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仇人的恩情

“顾半柏！你这狼子野心的大恶魔，若不是你，我怎会家破人亡，遭此命运，被贬为宫奴！”语声悲愤交织，刘依一瞪着眼前的男子，情绪几近崩溃。

顾半柏眸色微沉，眉头微蹙。他记得，刘依一正是朝中重臣刘本的独女，而刘本曾与金氏家族并驾齐驱，在朝堂之上风光一时。然而，因牵涉贪污案和结党营私之罪，冒犯龙颜，被斩立决，其家眷统统流放至宫中。彼时的刘府，瞬间如高楼顷塌，风光不再，宛如一场噩梦。

“我父亲乃刚直廉洁之人，素来不畏权贵，你手段毒辣，杀伐果断，他不过极力弹劾了你，便被你罗织出莫须有的罪证害死！顾半柏，你这样的恶棍，如何不让人恨入骨髓！”刘依一红了眼眶，声音颤抖，带着蚀骨的痛与恨。

她攥紧袖口，满眼怒火地瞪视着他。“我虽是女流之辈，弱女无力与你抗衡，可我刘依一在世一日，便不会放弃为父报仇……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见此情形，一旁的元富也忍不住长叹一声，迈半步上前，试图缓和刘依一的怒气。他目露悲悯之色，语声低沉而恳切地开口：“刘姑娘，莫不是对咱家王爷存了误会？”

元富的语气中透着一种无奈。“当年，西狄一族屡犯我边境，王爷于战场挥刀，只为保国安民，虽手段狠厉，但皆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刘大人，当年确实刚正不阿，于朝堂上直言针砭，可那时，王爷并未因此与他结怨，更无意算计刘大人！”

他的声音顿了片刻，而后继续道：“刘大人被下狱含冤而死，姑娘却认定是我家王爷所为，那我斗胆问一句——若刘大人从朝堂淡出，究竟是谁渔翁得利？而这些年，姑娘又是否被某些人引导，专注恨错了对象？”

元富的一番话，每一句都似敲击在刘依一的心底里，将她的愤怒和信念砸得摇摇欲坠。她脸色微僵，嘴唇颤动，像是抗拒什么，又像是苦涩至极。

“你胡说！胡说！我怎会错？害我父亲含冤而死的就是他——顾半柏！”她语气嘶哑，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然而，原本怒容满面的刘依一，眸中渐渐涌起了绝望和动摇。元富这几句话就像一扇尘封的门，被人轻轻推开。门后，是她不敢面对的真相。

这些年来，她拼着一口怨气撑下去，只靠给父报仇的执念活着。如今，却有人告诉她，也许仇杀她父的“真凶”，并不是顾半柏。

是了，眼下朝堂谁得利最大？显然是金泰来。而金泰来，恰与顾半柏之兄顾诗冬关系亲密如血脉，二人结盟，掌权朝堂。她这些年来的孤注一掷，是否竟在为仇人所用？

顾半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目光幽深，眼底是掩不住的失落与哀慕：“依一，你父亲乃位刚正忠诚之臣，我对他仰佩长久。可惜，当我从战场回朝时，他已被赐死。一切，终究是迟了一步。”

他声音略顿，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你在宫中受了多少屈辱，即便皇后念你才德，稍稍优待，但终究因罪臣遗孤的身份，难以抬头做人……依一，你以为自己为何能嫁入宁王府？难道真的以为单凭皇后的偏爱，就能让你获此殊荣？”

他凝视着她，语气沉静。而刘依一猛然抬眸，泪水已悄然铺满她的面颊：“是你？是你一手安排的？”

顾半柏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心中一震，手中的帕子被攥得褶皱无形，指关节甚至泛白。泪水恍若无法遏制，滚滚而下，洇湿了她的衣袖。

她几乎濒临崩溃，泣不成声：“父亲在天有灵，女儿愚钝至此！原以为这些年来筹谋报仇，可到头来才发现，竟只是仇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元富站在一旁，心中隐隐泛酸。他早知刘依一对顾半柏心中无情，却没想到其一举一动，居然皆被文王当作棋子操控。而刘依一，仍困于恩怨之中，成为被愚弄的牺牲品，实在可怜又可悲。

良久，刘依一突然抬起泣红的双眸，直视顾半柏。“承认吧，是我。我将画像给了文王。我怨你至深，因此毁你幸福，扰你夫妻和睦……我以为，仅凭这点手段，能稍减心中死寂的仇恨。”

她语声中透出一股无力与哀伤：“却未想到，文王竟然会寻来如此相似之人，而你……待那人竟会这般不同。”

说到此处，她泪如雨下，毫无余地地控诉着自己的失败与悔恨。“顾半柏，王妃待我恩重如山，而我却恩将仇报……你们的善意、错爱和怜悯，对我而言，如今只是一场笑话。”

她跪下身去，重重地叩头：“依一愚钝，如今方才醒悟。王爷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顾半柏看着她，眼神如灼，既怜又痛，眉宇间似有不同于往日的愠怒。思量片刻，他终究长叹一声，声音低沉却坚定：“刘大人只遗你一血脉，本王当年救你，是为了替他留下后人。在这府中，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从今以后，你出府去吧，我不会杀你。”

刘依一听罢，怔怔无语，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恍然。她朝他深深拜了一拜，缓缓站起身，几步颤然退了出去。

远处一声惊雷乍现，天地骤然阴沉。狂暴的雨水倾泻而下，密密麻麻砸在地面上，激起大片水雾。

刘依一孤身走在如墨雨夜中，天空如同裂开了口子，任由雨水与泪水交织，模糊了一切视线。身后的侍女撑伞上前，被她一把推开。

她仰望长空，任凭雨水打湿衣衫，心中却空空如也——冤与恨，被怨与悔掩盖，再无执念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