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琴瑟惊弦

德院与昭院仅隔一条如镜般清澈的洗默池，两院间架着一座玲珑诗风桥。桥头长满翠叶青藤，微风吹过，青溪潺潺。当凝云迈上这座汉白玉桥时，桥上却只剩她一人。其他学子或是早已匆匆走过，或是站在另一侧三三两两窃声低语。没有谁愿接近她，仿佛她是桥头立着的一株荆棘，刺痛了所有人的目光。

凝云却怡然自得，漫步桥上，将近处的流水与远山的雾岚尽收眼底。鸣鸟轻啭，古院雅景如画，而亭台石阶间都仿佛氤氲着书香的气息，让人不禁感慨这千金难求的学术圣地果然名不虚传。

一袭红衣随步伐微动，映得流水也染上一缕鲜艳。远远望去，竟像一抹流动的画意美卷。但，旁人的闲话却刺破了这片温柔的画境——

“你瞧这土包……还别说，模样倒是生得不错。”

“只可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有什么好夸的？”

凝云光听到这话，脚步未停，连眼神都懒得施舍。她已经听习惯了，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贬低自己去为这些酸话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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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德院课程教授的是古瑶琴。一位样貌清瘦、神色略显冷淡的夫子坐在堂前，约摸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她目光复杂地扫了一眼凝云，将她安排到了课堂的最后一排角落。那椅桌已经是掩在阴影中的位置。

凝云对这个安排不置可否，甚至还相当满意——坐在这个靠窗的地方，凉风拂面，视线宽广，非常适合她这个“半吊子学子”放空自己。她刚调整好姿势，不紧不慢地拿出课本，正准备“掩书偷懒”好好补上一觉，忽然一道刻意带着几分欢笑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夫子，这位傅姑娘可是特批入学，听闻她书法奇佳，连花符体都能写得轻松自如。既然如此，想必琴艺上也是造诣不凡。我们同窗皆仰慕傅姑娘之才，何不将后日的考测提前到今日，好让大家开开眼界？”

凝云本想就此闭眼，却心头一沉——有意挑事的居然是坐在前排的顾芷露。她杏眼微眯，不禁腹诽：莫非自己和崇学院有什么八字相冲的宿怨不成？怎么每次都撞上这帮人一唱一和的“热闹”戏？

但很快，她的脑海浮现出家中爹娘殷殷期盼冀望的神色，又想到琴这玩意儿她从未摸过，当下只能默默吐槽：这挨刀的“鸭蛋”，怕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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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试入学的傅姑娘带头演奏并无不可。”琴夫子冷目扫了一圈，语气波澜不惊，“但既然考测已提前，那便是全班同考，也好检验大家的真实水平，好叫圣上和思妃娘娘耳闻无误。”

大多数学生闻言倒没什么意见，甚至有几人满眼幸灾乐祸——看热闹而已，何况搅和的不是自己？

圆脸的上官荑坐在凝云左边，满脸急切，低声念叨：“什么考测？怎么突然改时间了？我昨晚明明只练了一半！完了完了！”此言一出，周围立刻有人低声讥笑：“你练好了又能如何？去了也是笑话。”

一时间，诸多讨好顾芷露的应和声此起彼伏，其中宋华浓尤为殷勤：“还是顾姐姐心思周全，今日的天气和琴音最相得益彰。”她话音软糯中带着刻意咄咄的气息，而目光冷锐地一瞥凝云，像在等着看她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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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上，琴架一一陈列，惟独凝云面前空空如也。顾芷露眉毛轻挑，建议派人去“多宝轩”取琴。那是德院的杂物室，堆满残破的废弃物品，哪里会有一把像样的琴？

不消片刻，取来的是一把掉漆的旧琴，扬起薄薄的灰尘被随手放到凝云面前，像是在暗示这琴与她会有多糟糕般的巧合。

顾芷露第一个演奏，琴音清亮，宛如叮咚山泉，赢得一众称赞。随后宋华浓不甘示弱地上场，还故意侧过目光斜睨凝云，那骄傲的姿态如同刚胜败雄的孔雀。接着，其他人纷纷上阵，有人技艺娴熟，有人平平无奇，却总归能入耳。每一首曲子落下，在场人对凝云的“期待”便更添一分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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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圆脸姑娘上官荑。然而，她紧张得十指打颤才拨下几声，曲未成调便乱作一团，试了几次，其古怪音调已经像鬼嚎狼叫，外头竹林的鸟皆扑簌乱飞而去。

“砰”地一声，夫子眉头愈发紧锁：“杂音即状，须痛改。”

巧的是，上官荑那拙劣得犯规的演奏，居然垫了凝云的底。但接下来，命运的轮盘总还是会旋转到她。

“傅姑娘，请吧。”琴夫子的冷意上浮。

众目睽睽下，凝云缓缓起身，端了基本礼数，淡然吐出一句：“献丑了。”

她随手拨动琴弦，袖摆荡出翻飞的流光，发带因微风轻扬而夺目。如此一副姿态，竟然激起了几位少女的恍惚之色——莫不是她深藏不露？

接着，几乎没有任何前奏，刺耳的琴音猛然炸开——
“铮！”

第一根琴弦断了。

人群愣了一下，有人大笑出声。还没回神，又是一声刺破耳膜的声音——
“铮！”

第二根也断得干脆。

竹林间好不容易落栖的鸟群再次惊飞，瑟瑟远去。

凝云依旧面不改色，但内心早已碎碎念开：“看来今天真是整场‘献丑’盛会的最佳主演了。”

到了第三声琴弦如断丝的清响时，琴夫人彻底变了脸：“行了，傅姑娘，你不必继续。”她顿了顿，冷笑道，“我已清楚你这水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