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情归处

“哟，小卫这是去看热闹去啦？”甘霖先生眼光何其毒辣，一眼就看穿了卫轩的心思，还没等她找补，又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哎，我这把老骨头在琴州待了大半辈子，说来也怪，愣是没去过惠湾那地界儿。”

“惠湾离这儿近得很，你要是想去散散心，我跟裴秋宗随时都能带您过去。”卫轩赶紧接话，语气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情。

甘霖先生捏着牌的手突然顿住了，过了片刻，又摇了摇头，脸上堆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了，我呀，得在琴州等一位故人。”

“等谁呀？”卫轩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冒昧了。

她记得甘霖先生至今还是单身，关于她的感情生活，坊间流传着各种版本。其中最靠谱的说法是，她年轻时曾有过一位未婚夫，可惜天妒英才，还没等到结婚，那人就撒手人寰了。不过，在甘霖先生的作品里，几乎从未提及过这位未婚夫，可见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未必有多深厚。

也是，那个年代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婚夫妇恐怕连见面的机会都屈指可数，又哪来的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呢？

那她心心念念等待的，究竟是谁呢？

“我在等玉书呀。”甘霖先生慢悠悠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

玉书？

这个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卫轩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裴秋宗，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提示。

裴秋宗心领神会，轻声解释道：“玉书是常辛玖先生的字。”

听到这个名字，卫轩立刻恍然大悟，常辛玖先生可是文学界一位泰斗级的人物，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

只不过，在她的印象里，这位常先生好像是有家室的……

卫轩悄悄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您对常先生……”

她欲言又止，后面的话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甘霖先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捏着手中的牌，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当年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我自然不会去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如今他妻子已经过世，如果他心里还有我，自然会来找我的。”

这突如其来的八卦让卫轩瞬间瞪大了眼睛，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裴秋宗，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裴秋宗神色如常，显然早就对这件事有所耳闻。

“要是他来了，我却不在，岂不是要让他空跑一趟？”甘霖先生一边说着，一边从牌堆里抽出一张牌。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

卫轩悄悄地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常辛玖先生的照片。果然，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是个身材瘦小的老头，年轻时就其貌不扬，老了之后自然也不会有多大的改观。

她偷偷地打量着身旁这位衣着优雅，浑身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老太太。即使岁月的痕迹已经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少印记，但依然能依稀看出她年轻时绝对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这样一位貌美如花，气质绝佳的女士，怎么会看上一个长相如此平平无奇的男人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委婉地问道：“常辛玖先生好像比您年长十岁，您当初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甘霖先生似乎并不介意给这些小辈们讲述自己的感情史，她慢慢地整理着手中的纸牌，眼底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神色：“那会儿我还是个懵懂的学生，在报纸上无意中看到了玉书发表的文章，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字字珠玑，句句经典，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时就想着一定要写信给他，表达一下我内心的崇拜之情。结果一看地址，竟然是我们学校里的老师，你说巧不巧？”

就这样，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对常辛玖的感情已经从最初的崇拜转化为爱情的时候，再想抽身，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甘霖先生的语速很慢，一边回忆，一边讲述着当年的趣事。她的语言生动形象，将那个时代的人和事描绘得栩栩如生，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让卫轩听得入了神。

“我认识他虽然很早，却一直觉得自己才疏学浅，配不上他，迟迟不敢向他表白。直到他遇到了静筎，我也就不用再开口啦。”

她就这样以朋友的身份，不远不近地站在他的身边，默默地守护着他，度过了这大半辈子。

卫轩感觉自己的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掐了一下，又酸又胀的滋味瞬间涌了上来。她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然后问道：“那您现在为什么不主动去找他呢？您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不去找他。”听到卫轩的问题，甘霖先生像个老小孩一样，孩子气地摆了摆手，“他要是心里有我，自然会来找我的。”

卫轩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

甘霖先生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却并没有解释，只是微微一笑，说道：“而且，你不觉得等待本身就是一种令人期待的过程吗？”

是吗？

卫轩若有所思。

时代和年龄这两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让她无法完全理解甘霖先生的做法。但从对方言语和神态中流露出的那种乐在其中的感觉，让她隐约窥见了这份封存了半个世纪的浓厚情感。也许，这份感情并不是外人看上去的那般苦闷和煎熬。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们陪着甘霖先生吃了一顿清淡养生的午饭，然后在老人午睡之前告辞离开。

临别之际，甘霖先生拉着卫轩的手，脸上堆满了慈祥的笑容：“我呀，最喜欢看你们这些漂亮的小姑娘了。以后有空的时候，常来陪奶奶聊聊天，解解闷。”

“好。”在长辈面前，卫轩总是表现得十分乖巧。

“下楼去吧，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工作都忙。”甘霖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的时候就应该好好把握机会，不要轻易迟疑。一时迟疑，可能就要像我这样，蹉跎到老咯。”

卫轩的心中咯噔一声，只觉得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仿佛一盏洞悉一切的明灯，将她心底最隐秘的情绪照亮得无所遁形。

“您说什么呢，甘奶奶。”裴秋宗神色如常地笑着说道，“像您这样功成名就的人都要算是蹉跎，那这世界上大多数人岂不是白活了？”

甘霖先生隔空点了点他：“就你嘴甜。”

“不打扰您休息了，我们这就回惠湾了，甘奶奶再见。”裴秋宗礼貌地说道。

“甘奶奶再见。”卫轩也回过神来，赶紧说道。

她不禁有些自嘲，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甘霖先生今天才第一次和她见面，怎么可能会知道连她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楚的心思呢？

离开的时候，依然是裴秋宗走在前面带路。

疗养院里住的大多是行动不便的老人，此刻又是午饭后休息的时间，走廊上供人通过的地方并不宽敞。

为了避免撞到人，裴秋宗的步子放得很慢。卫轩跟在他的身后，抬头看着男人的背影。

从背后看，那个人的宽肩窄腰愈发瞩目，笔挺的脊背如同挺拔的青松一般，质地优良的衬衫没有一丝褶皱，一丝不苟地贴在他的身上，将他完美的身材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一直在往前走，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