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鸩吻

白霎如困兽般蜷坐在婚床上，不敢稍动。精心描绘的妆容也难掩她内心的兵荒马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着裙摆，仿佛要将那丝滑的绸缎揉碎。

期待与恐惧如两股激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让她控制不住地轻颤。

他，终究还是来了！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推开，又轻轻合上。那声音轻微，却像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下又一下，像是死神的倒计时，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房，震得她神魂不稳，几乎忘记了呼吸。

终于，那人停在她面前。头顶的视线一暗，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掀开了遮面的红盖头。

随着那抹碍眼的红色被撩起，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四目相对，仿佛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

项晔！

他薄唇微勾，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今日大婚的新娘真的是她，而他才是那个即将迎娶她的新郎。

然而，白霎仅存的理智却清晰地提醒着她，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八爷……”她怔怔地唤出了声，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项晔漫不经心地将那碍事的喜帕丢到一旁的喜床上，随后在她身边落座。他的目光肆意地在她精致的眉眼间流连，殿外夕阳的余晖透过轻薄的纱帘，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美得令人窒息。

“嗯。”他低沉地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一切，都如华溥所预料的那般，项晔今夜，当真来了。

“八爷，您现在出现在这里……不妥吧？”白霎强压下心中的悸动，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生怕被人撞破这禁忌的一幕。

项晔却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反问道：“饿了吗？”

白霎这才猛然惊觉，自己为了等他，滴水未进地在这里枯坐了一整天。

可是，念头还未完全落下，华溥交给她的那瓶药，便立刻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眼神微闪，想要掩饰，可在项晔看来，却更像是她因担忧被人发现而露出的不安。

“嗯，坐了一天，有些饿了。”她顺着他的话，轻轻应道。

“那就先过去吃点东西吧。”项晔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到一旁的桌边。

桌上摆放着早已凉透的菜肴，还有那象征着夫妻合卺的酒杯。

白霎顺从地跟着他坐下，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嗯。”

两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气氛沉闷得让人窒息。终于，白霎率先打破了沉默，抬起头，直视着他，轻声问道：“八爷，您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让我吃东西吧？”

项晔闻言，抬眸看向她，神情带着一丝理所当然：“当然是过来与你洞房花烛，不然，你还想与我那侄儿行周公之礼？”

白霎慌乱地摇了摇头，急忙否认道：“怎么会……可是八爷，这里是宫里，您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为何要怕？还是，阿娮怕了？”项晔说着，霸道地将她搂入怀中，语气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八爷……”

白霎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抗拒，却又无力挣脱，只能紧紧地搂住他的脖颈，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温暖。

他，这究竟算什么？

“怎么？不是一直都想嫁给我吗？”项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他一手紧紧地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手轻柔地抚上她如凝脂般的脸颊。

只要稍稍低下头，就能吻上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嫣红唇瓣。

这句话，如同一根锋利的针，狠狠地刺痛了白霎的心。

然而，沉浸在复杂情绪中的白霎，却没有注意到，项晔对她的称呼，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她，的确是想嫁给他，可是，如今她要嫁的人却是别人，而他，只是过来寻求刺激的吧？

这样捉弄她，真的很好玩吗？

是因为还没有玩腻，所以才会继续游戏人间，是吗？

可是，她却不敢将这些疑问宣之于口，她没有勇气，即便到了这最后一刻，她也不愿意与他彻底撕破脸皮。

她的心里，始终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着他会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不顾一切地冲进来，将她从这绝望的深渊里拯救出去。

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她，他，并不会。

想到这里，她凄然一笑，心中再次下定了离开的决心。留在项国，等待她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折磨，离开，才是她唯一的出路。

只是，眼下想要让项晔服下那包蒙汗药，难度实在太高了，除非……

“那，八爷现在要跟阿娮喝合卺酒吗？”她抬起头，强忍着心头的酸涩，努力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项晔含笑看着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道：“喝。”

白霎缓缓地从他怀里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两个精致的小酒杯，斟满了酒。一杯递给自己，一杯递给他。

项晔接过酒杯，与她交臂，象征着夫妻合二为一。仰头，一饮而尽。

仿佛这样，他们就真的可以像普通夫妻一样，拜堂成亲，相守一生。

多么可笑的自欺欺人。

白霎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抽痛，却只能强忍着。喝完酒后，她放下酒杯，轻声对项晔说道：“八爷，您等我一下，我去补一下胭脂。”

说完，她便背过身，朝着梳妆台的方向走去。在项晔看不到的地方，她迅速地从腰封上摸出了那包早已分装好的白色粉末，小心翼翼地掺了些许，抹在了自己的唇瓣上。

她用手指轻轻地将粉末抹匀，然后又对着镜子，用胭脂仔细地掩盖住那不自然的白色。

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天衣无缝。

殊不知，她的小动作，早就被项晔尽收眼底。他只是假装不知情，饶有兴致地等着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白霎天真地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重新回到他身边时，因为补上了胭脂，脸色看起来比之前红润明艳了不少。

可惜，再美丽的花朵，也是带刺的，一不小心，就会被扎得遍体鳞伤。

项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

他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

白霎伸出纤细的手臂，轻轻地搂上他的脖颈，然后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那张她日思夜想的薄唇。她笨拙地辗转着，小心翼翼地将嘴里的药粉，一点一点地渡进他的口中……

项晔，永别了。

项晔如她所愿，毫无防备地吞下了那些带着苦涩味道的粉末。

没过多久，他原本高大的身躯便开始摇晃起来，动作也变得越来越迟缓，最终，彻底失去了力气，如同一座崩塌的山岳，从她的怀里滑落，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白霎也顺着他的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她急忙将嘴里混着药粉的唾沫吐到一旁，尽可能地避免吞咽下去，心里祈祷着，只要剂量少，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华溥的人，应该差不多快来了吧。他们一直都在等着她将项晔迷倒。

看着倒在眼前的男人，她颤抖着俯下身，轻轻地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然后抬起衣袖，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沾在唇边的胭脂。

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 无序的地滑落，滴在他的脸上，滚烫而灼热。她紧紧地抱着他，哽咽着说道：“对不起……我并不想伤害你。虽然我爱你，可是你对我并不是那样的心情……别了，项晔，愿你往后得偿所愿，还有……谢谢你……”

如果没有项晔，或许她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如今，就当是两清了吧。

就在这时，殿门突然被人轻轻地敲响：“白姑娘，公主让奴婢给您送些吃的来了。”

白霎闻声，猛地抬起头，华溥的人，终于来了！他们一直都在等着她将项晔彻底撂倒。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她最后深深地看了眼怀里的项晔，闭上眼睛，用力地拭去脸上的泪水，强迫自己将他从心里彻底割舍。

起身时，她感到一阵眩晕，知道是药粉开始发挥作用了，但她还能勉强保持清醒。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打开殿门，只见一个端着食盒的宫女正站在门外。

“进来吧。”她哑着嗓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