第6章 一字定乾坤

大郦的德院，是女子梦寐以求的神圣之地，不仅象征着她们的才情与卓越，还代表着无可挑剔的修养与品行。然而，若真要与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闺女同窗共学，那些德院学子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又当从何谈起？

片刻间，昭德两院的立场清晰地分裂开来，形成截然对立的局面。

“夫子，今日就请您来做个见证吧！”宋华浓咄咄逼人的语调中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

胡夫子思忖片刻，询问了在场几位学子的意见后，缓缓颔首。

学院里向来不缺笔墨纸砚，不过片刻，上好的宣纸已铺平在案，为熏香润过的徽墨闪着幽光，狼毫笔立在一旁，而纹理优美的端砚则静静地待在桌上，仿佛预示着风暴的来临。

凝云迈步上前，卷起袍袖，开始磨墨。她的动作不算文雅，甚至可以称得上粗犷豪放，但偏偏这股随性中透出干脆利落之美，游刃自如的神态竟让人移不开目光。

“啧！”人群中传出低声讥讽，“看她那模样，倒像是磨豆腐的乡下大婶呢！再看她握笔的样子，真把笔当筷子了吗？”

“怕是不会写字吧？说不定，一会儿知难而退呢。”

这声音像一把尖刀，刺入凝云的耳中，她却连头都不抬，仿佛全然不在意。她手腕动了动，墨迹飞洒，那洁白的宣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图案。

“这是……什么？”人群猛地躁动起来，纷纷伸长脖子想看个清楚。

从远处望去，只见纸上龙飞凤舞，笔意如风拂雪，却又宛若花瓣随气旋而散。虽似字非字，却别有韵味。

宋华浓冷笑一声，眼底的快意几乎要溢出来：“这算什么？你画的这些鬼东西也能叫字？傅凝云，我早说你不行吧，何必丢人现眼！”

她毫不掩饰的讥讽，引得不少人低声附和，窃窃私语间皆是嘲弄之声。

凝云却不为所动，轻轻搁下毛笔，拿起一方洁白的帕子，缓缓擦着指尖墨痕。她的神态闲适从容，那份不急不躁的气度反倒安抚了躁动的人群。

“谁说这不是字？”她微微抬眸，淡淡反问，声音不大，却偏生能压过众人的窃语。“难道是因为你自己才疏学浅不认识，就胡乱下结论，说我写的不是字？宋姑娘，你这气急败坏又唤人作势的模样，倒让我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这话一出，宛若闷雷在平地炸响。宋华浓被这番冷嘲热讽气得浑身发颤，脸色涨得通红，恨不能立刻扑过去撕了她。

“傅凝云！你若真懂字，就别在这儿故弄玄虚。不信，我们请夫子来评一评！”

胡夫子走上前来，皱眉盯着那张宣纸研究许久。满场的期待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然而良久，他摇了摇头：“这……不得不说，这确实不像字。”

德院的学子闻言，纷纷露出了轻蔑的笑容：“瞧吧，这摆明了是乱涂乱画！”

凝云却毫无惧色，唇边反倒挂上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既然在座诸位连我写的字都认不出，我看这学，便不读也罢。”

“哼！明明是你不会写字，还找这种借口置气？”宋华浓毫不留情地揭穿。

“谁说我不会写字？”凝云挑眉，“我这不是就写了一个吗？”

宋华浓冷声反驳：“睁眼说瞎话！还敢说什么字……”

“且住！”

清越如钟的声音骤然响起，将喧闹声硬生生打断。一行人从学院深处走来，为首的老者身着深青长袍，目光深沉而凌厉，正是崇学院的山长赵熹。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他身后的两名白衣男子。其一摇着折扇，风度翩然，宛若春风拂面；另一人却是白衣胜雪，气质高洁，宛如云间望月。

“寄文，你来辨一辨此字。”赵熹微微侧身，将目光转向那名身形修长的男子。

人群顷刻安静下来，所有目光汇聚在谢玉身上。那人轻轻迈出一步，白衣飘逸，目光在凝云身旁落下。凝云眼底掠过一丝怔然。眼前这温润如玉的男子，与梦中那个赤目如血、疯魔癫狂的疯子竟结合成诡异的对比，一时间，她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错觉。

谢玉垂眸扫过宣纸，大大方方开口：“此字……乃佛家所用的花符体。”

声音轻缓，却宛如清泉涤荡众人心头。他话音未落，人群便立刻炸开了锅。

“花符体？”其中一人惊呼，“确实有些像！”

“佛家以符通意，果然其中有玄机！”另一人恍然。

谢玉神色如常，语气依旧淡然：“至于傅姑娘所写，这是一个字——‘字’。”

周围一片哗然之声，旋即有人忍俊不禁，大笑出声：“哈哈！这位傅姑娘倒真是有趣，考你写字，她还真就写了一个‘字’！”

“到底是何人教出如此机灵之徒？”一旁摇扇的林清桥接过话茬，满眼笑意。

凝云闻言淡然一笑：“幼时寄居佛寺，与僧人学过几年皮毛。”

“如此说来，寄文与傅姑娘倒极有缘分。”赵熹插嘴。

“佛度众生，信者皆为有缘人。”谢玉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浩瀚深沉，似能吞下十方星辰。

凝云对上他的眼睛，仿佛霎时跌入了广袤无垠的银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涌上心头。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便是她梦里的疯子吗？

明明是如积石般温良守礼，却注定慧极而折，短暂如烟火般的人生，让世人为之惋惜……

明冰竹此，她却鬼使神差对这位“煞星”生出几分同情——甚至，一丝无法抑制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