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食堂风云

凝云对安静的课堂一向兴趣寥寥。然而，一听到钟声响起，她便精神抖擞地站起身，仿佛刚刚瞌睡的她焕然一新。出门前，秦氏再次嘱咐她：“内院那束脩银可是花了我们一整年的辛苦钱，连午饭都包了，所以记得去食堂吃，把该吃的都吃回来。你爹磨豆腐攒下的六十两银子，可不是让你糟蹋的！”

她嘴角一勾，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踏着满是学子脚步的学院石板路，她一路无所顾忌地往食堂走去。周遭的学子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上官荑对她去食堂吃饭的惊讶表情尚历历在目。显然，食堂并不是大多数学子选择的用餐地——或许因为嫌弃，又或许因为别的原因。

食堂位于一棵古樟树的后方，被层层树荫遮掩，饭菜的香气随着微风从院中飘出。走近食堂，掀开油布帘，她的视线立刻扫过了宽阔的堂内布局。十几张方桌整齐排列，学子们多半穿着统一的白色院服，正低头用餐。虽然衣着整齐，但凝云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大都骨骼清瘦，神情中隐隐透着寒微的底色。

凝云不禁想到，崇学院作为大郦最为顶尖的学府，能入学的大多是世家子弟。毕竟要负担一年六十两的束脩银，绝非寻常人家所能企及。不过，被免除束脩的贫寒学子却另有一番辛酸。他们虽因为才学被保送至此，但也因此标签鲜明，日常生活处处透着拮据。这食堂中的一顿饭，或许对很多人而言，已是难得的奢侈。

凝云挑了个角落，那里空着一张桌子，坐着两个少年。一个脸色蜡黄，露出营养不良的神态；另一个则面色苍白，身形弱不禁风——两人看起来明显都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见凝云走过来，他们显然一愣，眼神里有些惊讶。

桌上的菜并不丰盛：一道烧芋头，虽然油花点缀，却远称不上丰腴；另一道水煮白菜，菜色惨白，显得油水极为稀薄。她默默地吃完第一碗，二话不说便起身去添了一碗。整个动作干净利落，却引来了周围不少人的注视——不光是学子，连食堂里忙着打饭的厨子也忍不住看向她。

凝云丝毫不被层层目光影响，继续专心用餐。待吃完第二碗后，她干脆又起身去加第三碗。不出所料，此举终于引来了一个熟面孔。

“傅...傅姑娘？”身后，那个曾与她拌过嘴的学子李茂声音低低地问。

凝云转过身，扫了他一眼：“是你啊。当初说‘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的那个吧。”

李茂低头讪笑着：“傅姑娘，我叫李茂，还没考上秀才呢。”

“早晚的事。”凝云不以为意，随口问道：“你盛了几碗了？”

“这...第二碗。”李茂摸了摸脑袋，神色顿显尴尬。

“第二碗？亏你还是个男学子，这可不行。”凝云收敛了面上轻松的神色，随即提高了声音，“我看你们食堂的男学子饭量可小得很，我都第三碗了，你们居然连第二碗都不敢吃。唉，亏你们还是昭院的学子！”

此话一出，食堂里不少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凝云目光触及到李茂时，他竟忽然找到了某种自尊心的挣扎，他放开些声音，高喊道：“听到了吗？我们可是男子，怎能输给一个女子！”

一时间，有些学子默默端着饭碗走向木桶。年迈的厨子眉头轻轻一扬，满是皱纹的手不紧不慢地给添饭的人都压实了满勺。不少学子深深低着头，悄悄接过饭，却不敢与凝云四目相对。

凝云的眉梢挑起了一抹细微的弧度，却不动声色。贫寒学子他们虽天资过人，却往往因家庭如此而缩手缩脚，连能吃饱饭的机会都不敢轻易争取。如果她不率先打破这习惯，这“一碗”定然会成为锚定他们饭量的标准。

人群中，有人悄然问道：“戚二公子，你...你不打算去添饭吗？”

戚堂目光垂低。他虽然是侯府公子，可权贵之家的体面从来不属于他，嫡母和后宅的算计早已夺去了他的尊严和细腻。他低声应道：“我...不吃了。”

凝云一再不看他，就像凭空忽略了这位俊美的公子，却突然偏头对蜡黄少年发了一声问：“他吃不饱，你也吃不饱吗？”

少年支支吾吾，话语没能成一句。凝云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的同伴体弱，若拖垮了身体，万一他病倒了，你有力气照顾吗？”

“我...”蜡黄少年喃喃自语。

旁边的苍白少年却忽然开口：“早就跟你说过了，不必陪我。你既然要照顾我，身体一定更得养好。”

少年闻言迟疑片刻，终于起身去添了饭。

木桶渐渐见底，食堂竟首次迎来了一次“光桶”的场景——堂内众人都惊讶万分。凝云轻轻抹了抹嘴角，她足足吃了四碗饭，如果还有余饭她甚至可能再来两碗。

旁人的目光生或惊诧，或佩服，或复杂，其中不乏戚堂隐晦的眼神。

饭饱之后，她神色自若，起身踏出食堂，仿佛完全没在意食堂里掀起的小小“风波”。顺着归路，她收敛繁杂情绪，开始在古老樟树与凉亭掩映间，享受午后飘来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