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风起德院

凝云站在那里，目光如水，波澜却深不可测。琴夫子颤抖着双唇，想要辩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这个曾经自诩风雅高贵的妇人，如今已没有了往日的锋芒，尽是落魄的卑微。

她何尝不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当了德院的夫子，听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背后的阴影深不见底。每一个学生的身份背景都不容小觑，家世显赫者比比皆是，若不能让这些人满意，如何能在这个权贵云集的地方立足？

琴夫子终于低头，腰身微弯，喃喃开口：“傅姑娘，你说得对。是我的失察造就了今日的局面。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确实不配为人师表。求你了，回学院吧，别再继续闹下去，这样对大家都好。”

凝云微眯着眼，从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激荡的情绪，只是幽幽问了一句：“你以为她们真的希望我回去吗？”

琴夫子愕然：“她们不是曾派人亲自到伯府来请你了吗？”

凝云闻言忽然笑了，那笑容却一点温度都没有。她静静打量眼前的夫子，眼神中流转的怜悯让琴夫子不寒而栗。

“你恐怕还没明白那些人的真正用意吧。所谓亲自请回，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她们宁愿我销声匿迹，也绝不愿看我回到学院。若我真的归来，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们不仅要承担犯下的错，更要承认暗中针对我的事实。而我的身份——曾相国之弟子，赵山长的师妹——你觉得她们会愿意，我以这样的身份压过她们一头吗？”

琴夫子呼吸骤然急促，言语顿失：“你、你的意思是——”

“聪冰竹你，不会猜不到下一步吧。”凝云话锋犹如刀剑，每一个字符都切割进琴夫子的心里，“如果她们真的不想让我回归，就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在此之前彻底毁了我的名声，让我再无可能进入崇学院。而要完成此事的关键人物，不是别人，正是你，琴夫子。”

琴夫子的身体微颤，脸色霎时苍白如纸，她直直地看着凝云，试图从她的眼里找到一丝怜悯，却只感觉到无情的洞察力。

街坊们远远地指指点点，却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眼看两人对峙良久，本以为这场谈话将继续交锋，谁知琴夫子忽然惊然起身，狼狈地离去——没有争吵，没有哭喊，仅留下一片沉寂。

门后的傅荣终于忍不住轻舒一口气，脸上的愁容散开了几分。他心中暗叹，原以为今日又是波澜频生，谁知他闺女的锐智竟如此可怕，不仅清醒如初，行动间还透出几分令人心悸的决断。

到了下午，德院的风波已从昨日一路发酵至整个五味巷。街头巷尾的议论声不断，如浪潮般蔓延开来，每个人都在谈论秦府姑娘师从曾相国，更在颂风阁中技惊四座的事迹。那些此前还对傅家多有躲避的邻里，此刻却恨不得冲到伯府，敲开那扇紧闭的大门，亲眼目睹奇迹的源头。

“听说圣上那日也去了颂风阁，对傅家姑娘赞不绝口！”

“可不是嘛，听说跟在圣上身边的可是思妃娘娘呢！”

“哎，你说说傅家的运道，这祖坟冒了什么青烟，居然生出一个接一个的才女。要是我能有这样的闺女，别说儿子了，我做梦都笑醒！”

就在此时，安远侯府的马车稳稳停在伯府门前，这场景，又让许多人暗暗嫉红了眼。

上官荑轻快地下了车，作为伯府的常客，她与傅家人之间早已少了刚开始的拘谨。傅荣和秦氏看她进门，忙招呼她就座，犹如对待自家闺女的朋友。

昨日之事，显然在雍京城的世家圈子中掀起了不小的轰动。那些原本看低傅家的权贵如今集体心生悔意。一部分人后悔没有及时与凝云交好，一部分人为自己未曾参与针对她的行动感到庆幸。至于那些曾起草请愿劝凝云退出学院的学生，更是已悔得肠子青了。

“谁让他们狗眼看人低，现在瞧瞧，全傻眼了。尤其是宋华浓，听说她都快疯了，整日喊着要找你拼命，可笑得很。”上官荑言谈之间满带讽意。

凝云听了，微微一笑，却不见多少温度。“傅家根基浅薄是事实，也不过是现在大家心生涟漪，日后必定恢复如旧。世家的深厚根底和积累不是一朝一夕能撼动的，哪怕我如今有曾相国弟子之名，在梁国公府面前依然算不得什么。”

上官荑的消息向来灵通，很快又提到了琴夫子的后续。

“她啊，从前可是何等高傲的人，如今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听说她从伯府离开后，直接跑到那些参与请愿的学生家门口挨家挨户跪求，每一家都说自己是无辜的，说是被那些人算计连累，求他们补救她的名声。她这么闹腾，倒是越搅越乱咯。”

凝云闻言，神色没有任何波动，显然早就洞悉琴夫子的用意。虽看似断了后路，但这招实际上是绝地反击的好棋——若她不这样做，或许真的会死在伯府门口，从而成为凝云名声上的污点。不论如何崇学院都不会允许一个学生逼死夫子而回归。

最后，琴夫子病倒了，力竭之际还给赵熹写了罪己书，忏悔自己的失察之罪，又指责自己未曾阻止那些偏颇的学子，文字间满是后悔与自责。此信一经公开，赵熹便当众读了出来，引发学院内一场轩然大波。

那些未曾参与请愿的学子群情激奋，纷纷指责那些带头请愿退凝云的学生有意破坏学院的名声。德院内部彻底分成了两派，争论日渐激烈，甚至演变成了一场直接的唇枪舌剑。最终还是顾芷露站了出来，她主动宣告带头，请凝云重新回到学院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