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孽缘斩不断

房中的气氛宛如溺水般窒息，皇帝费力地抬眼，正对上姬觞从门外缓缓走来的身影。他站在谢玉声身后，轻声唤道：“大哥。”

“大哥”二字如尖刀刺入皇帝的胸膛，令他眼中陡然升起绝望。龙椅上的男人悲愤至极，目光绕着谢玉声与姬觞打转，愤怒如烈焰吞噬他的理智。他痛恨李志和端妃的背叛，更怨恨眼前这对兄弟的不忠不孝。心底的疑云逐渐浮现：李志，这个从头到尾忠诚如仆的人，会不会早就成了他们的棋子？

至于云妃，她是否知晓这些阴谋？

仿佛洞察了皇帝的心思，姬觞从容地开口：“父皇，母妃并不知晓我们所做的一切。她素来不问这些繁杂事，然而，您若觉得冤屈，就怪自己年轻时风流成性，到如今终究是债多难偿罢了。”

这轻描淡写的话却如雷霆击地，使皇帝陷入极度的恍惚之中，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连呼吸都变得迫不及待。他似乎又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记忆深处那些早已模糊的面容突然涌现，如潮水般汹涌。温婉的笑靥，跳脱的人影，全是那些与他剪不断理还乱的女子。她们哭泣、怒骂，无不谴责他是无情负心之人。

那些曾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光荣霎时变得毫无意义，那些春风得意的故事不过是风中絮语。最终，他在这无边的绝望与悔恨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宫廷内，丧钟缓缓敲响，划破黎明的静谧。

钟声惊醒了凝云，她睁开眼的一瞬间，谢玉声刚踏入房中，掀起帘幕。

“死了？”凝云的声音平静，像一波未曾翻起涟漪的湖水。

“嗯。”谢玉声的语调同样冷淡。

“那一切都成了吗？”

“成了。”

凝云轻轻舒了一口气，将头靠在谢玉声肩膀，闭上双眼，慵懒地打了个赴春般的哈欠：“夫君，此后前尘不必再提，我们便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吧。”

“好。”

曾经纷繁复杂的权争如风拂面而去，余下的，只有彼此携手走过漫漫余生。盛世繁华间，他们寻觅一隅安宁，素手相携，白首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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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的春季，崇学院依旧是那片熟悉的避世之地。洗墨池边的水缓缓流转，诗风桥下依旧静静矗立，年轮变迁，竹林的绿意轮回不止。然而，唯一新增的是院门旁的一块石碑，俨然成了学院风气革新的象征。

石碑上的文字潇洒有力：“众生平等。”短短四字，取自佛语，却饱含深意。此生，既德才才识，亦囊括万物平等。

学子们三五成群地在院中穿梭，有人沉吟不语，有人热烈讨论。

一位学子叹了口气：“这考试太难了，恐怕这次奖学金我得不到。”

另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月不行还有下月，以你的成绩，肯定能入前二十。”

学子的考评与奖学金制度，正是学院新山长推行的改革核心。有月考，有月度名次，每月取最优秀者二十名授予奖学金，年末再从中评选三人，封为“学院之星”。

学子们向正在院中巡行的一位红衣女子行礼，“山长好！”他们纷纷恭恭敬敬地问候着。

女子的眉眼俊美中透着柔媚，柔媚中又含着一抹英气，俨然是凝云。一跃成为崇学院山长的她，以锐意改革之姿引来无数目光。可是，待她登上一辆马车后，却恢复了随性不羁的模样，半倚半靠，毫无师长的正经模样。

这一切，皆始于三年前。二师兄因病无法执掌学院山长之职，而凝云毅然担当重任。转年二师兄病愈后辞别学院，寄信称要以云游行医为志，她便正式接任了山长的位置。

崇学院在她手里进行了一番彻底革新，不再追求所谓“三杰四美”，无论男女皆以才学为尊，人人竞争学院的奖学荣誉。尤其在德院，过去那个以美貌闻名的风气早已消散，代之而起的是篇章与诗词的切磋，再无贵贱之分。凝云用行动祭奠了那些曾偏见压制才华的时代。

而这股改革的最根本所在，离不开新帝实施的诸般政令：女子可科举出仕、航海使团交流、一夫一妻制皆成国策。而这些政令的背后，却藏着凝云和谢玉声的深远影响。

曾在朝堂上的谢玉声，如今已位居相国。在民间，他的威望如潮水翻涌，声称谢相国以文治国、武御疆域之才堪比古之名臣。然而鲜少有人知晓，他回到家中，卸下相国的权威不过是最普通的父亲。

此时的谢玉声正弯着腰，背上载的，是那个约莫五岁的小男童。男童眉眼之间与他酷似，稚嫩的小手向树枝间的纸鸢不停地够着。

“爹，再高一点！”男童的声音清脆响亮，而谢玉声只是微微笑着，稳稳地托起他的身体，迎风而起。那悬挂枝头的纸鸢在阳光里，随风飘摇，似乘梦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