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夜未央

夜，静谧如深海。卫轩凝神聆听，仿佛能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

“他们一家子，嗯，性子都挺冲的，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裴秋宗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那是卫轩从未见过的，“我那时候，每天放学回家啊，就跟听交响乐似的，楼上开战，楼下助威，有时候还能来个跨楼层对骂，那词儿啊，一个晚上都不重样的。你说奇不奇怪？非得把自家那点儿鸡毛蒜皮，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可谁又真正在乎呢？”

后来，小学毕业，他离开了那栋喧嚣的筒子楼，再也没见过那一家人。但这个念头，却像一颗种子，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脑海里。

“情绪这东西，就像多米诺骨牌，会传染的，负面情绪尤其可怕，简直就是精神污染源。”裴秋宗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自己发泄是痛快了，可被波及的人呢？只会觉得烦躁，避之不及吧？”

卫轩思忖片刻，轻声回应：“对陌生人，或许可以这么说。但朋友嘛，不就是要同甘共苦的吗？开心的事情一起分享，难过的时候，我也希望能帮上忙，就算帮不上，听对方倾诉也是好的……我们，是朋友吗？”

裴秋宗霍然转头，深邃的眼眸映着卫轩的侧颜，沉默，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许久，他才吐出一个字：“……是。”

“那不就结了？”卫轩粲然一笑，起身向外走去，“我去拿点儿喝的，咱们慢慢聊。正好有爆米花，等我一会儿。”

自从有了冰柜，民宿里的饮料品种就日益丰富，都是大家自掏腰包买的，想喝什么随便拿。

十点多的民宿，依旧热闹非凡。不少房间都亮着灯，隐约传来谈笑声。卫轩，这位声称“一杯倒”的女子，蹑手蹑脚地摸到冰柜旁，偷偷摸摸地拎了一打冰镇啤酒上楼。

裴秋宗看着啤酒，略感惊讶：“你不是说自己不会喝酒吗？”

“嘘，秘密！”卫轩故作凶狠地威胁道，“要是走漏风声，我就找你算账！”

裴秋宗挑了挑眉，嘴角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间房，带有一个独立的阳台，正对着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景，是喝酒聊天的绝佳场所。

今晚，月色皎洁，微风拂面，吹散了白日的暑气。湖的对岸，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灯光，不知是哪个剧组在挑灯夜战。

或许是这良辰美景太过醉人，又或许是那不知名的廉价啤酒后劲十足，裴秋宗竟然发现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抗拒。

“我上个月，其实是从国外回来的。我爸身体不太好，这几年一直在国外疗养，工作重心也逐渐转移到了那边。”他慵懒地靠在藤椅上，晃了晃手中的啤酒，语气随意，“我爸希望我可以接手国内这部分业务，我拒绝了，然后，他就被我给气进了医院。”

卫轩：“……”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润如玉的男人，竟然还有这么叛逆的一面。

“我妈让我暂时别出现在他面前，免得他再动怒。我回国之前，小璇——就是我妹妹，偷偷告诉我，他已经暗中吩咐了公司的人，等我一回盛宁，就强行给我安排工作。”

裴正寰，似乎笃定他不会拒绝。

“难怪你出现得这么突然。”卫轩恍然大悟。

“嗯，我临时改了机票，本来只是想随便找个地方散散心。正好那会儿，看见倪康发消息，说剧组开机了。”裴秋宗笑了笑，转头看了她一眼，“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可是，你为什么不想回去继承家业呢？”卫轩抓了一把爆米花，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大学学的，不就是这个专业吗？”

她的态度，让裴秋宗感到轻松自在。如果对方小心翼翼，他反而难以启齿：“我妹妹比我更适合。如果我也进公司，她的路，就没那么好走了。”

受国内传统观念的影响，在两个人的能力不相伯仲的情况下，股东们自然更倾向于长子，而非小女儿。

“你们兄妹感情很好。”卫轩想起当初无意中撞见的那通电话。

“还行吧。”裴秋宗想起那个让他头疼的妹妹，语气中带着几分嫌弃，眼底却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笑意。

让妹妹继承家业，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个男人有些没出息。但卫轩，却并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你的决定挺好的，毕竟你还要写书，哪有时间管理公司？”

虽然，已经两年没动笔了。

无数书粉，正翘首以盼，嗷嗷待哺。

想到这，她偷偷瞄了一眼裴秋宗。却发现，他眼角原本挂着的那一丝笑意，在听到“写书”两个字之后，渐渐消失了。

“怎么了？”她关切地问道。

“其实，上一本书写完之后，我看到了很多负面评价。”裴秋宗将空啤酒罐放在两人中间的小茶几上，语气低沉，“虽然当时以为自己并不在意，但筹备下一本书的时候，却迟迟无法动笔。”

怎么会？上一本，明明写得那么好！

她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故意用一种毫不在意的口吻说道：“不就是几个差评嘛！你又不是钞票，怎么可能做到人见人爱？我在网上天天被人追着骂，不还是该怎么写就怎么写？”

“我不如你。”裴秋宗坦诚道。

“可别这么说，司雨蛟比我厉害多了。”卫轩拿起一罐新的啤酒递给他，大大咧咧地说道，“我只是被骂习惯了而已。反正他们骂，也不会影响我拿工资。”

“其实，如果只是一味地谩骂，倒也没什么。”裴秋宗将啤酒放在手边，没有打开。他一节一节地按着自己的手指关节，缓缓说道，“我看过那几个人的评论，其实很中肯。如果不是他们指出来，我都没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偏了。”

有吗？

卫轩蜷起双腿，困惑地喝了一口啤酒，歪着头看着他：“比如？”

“刚开始写作的时候，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写一些我想表达的东西。久而久之，这个念头，好像越来越淡了。直到被人指出来，才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开始无意识地迎合市场。”他抵着下巴，目光落在夜色中神秘寂静的湖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