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池鱼之殃

上一次，太后怒视王皇后的眼神，与今日一般无二。

太后正欲单独训斥王皇后，孩子们的喧闹哭喊声却从远处传来，打破了这份凝滞。

许昭仪一听便知，那是自己唯一的女儿在放声嚎哭。她猛然起身，旋即意识到身处太后身侧，连忙告罪道：“太后恕罪，是臣妾失仪了。”

“无妨。”太后慈眉善目地说道，“为人母亲，本宫自能体谅你爱女心切，快去看看丹阳是怎么了。至于鲁元……”说到这里，她又狠狠瞪了王皇后一眼，厉声道，“不知是谁惯得她如此骄纵，莽撞无礼，毫无公主该有的仪态与体面，迟早要丢尽皇家颜面！”

许昭仪目光一扫，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未完全浮现，便被她强行压了回去。她连忙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大殿内间，前去查看女儿的情况。

王皇后被太后一顿训斥，本想出于孝道忍气吞声，可又实在无法忍受太后如此贬低自己的女儿。待许昭仪离开，宫人们小心翼翼地掩上殿门后，她才缓缓说道：“鲁元虽有些小毛病，但本性善良。而且，鲁元多是受陛下管教，有时臣妾也不好插手。母后不如多与陛下商议教导之法，想来母后平日里管教鲁元较少，您若开口，陛下定会听从。”

太后一时语塞。

实则她心知肚明，自己对鲁元哪里是管得少，除了鲁元闯祸后，她借机训斥几句，顺带阴阳怪气几句王皇后，其余时候根本不会过问这个孙女。她本就不喜王皇后，婆媳之间、母子之间，彼此心知肚明。

正如太后也清楚，皇帝并不待见许昭仪和丹阳公主——是她们破坏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愿景，犹如横亘在帝后之间的一根刺。当年，若非太后与许昭仪联手，用掺了药物的酒算计皇帝，他根本不会纳许昭仪为妃，若非许昭仪争气，连丹阳这个孩子都不会有。这件事多年来一直是皇帝心中的一道伤疤，无论太后如何哄劝，许昭仪如何主动示好，他都再未碰过许昭仪一根手指。

“皇后如今倒是伶牙俐齿了。”太后淡淡地说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天啊，我的儿啊……”殿外骤然传来许昭仪的哭喊声，“这是谁将你推进荷花池了？鲁元公主，臣妾知道您一向不喜欢丹阳，却也不该如此恶毒……难道就因为您是嫡出，我们母女就该任您欺凌吗？”

太后闻言，眉头紧锁，猛然站起身来。

王皇后见状，也连忙起身相随。

宫人们见二人要出去，赶紧拉开了沉重的雕花木门。

还未走出内间，太后与王皇后便已看到许昭仪紧紧搂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丹阳公主，母女二人抱头痛哭，相互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母女二人身旁，鲁元公主气鼓鼓地仰着小脸，倔强地不去看许昭仪母女，眼中满是恼怒与委屈。

团团儿则背着小手，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她踮起脚尖，奶声奶气地说道：“姨姨，这位姐姐不是被鲁元姐姐推进荷花池的，是我用控水术将她淋湿的。方才我和鲁元姐姐玩水，她自己撞上来，却非要说是鲁元姐姐故意弄脏她的裙子，所以我就给姐姐看看什么叫故意弄脏她的裙子。姨姨不要错怪鲁元姐姐。”

太后的脚步微微一顿。

对于团团儿这个小孙女，太后的感情极为复杂。她是李适存于人世间最后的血脉，却也是令李适身陷困境的根源。更何况，她与崔雪娘长得是如此相像，每每看见这张脸，她便会想起在灵山寺初次见到年方及笄的崔雪娘时，她是那样天真烂漫、娇憨可爱，想起自己曾将匡扶李适的希望寄托在崔雪娘身上，想起在自己儿子的抱怨声中，她毫不犹豫地决定舍弃这个儿媳。

在太后心中，始终认为自己的儿子才是最重要的。但皇帝的指责，也难免让她对这个被自己儿子折磨致死的女子生出一丝愧疚。这丝愧疚，让太后在准备训斥团团儿的时候，看着她的眼睛，竟完全没有面对鲁元公主时的那种理直气壮。

太后迟疑之际，许昭仪已拥着丹阳公主跪倒在太后面前，哭哭啼啼地说道：“请太后恕罪，这身衣裳是您方才赏赐的，丹阳今日第一次穿上，就这么毁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给丹阳擦拭着小脸，任由自己脸上挂着两道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丹阳公主双眼红肿，更是显得凄惨无比。

“哇——”团团儿忍不住小声感叹道，“母女两个哭起来一模一样，连动作都差不多，这就是有样学样吗？”她的声音极小，近乎是自言自语，许昭仪却听得清清楚楚，脸上哭泣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王皇后轻咳一声，向团团儿招了招手：“团团儿过来，到伯母这里来。”

待团团儿迈着小碎步跑到她面前，王皇后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柔声说道：“团团儿下次想要和别人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用嘴说清楚就好，不可再动手了。如今你还小，旁人不会与你计较，但若以后再这样，可就不好了。”

许昭仪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丹阳今日在椒房殿吃了这么大的亏，皇后竟然想如此敷衍了事？

许昭仪轻轻抽泣了两声，语气柔弱地说道：“这位小小姐活泼可爱，不知是哪家王爷府上的千金？妾身见她与鲁元公主玩得甚好，莫不是有些误会，以为我们丹阳是不好相与的性子，这才动了手？什么控水术，妾身也从未听说过，不知怎的，竟将太后赏赐的裙子弄成了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