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喋血宫墙

龙帐低垂，龙涎香悠悠升腾。

高座之上的帝王，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岁月的刻刀，他忽而语气低沉，视线停留在自己饱经沧桑的双手之上，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说给殿下的苏钦月听：“朕用这双手，亲手断送了发妻的性命啊，她贵为一国之母，朕所犯下的罪孽，恐怕这一辈子都难以清算了……”

一时间，苏钦月如鲠在喉，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上所为，站在家国天下的角度，无可厚非，可从人伦情感来看，未免太过冷酷无情。

苏钦月不由得设身处地地想，若有一日，沈深观将利剑冰冷地抵在自己的咽喉之处，那该是一种何等令人绝望的境地！

然而，生在帝王之家，本就与寻常百姓不同，天家从来不会讲究情面二字。

苏钦月能做的，也仅仅是徒劳地叹息一声罢了。

皇上再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深邃的眼神再次投向远方，声音低沉而沙哑：“其实，皇后又何尝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她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残害了朕所钟爱之人，又阴谋诡计地害死了朕那么多的孩子，当年，她不惜践踏无数人的尸骨，这才一步步地爬到了朕的面前，她以为……朕全然不知吗？朕只是感到无奈罢了，因为朕需要她这个皇后的身份。”

那些曾经深藏于心的无奈与苦楚，如今都随着这四起的狼烟，消散于无形之中。

徒留给这位帝王的，是此生都无法弥补的无尽遗憾：“朕喜爱太子，也同样疼爱着自己的每一个孩子，或许有所偏颇，但朕从未想过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特别是太子，那可是朕亲自抚养长大的孩子啊！”

这或许是第一次，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苏钦月竟然亲眼看到，这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眼角划过两行饱含痛苦的浊泪。

他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指节泛白，青筋暴起：“朕每日夙兴夜寐，殚精竭虑，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皇城之中不要再有流血牺牲，可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这个孽障！”

他的眼中，瞬间涌现出无尽的恨意：“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躲藏在背后，不肯与朕相见！朕宁愿他能像老五一样，手持刀剑，与朕兵戎相见，这样至少还能和朕倾诉一下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不是吗？”

此刻站在苏钦月面前的，再也不是那个掌握天下权柄的帝王，而仅仅是一位充满了无奈与悲伤的迟暮老人。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但很快，皇上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将内心的波澜强行压下。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苏钦月的身上：“幸好，这一次有沈深观在朕的身边。你既然见识过他往日的赫赫威名，就应该明白他如今的心意。苏氏，沈深观的心里，是在乎你的。”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竟然在此刻开始叮嘱起苏钦月来：“他的心里一直都清楚，你当初进京，是为了他。他也明白，你想要功成身退。他说，你是商贾之女，或许将来会受到盛京无数人的指指点点，说你配不上他。”

这些顾虑，其实苏钦月的心中早已有所预料。

皇上继续说道：“所以，他恳求朕，如果这一次他能够帮助朕平定叛乱，就想让朕给你一个诰命！让你以一个比那些嚼舌根之人更为尊贵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他说，他不求其他，只求能够与你苏钦月白头偕老，永不后悔。”

白头偕老，永不后悔。

苏钦月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其实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放弃了离开沈深观的念头。

她也早就……舍不得离开他了啊！

而这个男人，却还是如此小心翼翼，甚至为此不惜向皇上开口。

这让苏钦月的心，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除非有朝一日，他厌弃了我。否则，我绝不会离开他。我愿意与他生死与共，同甘共苦，共度此生。”

“这就足够了。”

皇上微微颔首，即便前方就是战火纷飞之地，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就足够了……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要拥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只要彼此真心相爱，纵然有千难万险，又何足惧怕呢？”

苏钦月感觉，他似乎是在怀念着某个人，像是……一位早已逝去的故人。

身为帝王，注定要失去很多重要的东西。

突然之间，皇上缓缓地站起身来。

“他们来了。”

他眼神坚定，目光如炬，望向下方那些蠢蠢欲动，正在不断靠近的火把，语气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苏钦月也看到了许郑。

他手握着那把象征着将军身份的佩剑，同时也是指挥三军的令剑。

他将剑高高举起，下达了总攻的命令，指挥着叛军向龙晨宫发起猛烈的进攻。

苏钦月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她低下头，看到沈深观也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龙晨宫中的将士们，进行着顽强的抵抗。

而昨夜，沈深观明明告诉她，援军阳炎军最快也要等到天亮时分才能赶到。

可现在距离天亮……

遥遥望去，深邃的夜空，如同泼墨一般漆黑，让苏钦月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下方火把攒动，叛军人数众多，光是凭借着人海战术，攻下龙晨宫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至少……还有两个时辰，天才能够放亮！

所有人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因为这一天对于苏钦月来说，也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拿起短剑战斗过了。

她还记得，以前在外祖父身边的时候，她也曾跟随外祖父一同剿灭过山贼，也曾与来犯的胡人浴血奋战。

此刻，她站在皇上的身边，只想竭尽全力地去帮助沈深观，守护住这座岌岌可危的皇宫！

这也是自从西北一别之后，沈深观和许郑第一次面对面地兵戎相见。

许郑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如今的沈深观，竟然还是当年那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沈深观。

仅仅是攻打龙晨宫的宫门，叛军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几乎花费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那里是龙晨宫唯一的屏障，沈深观几乎将七成的兵力都部署在了那里。

可许郑他们毕竟有上万人的大军，经过了大半夜的休整，他们还带来了投石机和火炮这些攻城器械。

巨大的轰鸣声，每一次在宫门口炸裂开来的时候，苏钦月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大地的震颤，她知道，又有许多将士们在爆炸中丧失了宝贵的生命。

可为了保护楼上的皇上，没有一个人临阵退缩。

作为一个医者，苏钦月此刻却感到无比的无力，她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地倒在自己的面前！

她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人，会是沈深观，还是会是自己。

可她的心里，竟然和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产生了同样的想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威北军攻入龙晨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