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体征?
类别:
古代言情
作者:
字数:121491更新时间:25/09/08 22:43:08
“三个月前,我在边境的戈壁滩上,捡到了一个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男人,心善之下,便将他带回乌城救治。”
冯羽生的声音低沉而哀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我们在乌城相处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从最初的彼此提防,到后来的情愫渐生,两情相悦。他告诉我,他叫纪长风,是奉命驻守边关的骠骑将军。”
“他为了尽快赶回战场,在伤势稍有好转之后,便执意要离开。”
“临行前,他将一枚贴身佩戴的玉佩赠与我,并承诺等他凯旋归来,定会风风光光地迎娶我过门。”
说到这里,冯羽生眼眶微红,语气哽咽:“谁知,这竟成了我们之间的永别...”
“我此番前来纪府,是希望能与纪将军的牌位成亲,为他守孝...”
说完,她从腰间的荷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玉佩,递给身后的丫鬟。
丫鬟接过玉佩,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才恭敬地呈给纪瑞清。
那是一枚质地细腻的羊脂玉佩,雕琢着精致的勾云纹路,色泽温润柔和,散发着一种饱经岁月洗礼的动人光泽,显然是被人长年累月把玩过的。
纪瑞清接过玉佩,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表面细腻的纹路,眼眸微垂,神色复杂。
除了他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之外,没有人知道,“纪将军”和“纪丞相”其实是同一个人。
在他九岁那年,他的长兄在吃汤圆时不慎噎死。
母亲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精神几乎崩溃。
为了不让母亲继续沉浸在痛苦之中,他悄悄地埋葬了长兄,然后开始模仿长兄的言行举止,装扮成长兄的模样,哄骗母亲说长兄起死回生了。
令人意外的是,母亲竟然对此深信不疑,精神状态也渐渐好转。
从那以后,他便开始一人分饰两角,一边扮演着真实的自己,一边扮演着“死而复生”的长兄。
“长兄”负责习武练兵,他则负责读书习文。
母亲望子成龙,对他寄予厚望,他便同时参加武举和文举的考试。
没想到,他竟然意外地集文臣与武将于一身。
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他在考中状元之后,便立刻向皇帝请旨外放,到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当了个小小的知县。“长兄”则以不想离胞弟太远为由,去了邻县当县尉。
由于地处偏远,山高皇帝远,再加上有“长兄”的掩护,他这个县太爷平日里是否在衙门,根本无人知晓。
反正每天的状纸照常接收,案件照常审理,一切政通人和,只是县太爷很少露面,一切事务都由师爷代为处理。
他通过游隼传递消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将整个县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就这样一路蒙混过关,从知县到知府,最终官拜丞相。
然而,地方官可以随便糊弄,丞相可是要每天上朝的,他不得不安排“长兄”“战死沙场”。
而这枚玉佩,正是在“长兄”“战死”之前不慎遗失的。
当时,他为了引诱敌军深入,不料却被一个叛变的参将所出卖,中了敌军的埋伏,九死一生,最终昏倒在距离乌城二十多里的一个荒凉的河谷里。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高烧也退了,正躺在乌城的一间破庙里。
他的佩剑和长弓都还在,唯独不见了荷包和随身携带的玉佩。
他本以为是在逃亡途中遗失了,却没想到...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眼前这位身穿素衣,鬓簪白花,一脸哀戚的娇俏女子身上,心中思绪万千:“救命之恩或许有待考证,但是...”
“相处了将近半个月?”
“两情相悦?”
“临别赠玉,让她等他风光迎娶?”
“还能再胡说八道一点吗?”
冯羽生见纪瑞清拿着玉佩,久久不语,心中略微有些忐忑。
“她刚才这番话,应该没有什么漏洞吧?”
虽然她将救治的时间拉长了一些,将原本不存在的感情描绘得更加缠绵悱恻了一些,但是纪长风常年征战在外,事务繁忙,应该没有时间写家书,纪家人理应不知晓他受伤的事情,更不可能知道相关的细节。
她思索片刻,为了增加可信度,又补充了一句:“丞相若是不信的话,妾身可以描述一下他的独有体征...”
“独有体征?”
纪瑞清闻言,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这个女人该不会...”
他紧紧捏住手中的玉佩,连忙开口制止道:“不必了!”
“这枚玉佩是我和长兄出生之前,父亲亲手为我们雕刻的。”
“我和长兄向来都是玉不离身,他既然将如此珍贵的玉佩送给你,足以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她这是...过关了?
冯羽生闻言,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那我们何时择日拜堂成亲呢?妾身只是一介孤女,无父无母,亲事不必大操大办,只需到祠堂走个过场即可。”
纪瑞清:“......”
“放着好好的救命恩人不当,非要上赶着当寡妇,她到底图什么?”
“姑娘贵姓?”
“妾身姓冯。”
“冯姑娘,”纪瑞清神色严肃地说道,“你是家兄的救命恩人,我们纪府怎能恩将仇报,让你与家兄结阴亲呢?”
“你若是想成家,纪某可以为你寻觅一位良人,再为你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冯羽生闻言,紧咬下唇,右眼中硬生生憋出一滴眼泪,缓缓滑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见识过纪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伟丈夫,妾身又怎能看得上那些凡夫俗子呢?”
“罢了,妾身出身卑微,贵府不愿接纳妾身,也是情理之中。”
“妾身这就返回乌城,为将军立个牌位,守着牌位了此残生便是。”
纪瑞清:“......”
“有过救命之恩的未婚妻想要从一而终,誓要守寡当贞妇,而纪氏却连门都不给人家进?”
“真要由着她这么做,传扬出去,纪氏的名声恐怕也要荡然无存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几分:“守寡的日子不好过,冯姑娘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子,又何必如此上赶着要当寡妇呢?”
冯羽生语气坚定地反驳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能为将军守寡,妾身甘之如饴。”
纪瑞清:“......”
冯羽生越是坚持,他心中对她的来意就越发怀疑。
“难道那些视他为眼中钉的世家,在刺杀屡屡失败之后,决定换一种方式来对付他?”
“比如找一个美貌女子来冒充他的寡嫂,再构陷他悖逆人伦,私通寡嫂之类的?”
就在这时,在戚氏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春云面色慌张地冲进厅堂,神色焦急地说道:“二爷,老夫人被桂花糕呛住了!”
纪瑞清闻言,脸色骤然大变。
他立刻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厅堂,直奔内院而去。
他看到母亲双手紧紧地抓着脖子,嘴唇和指甲都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紫色,福嬷嬷在一旁手忙脚乱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多年前长兄被噎死的画面,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感到手脚一阵冰凉。
他尚未做出任何反应,一道纤细的身影便从他身侧掠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母亲身后,一把推开福嬷嬷,双臂环住母亲的腰部,抱着她向后猛烈冲击。
纪瑞清认出那人正是冯羽生,顿时呼吸一滞。
他来不及细想这个女人为何会跟进内院,便要上前阻止。
却被冯羽生带来的那个体型肥胖的丫鬟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我家小姐正在救人,请勿打扰!”胖丫鬟语气急切地说道。
“救人?分明是想要杀人灭口!”
纪瑞清怒不可遏,伸手抓住胖丫鬟的手臂,想要将她扔到一边...
他用力一扯,两扯,三扯,却发现自己竟然纹丝不动?!
就在他感到错愕之际,母亲突然“啊”的一声,将喉咙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冯羽生立刻松开环抱的双臂,小心翼翼地扶着戚氏坐到椅子上。
胖丫鬟也自觉地退到了一旁。
“娘!”
纪瑞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母亲身边,关切地问道:“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娘没事了,”戚氏咳嗽了几声,脸色渐渐缓和过来,她扭过头,感激地看向冯羽生,“多亏了这位姑娘及时出手相救,不知姑娘是?”
纪瑞清暗道一声“不好”,冯羽生却已经抢先一步开口说道:“妾身乃纪将军的未亡人。”
戚氏听闻此言,愣怔了一下。
“长风的...未亡人?”她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
冯羽生点了点头,将之前对纪瑞清讲述过的“故事”,又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方才我正和二爷商量抱牌成亲的事情呢,”她特意用一种纪瑞清已经答应的口吻说道。
纪瑞清听了,顿时感到一阵无语。
“原来你还救过长风的性命,”提到纪长风,戚氏的眼底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哀伤,“可惜他最终还是将性命丢在了战场上,白费了你的一番心血。”
“怎么会是白费呢?长邑那一战,若非有将军的英勇指挥,又怎能打得蔡国军队抱头鼠窜,让他们在今后二十年内都不敢再轻易侵犯熙国的边境?”冯羽生语气激动,仿佛与有荣焉。
“熙国的百姓会永远铭记他,后世之人会永远敬仰他,他会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流芳百世!”
戚氏听了,喃喃自语道:“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吗...”
“是啊,”冯羽生重重地点头,“我曾听我的师父说过,人有两次死亡,一次是停止呼吸,另一次是被所有的人遗忘。”
“一个人就算停止了呼吸,只要这个世界上仍然有人记得他,他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而是会永远存活于世!”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惨遭灭门的姐姐一家,眼角顿时湿润。
戚氏听着冯羽生的话,积压在胸口多日的郁结之气,此刻都化作了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含着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哽咽着说道:“你说得对,长风他还活着,他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一旁的福嬷嬷见状,连忙递给她一张帕子。
戚氏接过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她看到冯羽生的脸上也挂着晶莹的泪珠,便抬起手,温柔地帮她拭去。
“能遇到你这样有情有义的姑娘,是我们纪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戚氏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不过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是不要守着牌位过日子了。”
冯羽生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生是将军的人,死是将军的鬼,这辈子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听我的,别犯傻,”戚氏苦口婆心地劝道,“这条路我曾经走过,知道有多么的苦涩和艰难,要不是有两个孩子在身边陪伴着我,我恐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您既然是过来人,就应该能够明白我的心情,我现在恨不得能够追随将军而去,与他一同赴死,”冯羽生语气悲戚地说道,“只是我想到将军生前最大的遗憾,就是与您聚少离多,未能尽到孝道,所以才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希望能替他尽一份孝心,让他能够了无遗憾地离开。”
说完,冯羽生缓缓地低下头来,哽咽不已。
戚氏闻言,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冯羽生,嚎啕大哭起来。
两人哭了许久,戚氏才抹去眼角的泪水,哽咽着说道:“好孩子,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留下来吧,我这就翻看历日,为你挑选一个好日子...”
“咳咳——”
纪瑞清眼看着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冯羽生就和他的母亲从素不相识发展到交心相许,他对冯羽生的忽悠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心中不由得更加警惕起来。
“娘,冯姑娘不仅救了长兄的性命,而且还救了您的性命,对我们纪家可谓是恩重如山,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呢?结阴婚是要毁掉人家姑娘一辈子的,您还是认她做干女儿吧。”
“我不要给任何人当女儿!”冯羽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满脸委屈地看向戚氏。
“女儿终归是要嫁人的,我生前不能和将军同床共枕,只盼望死后能够和将军同穴而眠,难道伯母连这点微薄的念想都不肯成全我吗?”
戚氏守了半辈子的寡,心中念念不忘的,何尝不是能够与自己的丈夫生同衾死同穴,闻言狠狠地剜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你身边连个母的坐骑都没有,又怎么能够明白女儿家的心思呢!她要给你大哥守寡,又不是给你守寡,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说完,她便吩咐一旁的福嬷嬷道:“把历日拿过来!”
纪瑞清听了,顿时感到一阵无奈。
福嬷嬷将历日捧过来之后,冯羽生连忙向她道了声歉:“嬷嬷,方才一时情急,不小心推了您一把,还请您不要介意,实在是刚才的情形不适合拍背,您没有受伤吧?”
福嬷嬷摇了摇头:“老奴没事。容老奴多问一句,为何不宜拍背呢?”
戚氏和纪瑞清听到这句话,也同时投来疑惑的目光。
“异物卡喉的时候,拍背很容易适得其反,正确的做法应该像我刚才那样,环抱住患者,一手握拳,抵住肚脐往上三指的部位,另一只手抱住拳头...”
冯羽生为了演示得更加清楚,便让胖丫鬟六花配合,将正确的急救方法演示了一遍。
“...如此,借助腹腔的压力,才能将异物顺利地排出。”
戚氏和纪瑞清听完冯羽生的讲解,久久没有说话。
福嬷嬷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原来应该这样做啊,要是早知道这个方法就好了,当年大爷就不会...”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上了嘴巴。
戚氏接过话茬,叹息着说道:“是啊,要是早知道这个方法,长风当年被汤圆噎住的时候,就不用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了。”
纪瑞清沉默不语。
他抬起头,看了冯羽生一眼,心中暗自叹息一声。
“算了,不管乌城那次救命之恩是不是她冒领的,母亲这次的救命之恩总归是真的,她想要抱牌成亲,那就让她抱牌成亲吧。”
“如果她真的心怀不轨,我也不是应付不了。”
戚氏仔细地翻阅完历日,从中挑选出两个适合成亲的日子:“明日和月末的那一天都比较合适。”
冯羽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明日。
戚氏听了,有些犹豫地说道:“明日会不会太赶了?聘礼都来不及准备...”
“伯母,一切从简吧,我也没有准备什么嫁妆,”冯羽生语气平静地说道,“明天我就披麻戴孝到祠堂,抱着长风的牌位拜堂成亲就行了。”
“这怎么行呢?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我不觉得委屈。”
冯羽生费了一番口舌,终于说服了戚氏一切从简。
吃过晚饭之后,她便带着丫鬟六花返回客栈。
六花晚饭没有吃饱,临走时还特意向客栈的掌柜要了两个大肘子。
冯羽生见状,笑着说道:“到时候恐怕要委屈你了,纪府的人可能还得吃上一段时间的素食,你只能偷偷地背着他们吃肉了。”
这个丫头是她两年前从河里救上来的,醒来之后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因为特别喜欢吃六花肉,所以便给自己取了个“六花”的名字。
“没事的,”六花一边啃着猪肘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会翻墙,随时都可以出去买肉吃。”
冯羽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夜风寒凉,她早早地便歇下了。
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她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自己一双冰冷的小手,被另一双同样冰冷的手紧紧地包裹住,有温暖的热气,轻轻地呵到她的手上。
“马上就不冷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姐姐烤了个红薯,等一会儿就能吃了。”
她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闻到红薯那香甜的气息。
突然,黑暗被撕裂,一个年轻的妇人躺在血泊之中,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亡童,脸色苍白,气息全无。
“姐姐!”冯羽生猛地睁开双眼,从梦中惊醒。
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漆黑的帐顶。
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当——当——”的报时钟声。
她起身点亮油灯,从行囊之中翻出一个竹制的画筒,打开之后,小心翼翼地倒出一个画卷,然后一点一点地摊开。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一格又一格的画面。
画面中的女子正在灯下刺绣,孩童在花园里追逐嬉戏,妇人正在逗弄着孩童玩耍,男子正在临水抚琴...
在画卷的最后一格,画着一家五口人站在人头攒动的长街上,举头仰望绚丽的烟火。
在画卷之外,还有一行娟秀的小楷:“虽然你不在,但是小与说也要把你画上,等明年你回到京城,这幅画就能够成真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不小心溅落到“真”字上,晕染开来。
“姐姐,我已经回来了,可是你们,却都已经不在了...”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纪府的人就送来了麻冠孝服和妆娘,动作之迅速,令人咋舌。
红白喜事一起操办,倒是省去了化妆的功夫,也免去了许多繁琐的礼节。
冯羽生素面朝天,换上孝服,简单地梳好头发,戴上麻冠,静静地等待着纪府的花轿到来。待花轿一到,她便从骑着高头大马缓缓驶来的纪瑞清手中接过灵牌,默默地坐上花轿。
整个过程,她都一言不发,神情肃穆。
纪瑞清看着她那如丧考妣的神色,心中暗自叹息一声:“这个小骗子真是演技了得,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底细,恐怕还真会被她那悲痛欲绝的模样所蒙骗,还真以为她是个用情至深、此刻正肝肠寸断的痴情女子呢。”
为了迎合冯羽生的要求,迎亲的队伍并没有奏乐,整个队伍显得异常沉默——戚氏也是头一次操办阴婚,也不知道该让人奏喜乐还是奏哀乐好。
路上的行人从未见过如此沉默的迎亲队伍,都感到十分好奇,纷纷驻足观看。
等花轿走远之后,他们才猛然反应过来,看到跟在花轿后面的四盏灯笼上都写着“纪府”二字。
众人不由得纳闷起来:“到底是哪个纪府呢?”
要知道,在京城有两个鼎鼎有名的纪府。
一个是新任丞相纪瑞清所在的纪府,因其府邸坐落在常安街东边,所以人们都称之为“东纪”。
另一个是致仕多年的前户部尚书纪鸿德所在的纪府,其府邸坐落在常安街西边,因此被人们称之为“西纪”。
纪瑞清是以江州举子的身份考中状元的,入仕之后又一直在地方任职,直到官拜丞相之后,才回到京城开府。
因此,鲜少有百姓知道,纪瑞清其实是纪鸿德的孙子。
“长卿他爹当年高中探花,上门提亲的人家几乎把纪家的门槛都踩烂了,他父亲一心想让他娶国公府的小姐,但他偏偏看上了我这个小门小户的女子。”
“为了执意娶我,他和父母闹翻,差点断绝了父子关系。”
“婚后,他主动请缨下放,回到江州老家任职,我怀孕的那一年,江州发生了严重的洪涝灾害,他跟随当时的太子一同抗洪救灾,不幸感染了疫病,最终撒手人寰。”
花轿被抬进东纪府里之后,冯羽生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戚氏连忙挽住她的手,一边向祠堂走去,一边向她诉说着纪家的往事。
“长卿他祖父一直都认为我是个灾星,说要不是我蛊惑了长卿他爹,他也不会自断前程,最终落得如此厄运。”
“我一个人扶着灵柩回到家乡,含辛茹苦地生下长卿兄弟俩并将他们抚养长大,而纪家对我们娘仨一直都不闻不问。”
“长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因此在考中状元之后,他祖父想要和他亲近亲近,他也不理不睬。这次在京城开府,他特意另立了一个祠堂,将他爹的牌位从纪氏祠堂里请了过来。”
戚氏燃起香,祭拜过亡夫和长子之后,冯羽生便要抱着纪长风的牌位进行拜堂仪式。
“慢着!”
一道凌厉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祠堂里庄严肃穆的气氛。
只见一位老者、一个中年男人、一位年轻妇人和一个小男孩,正气势汹汹地向祠堂入口走来。
那妇人和孩子,正是冯羽生昨天在纪府见到的那对母子。
老者怒容满面,指着戚氏的鼻子,厉声呵斥道:“戚氏,你害死了铮远和长风还不够吗?难道你还要连长卿也一起害了吗!”
“这个妖女一看就是别有用心之人安插过来的,想要谋害长卿的,你放着长风的家小不管,却让这个妖女进门,难道你是要让铮远断子绝孙吗!”
戚氏闻言,身形微微晃了晃,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几分。
纪瑞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冷冷地扫视着周围的仆从,语气冰冷地问道:“是谁放他们进来的?”
一个仆从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连忙告罪道:“二爷,是老太爷带了一帮家丁闯进来的,小的们一时没能拦住...”
纪鸿德闻言,勃然大怒:“难道我连进自己孙子府邸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别以为你当了丞相,就可以目无尊长了,就连当今圣上对待先祖都还毕恭毕敬呢!”
“不是上了年纪就可以倚老卖老的,”纪瑞清淡淡地说道,“我们纪氏的族谱里,可没有你这号人。”
“真是倒反天罡!”
纪鸿德原本只是装腔作势,故意表现出愤怒的样子,但在听了纪瑞清的这番话之后,他的脑子就好像被丢进了油锅里一样,瞬间就炸开了,怒火中烧。
“你单开祠堂也就算了,竟然还另立族谱?!你的眼里还有没有祖宗家法!你以为你这个靠抄家发迹的丞相能当多久,下一个被抄家的就是你!”
纪瑞清听了,嗤笑一声,语气轻蔑地说道:“你满口仁义道德,祖宗家法,还不是让你那个宝贝小儿子认自己的大侄子为父?”
什么小儿子认大侄子为父...
纪鸿德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纪瑞清话中的意思,额头上的青筋顿时暴跳起来,怒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二叔的...”
他险险地打住了,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纪瑞清听了,恍然大悟地说道:“噢,原来是纪驸马的外室和私生子啊,怪不得非要塞给我长兄,这堂弟管堂兄叫爹,确实也不怎么光彩吧?”
“你!”纪鸿德气得差点晕过去。
站在他身后的纪裴远见状,连忙帮他顺了顺气,然后堆起满脸的笑容,说道:“认亲这件事情,事先没有和你们通声气,是二叔的不对。不过你大哥走得那么早,身后连个孩子都没有,认了安哥儿,也算是为他留了后啊。”
纪瑞清听了,冷笑道:“这绿油油的香火,不要也罢。”
纪裴远:“...”
纪鸿德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长卿,你二叔的这件事情,我但凡有一点办法,都不会找上门来求你。”
“寿阳公主有多么受陛下这个兄长的宠爱,你是知道的,这件事情要是泄露出去,陛下怪罪下来,整个纪氏都要受到牵连,你也逃脱不了干系。”
“认下他们母子,你大哥有后,你二叔也无后顾之忧,你也少了一桩麻烦,这不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吗?”
纪瑞清的嘴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语气冰冷地说道:“如果只是想找个人当爹的话,您也可以啊,堂弟能管堂兄叫爹,为什么就不能管祖父叫爹呢?”
纪鸿德:“...”
纪裴远:“...”
冯羽生:“...”
她偷偷地觑了纪瑞清一眼,心中暗道:“真是看不出来啊,这厮长着一副俊美无俦的皮囊,骨子里却长满了反骨。”
纪鸿德的脸色又红又黑,他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中的怒火,问道:“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了吗?”
纪瑞清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
纪鸿德怒极反笑,他伸手指着冯羽生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好,我等着你将这个孽障拉下马!”
说完,他便气愤地拂袖而去。
纪裴远见状,连忙拉着自己的外室和孩子,紧紧地跟了上去。
纪鸿德等人走后,冯羽生继续抱着纪长风的牌位完成了拜堂仪式,然后搬进了纪长风生前所居住的院子,名为破浪轩。
夜里,她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久久难以入睡。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金氏。
金氏就是带着孩子上门认亲的,纪裴远的外室。
她跟了纪裴远好几年了,纪裴远既给不了他们母子名分,也无法好好地保护他们,她好不容易才逮着一个能够进入高门大户的机会,却又被冯羽生给抢走了。
她的心里充满了怨恨,恨不得将冯羽生碎尸万段。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便打听了一番,然后派人给纪裴远送去了一封密信,让他尽快过来一趟。
纪裴远接到金氏的信后,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但他最终还是决定亲自过去一趟。
“我不是告诉过你,最近这段时间尽量少和我联系吗?瑄儿的病情一直都没有好转,她的情绪非常烦躁,我已经打了好几个大夫了,要是在这个时候让她知道我们的事情,你们娘儿俩谁也活不成!”
金氏连忙拉着他坐下,压低声音说道:“妾身正是为了瑄公子的病情才来找你的。”
“你知道吗?你那个丞相侄子为什么会同意让那个女人进门?”
“为什么?”纪裴远疑惑地问道。
金氏冷笑一声,说道:“那个女人不仅救过你的大侄子,而且还救过你的长嫂!如此厉害的人物,不正符合寿阳公主的心意吗?”
阳光正好,洒在后花园里,冯羽生正陪着戚氏散步,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这时,寿阳公主府的仆从突然上门拜访,说是奉公主之命,特来邀请冯羽生前去府上为公子看病。
戚氏听到这个消息,立刻皱起了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你初来乍到,在京城里既没有名气,也没有地位,寿阳公主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找你给她的儿子看病?这件事情十有八九是纪瑞清的二叔在背后捣鬼。”
“你别害怕,娘这就替你回绝了他们。”说着,戚氏就要上前拒绝。
“娘,您等等。”冯羽生连忙喊住了她。
她千方百计地混入纪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够接近权贵,从而调查出当年姐姐一家惨遭灭门的真相吗!
如果她不是纪长风的未亡人,寿阳公主就算把整个京城的名医都请遍了,也轮不到她这样一个外来的孤女。
现在,主动送上门的机会就在眼前,就算明知道前面可能有陷阱,她也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娘,我来到京城之后,也就给您急救过那么一回,公主她不可能不知道,即便如此,她还是派人来找我,这就说明她的儿子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了。”冯羽生耐心地解释道。
“我如果不去,回头她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肯定会怪我。”
“就算我去了,诊断之后说自己无能为力,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那么多的御医和名医都没能治好她的儿子,难道她还能指望我吗?”
戚氏听了冯羽生的话,觉得有些道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寿阳公主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娘怕你去了会受委屈。”
冯羽生笑着安慰道:“咱们还捏着纪驸马的把柄呢,他们要是真的敢让我受委屈,纪驸马能坐视不理吗?”
戚氏见冯羽生心意已决,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好叮嘱道:“那你多带几个人去,如果事情不对劲,立刻回来给娘报信。”
冯羽生答应了下来。
随后,她便带着丫鬟六花和戚氏派给她的两个丫鬟,一同前往寿阳公主府。
进入公主府后,她们被仆从领到了一处坐满了老大夫的厅堂里等候。
看到眼前的景象,冯羽生顿时明白,就算纪裴远在寿阳公主面前极力推荐了她,寿阳公主也并没有把她当一回事,只是让她来走个过场而已。
那些老大夫们全都一脸凝重,默不作声,看到冯羽生,也只是微微侧目,连一个表情都懒得给她。
冯羽生并没有在意这些,她随意地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开始静静地观赏起庭院里种植的腊梅花。
腊梅花是姐姐生前最喜欢的花。
每逢冬日,卖花的人从郊外的山野里砍下盛开的腊梅枝条,一捆捆地挑到城里摆卖的时候,姐姐总会拿出自己辛辛苦苦绣帕子攒下的钱,买上一捆腊梅花,用坛子插好,摆放在屋里。
有时,姐姐还会把腊梅花缠到发绳上,编到辫子里。
那时候,冯羽生还是个小瞎子,对气味特别敏感,只要一闻到腊梅花的香味,就知道是姐姐过来了。
“啪叽”一声,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突然闯入了冯羽生的视野,打断了她的回忆。
那是一个穿着厚厚的棉袄,看起来就像一只小熊似的五六岁男孩。
他的手里提着一只巴掌大小的悬丝傀儡,正把那傀儡放在地上,提着丝线,让它走来走去。
冯羽生随意地扫了一眼那个傀儡,目光却突然凝住了。
她愣了片刻,然后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到廊下,蹲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孩子玩傀儡。
那个男孩也注意到了冯羽生,他偷偷地觑了冯羽生一眼,见她看得目不转睛,心里甚是得意,手中的傀儡也跳起了舞来。
“你这傀儡是从哪里来的?”冯羽生开口问道。
“是别人送的。”男孩回答道。
“是谁送的?”冯羽生继续追问道。
男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是我爷爷的一个病人送的。”
冯羽生正准备问他爷爷是哪个,就看到一个干瘦的老者提着药箱,从月洞门那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你又闯什么祸了?”老者走过来,开口便骂道。
男孩扁了扁嘴,委屈地说道:“我没有闯祸,我只是和大姐姐聊天呢。”
老者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摸了摸男孩的头,然后朝着冯羽生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冯羽生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您是宝芝林的黄大夫吧?”
老者的眼底掠过一丝不快,他摇了摇头,说道:“你认错人了,老夫荀善,是平安堂的大夫。”
“原来是妇儿圣手荀大夫,久仰久仰。”冯羽生连忙改口道。
荀善听了冯羽生的话,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许,他摆了摆手,谦虚地说道:“虚名罢了,不值一提。”
“您太谦虚了,京城里谁不知道您的大名...”冯羽生恭维了荀善几句,这时,先前请她来公主府的仆从走了过来,客气地说道:“该您了。”
“好。”冯羽生答应了一声,然后和荀善爷孙道了个别,便跟着仆从离开了。
路上,仆从向她简单地介绍了自家公子的病情:“大概半年前,公子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走路的时候也时不时地会扑倒,后来病情日渐严重,现在已经全身痉挛抽搐,四肢无力,站也站不起来,走也走不了...”
“御医和京城里的名医都来看过了,都说是...颠疾或者痉病。”(即癫痫或者脑瘫)
冯羽生听了,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不一会儿,她便随着仆从走进了一间铺满了真丝地毯、摆满了金银玉器的华丽寝殿。
殿里烧着充足的炭火,温暖如春。
一个穿着绣金牡丹织锦长裙、气质雍容华贵的三旬妇人正与纪裴远分别坐在罗汉榻的两侧。
冯羽生上前朝妇人行了个万福礼,恭敬地说道:“妾身参见公主。”
寿阳公主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了冯羽生一眼,然后疑惑地问道:“本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这相貌看着颇为眼熟...”
“妾身乃是抚州乌城人氏,平生第一次来到京城,此前应该与公主无缘相见。”冯羽生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抚州人?你的官话发音倒是挺准的。”寿阳公主有些惊讶地说道。
“妾身特地找夫子学过。”冯羽生解释道。
寿阳公主也就只是随口问了一句,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之后,她便对冯羽生说道:“瑄儿在里头,刚刚睡着,你进去给他把脉吧,小心一点,别吵醒他。”
冯羽生答应了一声,便随着仆从往里间走去。
里间的拔步床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胖少年,他双目紧闭,表情带着几分痛苦,手臂和颈部微微颤动着。
冯羽生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在矮凳上坐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把了脉,之后便出了里间。
她详细地询问了一番纪瑄的饮食作息和过往病史之后,对纪瑄的病情大概有了一个了解,但却对寿阳公主说道:“瑄公子这病非同寻常,妾身暂时无法下定论,得回去仔细想想才行。”
纪裴远听了冯羽生的话,顿时攥紧了拳头。
这个冯氏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他都已经让仆从暗示她,说纪瑄得的是颠疾或者痉病了,她怎么不说呢?
只要她说出口,寿阳公主肯定会勃然大怒,让人将她拖下去杖责。
可偏偏冯氏就是不说。
他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善地说道:“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连瑄儿是什么病都看不出来?该不会是不想给瑄儿治吧?”
寿阳公主听了纪裴远的话,目光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她冷冷地看向冯羽生。
冯羽生神色平静地说道:“驸马爷如此看得起妾身,妾身岂敢敷衍?瑄公子是公主唯一的孩子,妾身自然不敢妄下结论。”
纪裴远听出了冯羽生话中的重音,她分明是在提醒他,纪瑄是寿阳公主“唯一”的孩子,却不是他的唯一。
这个女人分明是在威胁他。
他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意,说道:“确实应该慎重一点。”
“驸马爷明白就好。”冯羽生转头看向寿阳公主,继续说道,“妾身好像在恩师的手札中看过类似的病例,需要回去查找一二,再向您禀告。”
寿阳公主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听了冯羽生的话,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你回去查查吧。”
纪瑞清下朝回府,顺路买了戚氏最爱吃的桂香楼的点心,两盒热气腾腾的绿豆饼。他想着母亲一定会喜欢,一回到府里,就立刻让人送去慈安堂。
谁知,他却看到戚氏正眼巴巴地望着西北方向,脸上写满了忧心忡忡。
“娘,怎么了?”纪瑞清放下点心,关切地问道。
“你嫂子去了寿阳公主府,说是去给你堂弟看病了,已经去了一会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戚氏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
纪瑞清闻言,心中顿时有些不悦,那女人才来到纪府几天,就值得他娘如此牵肠挂肚了吗?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他心中暗想,与其担心那个女人,还不如担心寿阳公主呢,说不定寿阳公主这会儿已经被她刺杀了。
他刚想到这里,就看到冯羽生带着几个丫鬟,说说笑笑地走进了院子里。
戚氏见状,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道:“你回来得正好,长卿买了桂香楼的绿豆饼,刚出炉的,还热乎着呢。”
冯羽生笑着走到戚氏身旁坐下,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
“看得怎么样了?”戚氏拆开油纸包,关切地问道,“寿阳公主没为难你吧?”
冯羽生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没有,我一时之间也看不出纪瑄究竟是什么病,就跟公主说要仔细想想,才能下结论,然后就回来了。”
戚氏听了冯羽生的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她拿起一块绿豆饼,递给冯羽生,笑着说道:“他们家的绿豆饼最好吃了,外皮又薄又脆,酥到掉渣,馅儿松软可口,甜得恰到好处,吃多少都不会觉得腻。”
冯羽生接过绿豆饼,咬了一口,眯起眼睛,由衷地赞叹道:“真好吃!娘真会吃!”
戚氏听了冯羽生的夸奖,顿时眉开眼笑,她笑着说道:“我就这么一个嗜好,喜欢吃点心!京城大街小巷的点心,不管是咸的、甜的,还是酸的、辣的,我还在闺中的时候,就已经吃了个遍了......”
婆媳俩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开心地聊着天,气氛十分融洽。
而被她们忽视了个彻底,连一块饼渣都吃不上的纪瑞清:“......”
别人家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有了媳妇忘了儿了呢?
看着难得开怀大笑的母亲,纪瑞清叹了口气,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书房,然后叫来了暗卫燕驰。
“你盯一下冯氏那边,看看她最近在做什么。”他沉声吩咐道。
燕驰应了一声“喏”,领命而去。
夜里,燕驰身手矫健地翻上了破浪轩的墙头,蹲在墙头上,密切地监视着整个院子里的动静。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他忽然瞥见一道胖乎乎的黑影手脚麻利地翻过了墙头。
燕驰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道黑影竟然是冯羽生身边的那个胖丫鬟六花。
他不敢怠慢,赶紧纵身一跃,跳下墙头,悄悄地追了上去。
他一路尾随着六花,只见六花拐了几条街,来到一家烤肉店,买了两条香气扑鼻的烤羊腿,又转到两条街外,买了一壶酒。
然后,她便优哉游哉地翻墙回到了破浪轩。
她躲到角亭里,一边啃着香喷喷的烤羊腿,一边喝着小酒,吃得津津有味,好不快活。
燕驰:“......”
这个大馋丫头,难怪长得那么胖!
翌日,冯羽生给了六花十两银子,吩咐道:“你去桂香楼买两盒点心回来,顺便帮我打听点消息。”
随后,她便将自己想要打听的消息告诉了六花。
六花出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拎着两盒点心回来了。
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平安堂那位荀大夫出身于医学世家,世代行医,他的儿子半年前开始行医看诊,结果因为开错了药,导致病人死亡,被判处流放,最后死在了流放的途中。”
“他儿子只留下了一个子嗣,就是我们昨天看到的那孩子,他对这个孙子向来宝贝得很,每次出诊都会带着他。”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刚刚出门的时候,也感觉有人在跟着我。”
冯羽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笑着说道:“辛苦你了。”
她将点心提去慈安堂,和戚氏一同分享,然后对戚氏说道:“娘,一会儿我想出门逛逛,您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
戚氏自从回到京城之后,就不大出门,听到冯羽生的话,她摇了摇头,说道:“娘要歇午觉,就不去了。”
说完,她又让福嬷嬷取了两百两银票过来,塞到冯羽生的手里,嘱咐道:“看上什么就尽管买,如果钱不够的话,就让店家记在纪府的账上,月底的时候再上门结算。”
冯羽生没有推辞,笑着谢过戚氏后,便带着六花,驾着自己从抚州带来的驴车,出了门。
拉车的那头大黑驴名叫“大奔”,是冯羽生的师父给它起的名字。
大奔非常乖巧又聪明,能够听得懂一些简单的字眼。
出了纪府没多久,六花喊了一声“停”,它就立刻停了下来。
冯羽生从车厢里出来,接替了六花的位置,自己驾车,而六花则从车上下来,往另一条路走去。
一直在暗中盯梢的燕驰看到这一幕,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冯羽生这边。
只见冯羽生驾着驴车,经过繁华的闹市,走过宽阔的大道,穿过西城门,一路往郊外驶去。
他越追越迷惑,他借助着树冠的遮挡,一路闪转腾挪,小心翼翼地跟在冯羽生的身后。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一阵寒风刮来,他只觉得脑子一阵迷糊,眼前一黑。
“啪”的一声,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彻底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等他醒来的时候,冯羽生早就已经不知去向了。
他黑着一张脸,狼狈地回到城里,向纪瑞清禀报了此事。
“跟丢了?”纪瑞清听了燕驰的禀报,斜睨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
燕驰羞愧难当,连忙低下了头,说道:“属下掉以轻心了......”
他本以为盯着冯羽生这样一个内宅女子,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谁知......她竟然能在风里撒药!真是防不胜防!
“再有下次,”纪瑞清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语气冰冷地说道,“就给我滚回黑风山,换烛影过来。”
燕驰听了纪瑞清的话,虎躯一震,连忙说道:“绝无下次!请二爷再给属下一个机会!”
他好不容易才打败了烛影,从黑风山出来,他岂能再被换回去!
此时此刻,在平安堂里,有人的心情远比燕驰震动得更加厉害。
荀善刚刚搓好一把药丸子,装进瓶子里,正要继续搓药丸,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格外地寂静。
“丑奴?”他试探着叫了一声自己的孙子。
然而,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心中一慌,连忙又连叫了好几声,但仍然没有听到孙子的声音,他的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顾不得其他,刚要冲到前堂去询问药童,刚跨出门槛,就看到门槛前的地砖上,静静地躺着一把长命锁,正是孙子平日里戴在脖子上的那把。
长命锁的下面压着一张纸。
他弯下腰,颤抖着捡起那张纸,只见两行字映入眼帘:“想让你孙子活命的话,马上过来西郊乱葬岗。”
霎时间,他只觉得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快步朝马厩的方向走去。
“来人!快给我套马!”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
车夫刚刚套好马,他就迫不及待地爬上了马车,扯着缰绳,驾车离开了平安堂。
然后,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西郊乱葬岗。
此时,夕阳已经西沉,阴风阵阵,风刮着枯枝发出哗哗的声响,偶尔惊起一只黑色的乌鸦,发出刺耳的怪叫声,更增添了几分阴森恐怖的气氛。
乱葬岗里到处都是坟包,有的长满了枯草,有的光秃秃的,还有一些新挖开的坟坑,看起来就像是专门给他留的。
他胆颤心惊,正要开口叫喊自己的孙子,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冰凉的声音。
“你为何要杀害江侍郎夫人?”
他急忙转身,却差点被地上的枯枝绊倒。
只见在前方两棵高大的松树之间,站着一个人,那人头戴幂篱,黑色的纱罗从头遮到脚,让人根本辨认不出她的面目。
那个人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但是他现在心中兵荒马乱,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您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他蠕动着嘴唇,哑着嗓子回答道。
“我不认识什么江侍郎夫人。”
那个人从幂篱里伸出一只手,掌心往下一摊,在他的面前,静静地放着一个悬丝傀儡。
“如果你不认识的话,那么江夫人爱女的玩物,又怎么会在你孙子的手里呢?”
荀善认出对方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家孙子近来爱不释手的悬丝傀儡,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要知道,一般的悬丝傀儡都是用木头雕刻而成的,而这个傀儡却是用瓷器烧制而成,做工异常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当初第一次在孙子手中看到这个傀儡的时候,他就质问过孙子这傀儡的来历。
孙子说是从一个病人那里得到的,但却不记得是哪户人家的病人了。
他在京城的高门大户之中行走,没少接受各种各样的打赏,听到孙子这么说,他也就信以为真了。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这傀儡竟然是江家的东西!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慌,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辩解道:“这傀儡是小孙子在街上捡到的,先前并不知道它的来历,没想到竟然是江家小姐的玩物......”
对方淡淡地说道:“看来你孙子和江小姐的缘分不浅啊,不如让他下去,给江小姐当个玩伴,也好让江小姐在下面不那么孤单。”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从天而降,迅速地往新挖的坟坑里扔下了一个物件。
荀善瞥了一眼,顿时觉得五脏俱焚,肝胆俱裂。
因为坟坑里的物件,赫然就是他的孙子!
“唔唔!”
孙子看到他,激动不已,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向他求救,然而他的手脚都被绳子捆绑住,嘴巴也被布条堵住,只能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想也没想,立刻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想要救出自己的孙子,却被一道黑影一脚飞来,狠狠地踹倒在三米开外。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他的胫骨竟然断裂了。
但他顾不上疼痛,怒不可遏地看向那个戴着幂篱的人,嘶声力竭地喊道:“你不能这样做!江家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冲着我来,不要伤害一个孩子!”
“都说父债子偿,你没有儿子,让孙子来偿还,也很合理,不是吗?”
对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站在坟坑边上的蒙面黑衣人开始往坑里踹泥块,准备将孩子活埋。
“停下!快停下!”荀善目眦欲裂,痛苦地哀嚎道,“我说,我说还不行吗!求求你,放过我的孙子吧!”
黑衣人听到他的话,停下了脚下的动作。
“江夫人当初胎漏下血的时候,请了我去看诊。”
荀善忍着剧烈的疼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给她开了保胎的方子,但是没想到她还是小产了。她是产后突发高热烧死的,你不能把这件事怪到我的头上啊!”
他刚说完,便看到那个蒙面黑衣人掏出一把短柄的铁铲,弯下腰,开始往坟坑里铲土,眨眼之间,就把孩子埋了起来。
“住手!快住手啊!”
他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你还有一刻钟的时间,用来交代你所犯下的罪行,”对方冷冷地说道,“一刻钟之后,你的孙子就会因为窒息而身亡。”
荀善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了肉里。
但是很快,他又徒然松开了拳头。
“我第一次去江家看诊回来那晚,有人半夜偷偷地在我的床头放了一张纸条,说可以帮我摆平我儿子的祸事,只要江夫人小产身亡。”
“我儿子那个时候刚刚治死了人,消息还没有传开,我正为此事犯愁,整日里忧心忡忡。”
“纸条上的许诺未必是真的,但是对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纸条放到我的床头,就说明他有能力神不知鬼不觉地要了我们爷孙的性命。”
“我、我迫不得已,在后来开给江夫人的药里加了一味药......”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愧色。
“我对不起江夫人,但我孙子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错,求求您放了他吧。”
“如此说来,你对幕后之人一无所知?”
对方问道。
他猛地摇了摇头,说道:“除了那张纸条,我什么都不知道。江夫人死了之后,我儿子照样被判处流放,而且没能活下来......”
“纸条呢?现在在哪里?”
“纸条就在药橱那里,在‘冰片’那个抽屉下面,贴着空白标签的抽屉里。”
蒙面黑衣人听到他的话,当即纵身一跃,轻松地掠上了树枝,眨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荀善看着毫无动静的坟坑,心中着急不已,他艰难地朝着坟坑爬了两步,见那个戴着幂篱的人并没有阻止他,便拖着断裂的腿,快速地爬了过去。
他哆嗦着手,开始刨开坟坑上的土堆。
刨开之后,他看到孩子还能眨眼睛,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随后,一股强烈的怒气涌上心头,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老实告诉我,那个傀儡是从哪里来的?”
孩子脸上的惊恐表情顿时僵住了。
荀善立刻明白,是这个孽障在随他去江家看病的时候,顺手牵羊偷拿的!
“真是冤孽啊,”他叹息了一声,说道,“爷爷这次要被你害死了!”
江夫人刚刚去世的时候,他忐忑不安,生怕江家人察觉到其中的端倪,找他算账,但是江老夫人随后也意外身亡,江家上下也被一把火烧死。
再也没有人追究江夫人的死因。
他这才彻底地放下了心来。
谁知如今竟然因为一个偷拿的悬丝傀儡而露出了马脚。
难道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他看向不远处那个戴着幂篱的人,心里纳闷不已,江家的人都已经死绝了,怎么还会冒出寻仇之人......
六花很快便返回,将一个密封的竹筒递给了冯羽生。
冯羽生打开竹筒,闻到了一丝残留的墨香。
墨香之中,还带着一点轻盈的花香。
纸条上写的内容和荀善说的一样,是用科举考场通用的楷书写就的,没有任何个人风格。
她看完之后,将纸条塞回竹筒,然后问荀善:“除了这张纸条,就没有别的了吗?”
荀善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要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又怎么可能活到今天呢?”
他不过是一枚用过即弃的棋子罢了。
冯羽生便给六花使了一个手势。
六花会意,立刻上前,抓住孩子的肩膀,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荀善惊惶失措,连忙说道:“他只是拿了一个傀儡而已,难道你们也不肯放过他吗!”
冯羽生淡淡地说道:“一命换一命,你欠了江夫人的命,是用你孙子的命来偿还,还是用你的命来偿还,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六花提着孩子,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
荀善只觉得遍体生寒,浑身上下都冰冷刺骨。
他呆呆地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直到鸦雀声响起,腿上的疼痛惊扰了他,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他拖着一条断腿,艰难地爬回马车,然后驱马回城。
回到平安堂后,他写好了一封遗书,放在枕边。
然后服下了会导致凝血致死的药物,和衣躺下。
临终之际,他隐约听到外间传来孙子哭啼着叫爷爷的声音,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孙子最后一眼,但是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眼皮,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一双眼皮彻底闭合,再也没有睁开。
纪府里,戚氏蓦地睁大了双眼,抬起头,看向站在眼前的冯羽生,带着一丝疑惑地问道:“你今天出城逛了?”
冯羽生把怀里抱着的一束腊梅花放下,笑着说道:“嗯,今儿天气好,难得出了太阳,就想去看看日落,所以就去西郊走了走,顺便砍了点腊梅回来。”
戚氏看着那黄灿灿的腊梅枝,嗔怪地说道:“你这性子,跟长风真是一模一样,在府里待个两三天就待不住,就要往野外跑。”
刚跨过门槛,就听到这句话的纪瑞清:“......”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冯羽生一眼,心中暗想,这女人真是滴水不漏,竟然扯了这么一个出现在西郊的正经理由,让他连告状都不好告。
冯羽生拿起腊梅花,分了一半给戚氏,剩下的那一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朝纪瑞清笑了笑,说道:“听说二爷不喜欢带香气的花,我就不分给二爷了。”
纪瑞清确实不喜欢花香。
不止花香,其他的香味也一样,沾染上香味会耽误他扮演双重身份。
但是此刻看着眼前人护食一样的举动,他忍不住说道:“以往确实不喜欢,但这腊梅的香气格外清冷,在书房里摆一盆,倒也尚可。”
冯羽生:“......”
冯羽生不情不愿地分出了两根枝条给纪瑞清。
“二爷不一定闻得惯这腊梅的香气,不如先插两枝试试,若是喜欢,再多要不迟。”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花枝递给纪瑞清,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
纪瑞清看着花朵明显比其他枝条要少很多的两根树枝,对这个小骗子的吝啬有了新的认识,心中不由得感到好笑。
“好,我就先试试,要是闻得惯,再问嫂子讨要。”他笑着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
冯羽生闻言,顿时有些无语,心想:堂堂一国丞相,竟然是这么个德性?真是个小气鬼!
熙国要完。
她抱着剩下的花枝回到了破浪轩,从橱柜里翻出一个青瓷瓶子,装了半瓶清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花枝一一插上,摆放在房间里。
顿时,一股清幽的香气散满了整个房间。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一条花枝,仿佛又回到了慈幼院的集体宿舍里。
“岁岁,想不想吃煎糍粑?”
“想!”
“等姐姐绣完这条帕子,换了钱,就能给你买糍粑吃了。”
“好啊!”
在寒冬腊月里,没有比吃上一口外酥里糯、又香又甜又热的煎糍粑更快乐的事情了。
姐姐每天从早到晚地不停地绣花,只为了能够给她多买几个煎糍粑。
她懵懵懂懂的,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摸到姐姐手背上的粗糙裂痕,才知道在大冬天里刺绣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
她不要吃煎糍粑了。
“没事,冬天手就是会裂的,等春天就好了。”
姐姐总是这样宽慰她。
“不信你摸摸其他人的手。”
她摸了,其他人的手也有裂痕,但是并不像姐姐的手那么粗糙,也没有一丝血腥气。
姐姐就知道睁着眼睛说瞎话,忽悠她这个小瞎子。
“姐姐,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做世上最好的手霜,让你抹了整个冬天都不会裂开。”
那个新年,她默默地发下了一个宏愿。
姐姐笑着说:“好,我等着。”
冯羽生静静地坐在那里,回忆着往事,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溢满了脸庞。
她现在已经能做出世上最好的手霜了,可是世上最好的姐姐,却再也用不上了。
泪水渐渐干涸。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从袖袋里掏出那只悬丝傀儡。
这只傀儡是她亲手捏制,亲手烧制,然后寄给小与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所以她才会在荀善的孙子把玩这只傀儡的时候,一眼就认了出来。
如今,直接动手的刽子手已经死了,但是幕后的黑手还不知道是谁。
她站起身,把悬丝傀儡放到了存放画卷的箱子里。
“没关系。”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地查,总有一天,我会查出真相的。”
翌日一早,她去慈安堂禀告戚氏:“娘,我在师父的手札上找到了和瑄公子一样的病例,打算再去公主府一趟,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戚氏微微有些讶异,问道:“竟然真的有人得过和他一样的病?”
冯羽生点了点头。
戚氏迟疑了片刻,然后回道:“那你去吧,不过还是要谨慎一点,不要胡乱许诺,知道吗?”
“娘放心,我从来不会打包票。”冯羽生笑着说道。
随后,她便带着六花出了门。
纪瑄昨晚又倒地抽搐了两个时辰,寿阳公主早上起来听到这个消息,连早膳都没有胃口吃。
现在,听到仆从禀报说冯羽生来了,她那张愁苦的脸上多了几分讶异。
“她上次说的不是客套话,竟然真的还敢来?”寿阳公主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
一旁的纪裴远精神一振,他只当冯羽生这两天想明白了,知道自己逃脱不了他的手掌心,所以又来献殷勤了。
看来真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个女人活该有此一劫。
“姑且听听她怎么说,看看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纪裴远笑着说道,“也许高手在民间,说不定她真的能拿出什么奇特的方子来,治好瑄儿的病。”
寿阳公主便让人将冯羽生传了过来。
冯羽生向寿阳公主行过礼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公主,妾身这两天翻阅师父的手札,看到一个病例,和令公子的症状有九成九的吻合,所以特地前来告知。”
寿阳公主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病?到底是什么病?”
“肠漏症。”冯羽生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
寿阳公主听后,不由得一怔。
“这病,本宫倒是从来不曾听过......”她疑惑地说道。
纪裴远冷笑一声,讽刺道:“本驸马虽然不通医术,但也看过几本医书,只见过狼漏、鼠漏、蜂漏、蜈蚣漏、痔漏……不曾见过什么肠漏。”
“你该不会是胡诌了一个病症出来,想要糊弄我们吧?”他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冯羽生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这病乃是家师所命名,不曾记录于医书,驸马爷自然见不到,也是正常的。”
纪裴远继续嘲讽道:“肠漏想必和肠道相关,可是我们瑄儿是肌阵挛,又不是肠痉挛,你这说法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根本就没有任何道理。”
寿阳公主也觉得冯羽生的说法有些离谱,见到她一脸淡定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阵烦躁。
“本宫大清早坐在这里,可不是听你胡说八道的,你要是不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怪本宫对你不客气。”她语气严厉地警告道。
纪裴远心中窃喜,仿佛已经看到了冯羽生被拖下去杖责的凄惨场景。
冯羽生却朝着寿阳公主福了福身,平静地说道:“瑄公子的病,本来与妾身毫无关系,妾身也是感动于公主的一片慈母之心,才会废寝忘食,查阅手札,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没想到公主连听妾身讲解病症的耐心都没有,想必妾身即便说了,公主也不会相信。”
“既然如此,妾身不如就此告退,以免耽误公主的时间。”说完,她便作势要离开。
纪裴远:“......”
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沉默了一瞬,见冯羽生果真要走,连忙喊道:“等等。”
冯羽生转过身来,看向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绷着脸说道:“本宫也是因为瑄儿的病着急,才会失了分寸,你先坐下,喝杯茶,再慢慢说。”
当即便有仆从去茶房沏茶。
冯羽生这才重新拣了一张椅子坐下,不疾不徐地说道:“公主和驸马想必都知道,有的人吃什么都行,怎么吃都不会生病,但是有的人吃了特定的食物,却是要起疹子,甚至会因此送命的,瑄公子的肠漏症,正是因为吃错了东西造成的。”
“二位仔细回想一下,瑄公子这些年来是不是常常腹痛腹泻,而且吃药也不见效?”
寿阳公主立刻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瑄儿从小就肠胃不好,经常腹痛腹泻,我们也给他吃了很多药,但是效果都不太好。”
纪裴远撇了撇嘴,说道:“太医早就说过了,这是因为瑄儿早产,先天不足,肠胃虚弱的缘故,并不是什么吃错东西引起的。”
冯羽生摇了摇头,反驳道。
“非也,其实是瑄公子对麦粉做的面食、点心、酱料等不耐受,才会如此。”
纪裴远的表情一滞。
旋即哑然失笑,嘲讽道:“你的意思是说,瑄儿吃不得麦粉做的东西?真是荒谬至极!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吃麦面长大的,你居然说麦面会让人生病,这真是本驸马这辈子听过最可笑的话了。”
冯羽生平静地说道:“在南瓜传入熙国之前,熙国的百姓也是不相信世上有南瓜这种东西的,驸马爷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并不代表它真的不会发生。”
纪裴远:“......”
他冷哼了一声,说道:“就算如你所说,瑄儿是因为吃面点才导致肠道不适,但这又和他的震颤和痉挛有什么关系呢?”
“驸马爷问到点子上了。”
冯羽生笑着说道。
“如果常年吃不耐受的食物的话,肠道就会受到损伤,导致原本不该进入血液里的东西也偷闯进去,从而引发全身的炎症。”
“肠道发炎会引起腹痛腹泻,关节发炎会引起僵硬畸变,脑子发炎会引起神经失调。”
“因此,瑄公子才会终日感到疲劳,肠道虚弱,肌肉也不受控制,出现震颤和痉挛的症状。”
寿阳公主听到这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照你这么说,瑄儿只要戒掉麦粉,就能好起来了吗?”
寿阳公主迫不及待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希望。
冯羽生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道:“是的,只要严格戒掉麦粉,就能有效缓解瑄公子的病情。”
“不过,鉴于瑄公子发病已经多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牛羊奶、黄豆、鸡蛋等食物也要暂时戒一戒,等病情稳定后再慢慢恢复。”她补充道。
说完,她从袖袋里取出一张事先写好的纸,递给一旁伺候的仆从。
“我在这张纸上列了一个详细的禁食清单,只要严格按照清单上的食物禁食十天半个月,就能看到明显的疗效,如果能够坚持禁食半年,就能彻底康复。”
仆从接过单子,呈给寿阳公主,纪裴远也从旁看了一眼,随即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呼道:“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冯羽生面无表情地说道:“驸马爷如果觉得口腹之欲比性命更重要的话,那我无话可说。”
纪裴远:“......”他顿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寿阳公主瞪了他一眼,斥责道:“又不是让你戒口,你嚷嚷什么?瑄儿的身体要紧,你就少说两句吧!”
纪裴远讪讪地说道:“我这不是替瑄儿考虑吗,瑄儿最爱吃的就是灌汤包和鸡蛋羹,这些东西都不能吃,他肯定会很难受的……”
“惯子如杀子!”寿阳公主疾言厉色地说道,“瑄儿都快没命了,你还要惯着他吃这些毒物吗!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口腹之欲!”
纪裴远彻底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一句。
训完自家驸马,寿阳公主脸色缓了缓,转头问冯羽生:“除了戒口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保持正常的作息,规律饮食即可,最重要的是要严格遵守禁食清单,不要随意进食清单上的食物。”冯羽生回道。
随后,她便告辞离开了公主府。
“去南北大街。”坐上驴车后,她吩咐六花。
“好咧!”六花扯了扯缰绳,大奔蹄哒蹄哒地拖着车厢,欢快地向前行进。
南北大街是京城最繁华最热闹的街道,冯羽生之所以要来这里,是为了打听荀善那张纸条上的字是用什么墨写的。
那个墨香里带有的花香,她并没有闻出是哪种花,说明这种花香应该比较罕见,如果能够找出那种墨的持有者,就可以缩小范围,更快地找到下令谋害姐姐的幕后黑手。
“掌柜,麻烦把你们店里所有带花香的墨都拿出来看看。”走进京城最大的墨斋后,冯羽生对掌柜说道。
掌柜朝店堂右侧一指,说道:“花香墨都在那边,客官请自便。”
冯羽生顺着掌柜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店堂右侧立着一个七层木架,上面摆放着近百款墨锭。
她走上前,拿起一块墨锭,仔细地闻了闻,然后又放了回去,如此反复,将架子上的墨锭都闻了一遍。
“只有这些吗?有没有别的款式了?”她有些失望地问掌柜。
掌柜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了,我店里的花香墨已经是京城中最全的了,当然,如果算上樊楼那位乔真真的藏品的话,那就不一定了。”
冯羽生面露困惑,问道:“樊楼那位是指?”
掌柜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您居然没有听说过吗?就是乔真真,京城中最负盛名的歌姬,她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花香墨,文人墨客去她那里听曲,有钱的就给钱,没钱的给墨也行。”
冯羽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离开这家墨斋后,她又去其他的墨斋转了转,果然如掌柜所说,其他家的花香墨款式都没有这家店这么全。
看来,她只能打乔真真的主意了。
岂料一打听,才知道想要见乔真真一面,不仅得提前三个月预约,还得先交订金。
订金有两种,一种是一百金,另一种是一首新写的好词,或者是一块尚未在乔真真藏品行列的名贵花香墨。
哪一样都莫得的冯羽生顿时有些无语:“......”看来,想要见到乔真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回府的驴车上,她问六花:“咱们二爷会作词的,对吧?”
六花点了点头,说道:“应该会吧,他可是中过状元的人,琴棋书画应该都精通才对。”
“有道理。”冯羽生点了点头,开始琢磨着该如何诓纪瑞清写一首好词给她。
“阿嚏!”
在官署里埋头翻阅账簿的纪瑞清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似乎有人在背后算计他。
“百福,加点炭。”他吩咐随从。
百福应了声喏,连忙去掌管各官署用炭的炭场,领了几十斤银霜炭回来,放进了纪瑞清的屋子里。
纪瑞清一直忙到月上中天,才动身回府。
半路上,他忽然听到一阵哀乐声。
他掀开车窗帘往外看了看,发现哀乐是从路边一家医馆里传出来的。
想到之前被皇帝压下的参寿阳公主滥用私刑、杖责名医的折子,他不由得拧起了眉头。
他吩咐百福:“去问问,是谁家的丧事?”
百福来到医馆不远处,还亮着灯的酒肆,打听了一番,然后回来复命。
“大人,是平安堂的荀大夫去世了。”
纪瑞清闻言,面色顿时冷了几分,语气冰冷地说道:“又是寿阳公主做的好事吗?”
百福挠了挠头,说道:“酒肆的掌柜说,荀大夫前天去公主府出诊,然后平安地回来了,谁知道昨天出城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凝了血栓,血栓脱落,把肺给堵死了。”
“仵作验过了吗?”纪瑞清继续问道。
“验过了,仵作也是这么说的,说是肺梗塞致死。”百福回答道。
“呵——”
纪瑞清的唇角溢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他冷笑一声,说道:“一个有着‘妇儿圣手’之称的大夫,自己断了一条腿,就能丢了性命,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
他是从县令做起的,经手过无数的案子,一听就知道荀善的死有蹊跷。
寿阳公主现在居然也懂得遮掩了,看来她也开始变得聪明了。
但这个念头刚刚飘过,他猛然想起冯羽生来。
“前天去公主府出诊,昨天出城?”
百福不明所以,疑惑地问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可真巧啊。”纪瑞清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说道。
旋即,他吩咐百福:“明天查一下,我要知道荀善昨天所有的行踪,越详细越好。”
翌日,纪瑞清休沐,百福将大清早查获的消息禀报给他:
“……荀大夫昨天一直在医馆里给人看病,直到申时的时候,忽然冲到马车房,要车夫套马,然后一个人驾着马车出了城,酉时左右才回到医馆。”
“医馆的药徒扶他回房后,他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孙子在外面哭喊也不肯开门,药徒哄睡了孙子之后,第二天早上叫门他也不应,这才闯了进去,结果发现他已经绝气多时了。”
“药徒随后便报了衙门,仵作前去验尸,最后得出了肺梗塞致死的结论。”
“他还留了一封遗书,把医馆和所有的家财都托付给了儿媳和族人。”
那封遗书,百福也借了过来。
身为一个和笔墨纸砚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人,纪瑞清只看了两眼,便知道这封遗书书写的时间肯定不超过三天。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封遗书是那位荀大夫在断腿那天就留下的。
而且,遗书上的字迹十分平稳,绝不是肺梗塞发作时写
纪瑞清说完,便一动不动地看着冯羽生,想要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变化。
只见她露出了极其自然的错愕表情,惊讶地问道:“被狗咬死了?怎么会这样?”
“骗你的,是寿阳公主听不得荀大夫说自己的儿子得了颠疾,一怒之下,命人将他杖毙的。”纪瑞清语气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冯羽生沉默了片刻,然后沉着脸说道:“在熙国当大夫真是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
“如果是因为故意治死人,要大夫偿命也就算了,可现在这情况,还没开始治病,只是给了一个诊断,就要被处死,长此以往,谁还愿意当大夫啊?”她一脸郑重地朝纪瑞清抱拳弯腰,恳切地说道。
“二爷身为当朝丞相,想必比妾身想得更深远,万望二爷能够早日推动熙国立法,保障大夫的人身安全和权益,严惩那些暴力伤医之人,还大夫们一个安全、公正的行医环境。”
纪瑞清:“......”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满口谎言的女骗子,然后微微颔首,说道:
“你说得对,是应该立法保护大夫,不能让他们再担惊受怕,不过荀大夫不是被杖毙的,而是被人逼迫致死的。”
冯羽生微微张了张嘴,横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冲着戚氏说道:
“娘,您看看二爷,闲着没事就知道拿我消遣,人命关天的大事也胡乱开玩笑,真是太不像话了。”
戚氏自然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对自家儿子怒目而视,不满地说道:“别在这吓唬人了,快去做你的菜,一天到晚就知道胡说八道。”
纪瑞清噙着笑,恭顺地应道:“是,儿子这就去。”
一踏出院门,他就敛去了所有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和严肃。
虽然冯羽生掩饰得很好,但他可以肯定,荀善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他唤来百福,低声吩咐了一番,然后挽起袖子,走进了厨房,开始准备午饭。
一个时辰后,慈安堂里摆上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就三口人,也不讲究分不分桌了,大家都一块坐着吃饭。
冯羽生虽然在慈幼院长大,幼年的时候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但是自从跟随师父出京游历之后,因为师父没有什么其他的嗜好,唯独对美味佳肴情有独钟,她们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几乎把五湖四海的美食都吃了个遍。
所以,她还是练出了几分鉴赏力的。
纪瑞清做的这几道菜,味道相当不错,如果去京城里那些有名的酒楼,绝对可以当一个大厨绰绰有余。
她平时最多只吃一碗饭,但这顿饭,她愣是多添了一碗,可见纪瑞清的厨艺确实不错。
饭后,她好奇地问道:“二爷怎么会想到要做菜的?难道是在江州老家的时候,因为家境贫寒,请不起厨子,所以才自己学会做菜的?”
戚氏在一旁笑出声来,解释道:“还不是他嘴刁,对厨子做的菜总是挑三拣四,气走了好几个厨子,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就让他自己下厨得了。”
冯羽生:“......”看来,纪瑞清也是一个对美食有着极高要求的人。
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师父,师父的嘴也刁得很,如果纪瑞清和师父都在京城的话,没准能成为一对饭搭子。
“二爷真厉害,”她由衷地恭维道,“说下厨就真下成了,咱们熙国的状元,估计只有二爷是上得朝堂,下得厨房的,真是太让人佩服了。”
纪瑞清斜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似乎对她的恭维并不感兴趣。
冯羽生接着说道:“听说二爷的词写得也极好,不知最近有没有做了哪些新词,妾身能否有幸拜读一二?妾身对二爷的才华仰慕已久,一直想拜读二爷的大作,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纪瑞清不动声色地说道:“最近朝事繁忙,实在无暇写词,让嫂子失望了。”
“这样啊,”冯羽生一脸失落的表情,但很快又提起精神,问道,“那之前写的呢?之前写的那些词,总可以拿出来给妾身拜读一下吧?”
只要不曾传开,应该都算是新词,拿去樊楼当订金应该也是可以的。
纪瑞清淡淡地说道:“之前写的那些词,都已经烧给长兄了,不值一提。”
冯羽生:“......”她顿时感到有些无语,没想到纪瑞清竟然这么不配合。
“难怪如今满大街唱的都是别人的词,完全听不到二爷的词,真是太可惜了。”
纪瑞清自然不吃她的激将法,轻笑着说道:“嫂子还是少听点浮词浪曲为好,免得带坏了清净的心。”
冯羽生:“......”她震惊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去,装出一副羞涩的样子。
“没想到二爷写的是那种词......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纪瑞清差点破防,他强忍住想要解释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
戚氏嗔怒道:“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烧给你长兄?真是不像话,你长兄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会怪你的。”
纪瑞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说道:“娘,我还有事要处理,先回院了,你们慢慢聊。”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慈安堂。
回到书房后,他立刻召来了燕驰,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盯死了冯氏,事无大小,通通上报,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绝不能让她再有机会兴风作浪!”
他就不信抓不住她的小辫子,只要抓到她的把柄,他就要让她好看!
燕驰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冯羽生没能从纪瑞清这里拿到词,只好转头让六花去外面找那些落魄的书生购买。
那些书生一听说是要够格拿去樊楼当订金的词,全都毫不留情地将六花奚落了一番,觉得她是在痴人说梦。
“我们要是写得出那样的好词,还差你这几两银子?早就去樊楼找乔真真了,还用得着在这里风餐露宿吗?”那些书生嘲讽道。
名贵的花香墨冯羽生也拿不出来,毕竟她对墨砚一窍不通。
看来,只有凑够一百金这一条路可以走了,虽然有些困难,但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她还是有几分生财本事的,不然也养不起六花这么一个大胃王,早就被吃穷了。
只不过,制药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短时间内恐怕难以凑够一百金。
六花提议道:“要不奴婢干脆带您夜闯樊楼,如果能够找到那个墨,就逼问乔真真,问她是谁送的,或许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冯羽生听了,有几分心动,觉得这是一个冒险但可行的办法。
但她思索了片刻之后,还是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
“不妥,乔真真如果真的有那个墨,她也有可能是幕后黑手,可能会故意误导我们,或者提供一些虚假的线索,让我们调查的方向出现偏差,如果她说那个墨是皇帝送的,我们根本无法证伪,到时候就更麻烦了。”
六花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如果我们按照樊楼的规矩去见她,她也有可能会撒谎,到时候我们还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你说得对,凡事都要讲究策略,我们还是先礼后兵吧,先试着按照樊楼的规矩去见她,如果实在不行,再考虑其他的办法。”
于是,冯羽生一边制药,一边搜集关于乔真真的各种讯息,希望能找到一些突破口。
眨眼之间,就过了一旬。
天气也愈发寒冷。
这天,她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一个丫鬟就兴冲冲地跑进院子里禀报:“夫人,寿阳公主派人给您送礼来了,说是感谢您治好了瑄公子的病!”
她精神一振,心想:看来瑄公子的身体是真的有起色了,不然寿阳公主也不会这么大方地送这么多礼物来。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寿阳公主送来的豪礼:十几匹上好的锦缎、两大匣子圆润饱满的珍珠、四盒精致华丽的钗环首饰,还有六件用上好的狐狸皮毛制成的裘皮大衣......
她顿时觉得自己不用费力地卖药,也能轻松凑够一百金了,看来,寿阳公主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
于是,她欣然随同公主府的仆从,前往公主府,去见了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一见到她,就眉开眼笑,热情地说道:“冯夫人,你真是神医啊!瑄儿自从戒了你单子上列的那些吃食之后,就再也没有痉挛抽搐过了!震颤也一日日减少,脑子也一天比一天清明,真是太感谢你了!”
清瘦了几分的纪瑄就依偎在她的身侧,闻言冲冯羽生吐了吐舌头,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看起来精神状态确实好了很多。
冯羽生笑着说道:“恭喜瑄公子,贺喜瑄公子,看来瑄公子的身体很快就能完全康复了。”
寿阳公主激动地拉着她分享了小半个时辰,才放她离开。
纪裴远也在场,但他始终保持沉默,只是默默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毕竟,之前他还对冯羽生冷嘲热讽,现在看到冯羽生真的把纪瑄的病治好了,他心里也感到有些尴尬,
冯羽生将寿阳公主送过来的谢礼,精心挑选了一部分,送给了戚氏,以表达她的孝心。
自己则留下了几匹上好的缎子和部分精美的首饰,剩下的那些,都被她拿去当铺当掉了,换得了五百金的巨款。
她刚和六花商量着,看看能不能用这五百金,让樊楼那边给她破个例,加个塞,让她能够尽快见到乔真真,樊楼那边就派人送了拜帖到纪府,说乔真真想和她见个面。
“真的假的?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自己遇到了骗子。
送帖之人连忙解释道:“乔姑娘最近手腕疼得厉害,看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有什么起色,听说您医术高明,所以想请您去看看。”
冯羽生更加奇怪了,疑惑地问道:“乔姑娘怎么会知道我会医术?我什么时候在外面说过自己懂医术了?”
送帖之人笑着说道:“这都是花街柳巷里传的,说全京城的大夫都治不好寿阳公主儿子的怪病,您一出手就给治好了,所以大家都说您医术高明,还说您心地善良,不管患者是什么身份地位,都一视同仁,只要是生病的人,您都会尽心尽力地医治。”
“甚至还有人说,哪怕是染了花柳病的,只要来纪府门前磕几个响头,您都会出手医治,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冯羽生:“......”她顿时感到有些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简直就是在造谣嘛!
给烟花女子治花柳病,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那些高门贵妇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再和她来往了,甚至还会对她产生厌恶之情。
造谣之人这明显是想给她泼脏水呢!
她回京之后得罪的人屈指可数,略一思忖,就知道是谁在背后作妖了,除了金氏,恐怕也不会有别人了。
不过,她现在暂时无暇理会这些阿猫阿狗,听完送帖之人的话,她便回了个帖子给乔真真,让她安排个时间,她亲自去樊楼见她,为她诊治手腕上的疾病。
乔真真收到回帖后,一张俏脸写满了惊愕,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坊间将冯羽生的热心肠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但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她也算得上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歌姬了,而且还是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平时除了在樊楼里表演,偶尔也会去一些高门大户献艺,那些贵妇贵女们,从来都不会拿正眼瞧她,更别说屈尊降贵地和她来往了。
冯羽生堂堂将军夫人,竟然愿意给她看病,这已经够稀奇的了,现在竟然还要贵人踏贱地,亲自来樊楼为她诊治?
这怎么看都像是假的啊!
可回帖又实实在在地捏在她的手里,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根本不可能是伪造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位纪夫人真的这么好心?”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将此事告诉了自己的养母樊氏。
樊氏一听,顿时大惊失色,惊恐地说道:“糟了,那位抄家丞相该不会是盯上我们樊楼了吧?这肯定是个圈套,我们中计了!”
“估计到时候,纪大夫人前脚刚踏进樊楼的大门,那位纪丞相后脚就带着御林军上门,诬蔑我们诱拐高门贵妇,然后查封樊楼,把我们都抓起来!”
乔真真听得瞠目结舌,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惊恐地说道:“不、不会吧,我们又没作奸犯科,他们凭什么查封我们樊楼?”
“国库缺钱啊!你以为那位纪丞相为何天天抄家?还不是为了填充国库,缓解朝廷的财政压力。咱们樊楼虽然规模不大,但有你这棵摇钱树在,每天都能赚不少银子,落在人家眼里,就是一块大肥肉,早就想下手了。”樊氏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
乔真真听得后悔不迭,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哽咽着说道:“娘,都怪我,当初没和您商量,就自作主张地递了拜帖给那位纪夫人,现在好了,闯下这么大的祸,连累了大家,我真是罪该万死!”
樊氏拍了拍她的肩头,安慰道:“不怪你没有提防,娘也没想到这一招,那位纪丞相的心眼简直比地上的蚂蚁还多,防不胜防,就算是咱们这次没有中招,也会有别的招数等着咱们,迟早都会被他算计的。”
心眼比蚂蚁还多的纪瑞清,此时正在官署里埋头处理公务,突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又感觉凉飕飕的?难道是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他揉了揉鼻子,嘀咕道。
他正要喊百福进来加炭,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旁边那个装满炭条的火盆,表情微微一怔。
莫非是那群吃饱了撑得没事干的言官,又在写折子骂他了?
看来,得想个法子好好治一治他们才行,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随便乱说话......
乔真真最近听那些来樊楼寻欢作乐的客人们骂过纪丞相,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想骂纪丞相的一天。
他怎么能奸诈到让自己寡嫂来当诱饵,欺骗她这样的苦命人!实在是太可恶了!
她出生的时候就没有了娘,好不容易长到了四岁,爹爹又被人栽赃陷害,死在了牢里,家里的家产也被人抢走了,她一个人流落街头,多亏了樊氏收养,才侥幸活了下来。
樊楼的生意原本也不好,楼里的姑娘都是一些清倌,琴棋书画样样都不拔尖,所以来的客人寥寥无几,收入微薄,勉强维持生计。
好在她长得不错,有一把动听的金嗓子,又苦学了琴棋书画,这才得以让樊楼声名鹊起,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
谁知......现在竟然要面临被查封的危险,这让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娘,要不我还是回个帖子给那位纪夫人吧,就说我的手腕已经好了,不用她来了,这样她就不会来樊楼了,那位纪丞相应该也就奈何不了我们了吧?”乔真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怜巴巴地说道。
“你想的太天真了,没那么简单。”樊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那些高门大户难道就没有想过办法吗?还不是照样被抄了家,那些人比你聪明多了,最后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咱们明天就关门歇业,好好等着吧,等那位纪夫
“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你。”乔真真连忙说道,生怕冯羽生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让她们难以接受。
樊氏也小心翼翼地问道,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冯羽生是要她们将樊楼双手奉上,那样她们可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听闻乔姑娘这里收藏着全京城最全的花香墨,各种各样的花香应有尽有,不知我可否有幸能够一饱眼福,开开眼界?”冯羽生轻笑着说道,语气十分温和,让人听了如沐春风。
“这就是你的条件?”乔真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以为冯羽生会提出什么难以办到的要求呢,没想到竟然只是想看看她收藏的花香墨。
“是的,我这个人对各种奇特的香气都非常感兴趣,听说乔姑娘这里有很多珍贵的花香墨,所以想来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让我仔细地闻一闻,感受一下不同花香墨的独特之处。”冯羽生笑着解释道。
樊氏听后,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要她们的命,什么都好说。
“这算什么条件啊,别说给您看看了,就是全部送给您,都没问题。”她十分阔气地说道,心里暗自庆幸,幸好冯羽生只是对花香墨感兴趣,而不是对她们的樊楼感兴趣。
只要樊楼还在,真真还在,花香墨就算全部送出去,以后也可以再慢慢收藏一遍,没什么大不了的。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只是对这些花香墨比较好奇,想看看而已,看看就好,乔姑娘不用这么客气。”冯羽生笑着婉拒道,她可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只是想借此机会,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
随即,她转头看向乔真真,问道:“这腱鞘囊肿有两种治法,一种是切开皮肤,将囊壁整个剥掉,这种方法虽然不易复发,但会在手腕上留下疤痕;另一种是直接按破抹平,这种方法虽然当时会痛一下,但不会留下疤痕,只是比较容易复发,乔姑娘想选择哪一种治疗方法呢?”
乔真真听后,微微蹙眉,有些为难地说道:“难道就不能有一种一劳永逸的治疗方法吗?既不会复发,也不会留下疤痕?”
冯羽生摇了摇头,解释道:“你这囊肿是手腕过度磨损造成的,是长期劳损引起的,如果用手的习惯不改,以后还是会复发的,无论选择哪种治疗方法,都无法完全避免复发的可能。”
乔真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看来以后我要少练点琴,少画点画了,不然这手腕上的囊肿,恐怕是好不了了。”
她还要靠表演琴艺来赚钱,自然不想在手腕上留下难看的疤痕,所以只能选择第二种治疗方法,虽然容易复发,但至少不会影响她的美观。
于是,她下定决心,选择了第二种治疗方法,对冯羽生说道:“我选择第二种吧,虽然容易复发,但总比留下疤痕要好,希望以后能够尽量避免复发。”
冯羽生点了点头,让她把手背放到桌沿上,然后让她手腕绷紧,接着用自己的两个大拇指压在囊肿上,用力按破,再轻轻地将它抹平。
乔真真痛得差点叫出声来,她紧紧地咬着牙,强忍着疼痛,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被人笑话。
好不容易缓过来后,她感激地对冯羽生说道:“谢谢您,纪夫人,我的手腕感觉好多了,接下来我这就带您去看我收藏的花香墨,请您跟我来。”
“不急,先别忙着谢我。”冯羽生松开手,对樊氏说道,“麻烦妈妈拧个热手巾过来,帮乔姑娘敷一下手腕,这样可以促进血液循环,等囊液都散掉,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
樊氏立刻让人去拧热巾子,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乔真真,让她敷在手腕上。
乔真真敷上手巾后,冯羽生才起身,跟着她一起去阁楼里看她收藏的那些珍贵的花香墨。
阁楼的整个空间都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展览室,各种各样的墨锭被装在精致的盒子里,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展架上,整齐有序,一目了然。
“我按照不同的香气,将这些花香墨分成了几个大类,有兰香、芙蓉香、桂香......您喜欢哪种香气的墨,可以先看看。”乔真真一边走,一边向冯羽生解释道,语气十分热情,就像是在介绍自己的珍宝一样。
冯羽生在兰香那个展架前停下了脚步,仔细地打量着那些散发着淡淡兰花香味的墨锭,若有所思。
虽然她现在还无法准确地辨别出那张纸条上的墨香里蕴含的具体花香,但她大致可以猜得到,那应该是一种兰花香味的墨。
她快速地扫了一遍兰香展架上的所有墨锭后,从中取下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拿在手里仔细地观察着。
然后,她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个墨的香气挺特别的,闻起来清新淡雅,是用哪种兰花的花汁制作的呢?”
“您的品味真好,真是太懂行了!”乔真真由衷地夸赞道,脸上露出了敬佩的表情,“这是用一种极其罕见的双色兰花的花汁制作而成的,据说这种兰花非常珍贵,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只听说它的花瓣外沿是粉色的,中间是翠绿色的,叶片跟翡翠一样,而且叶子上还有着极其珍贵的大金边。”
冯羽生听后,故作惊讶地感叹道:“如此罕见的兰花,竟然也有人舍得拿来制墨,真是太奢侈了,看来这位制墨之人,一定是个十分风雅之人。”
“可不是嘛,我也觉得太浪费了。”乔真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然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对冯羽生说道:
“我悄悄告诉您,您可千万别说出去啊,这个墨是荣昌侯世子送给我的,说是荣昌侯府为了庆祝他姑姑的生辰,特意花了大心思,找人制作的生辰礼物,一共做了九十九块,取长长久久之意,而这块墨因为有一些小瑕疵,所以才送给我这来了,让我帮他处理掉。”
荣昌侯有好几个姐妹,但值得荣昌侯府如此费心费力地送生辰礼物的,只有坐在后位上的那位皇后娘娘了。
冯羽生心想:果然不出所料,看来姐姐一家的死,肯定和荣昌侯府脱不了关系,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必须要小心谨慎才行。
她将墨盒轻轻地放回展架上,然后笑着说道:“没想到荣昌侯世子也来你这里听过曲子啊,看来乔姑娘的魅力真是非同小可,连侯府世子都被你迷住了。”
“他算是我们樊楼的常客了,经常来这里听曲,出手也十分阔绰......”乔真真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道,“他还曾经想纳我为妾,不过我娘打听到他的那些妾室都不怎么长命,所以就没有答应,还是当个清倌自在。”
冯羽生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当个自在的歌姬也好,虽然生活可能比较清贫,但至少不用勾心斗角,深宅大院里,吃人不吐骨头,还是外面自由自在。”
乔真真十分赞同地点
夜里,纪瑞清听完燕驰的禀报,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一言难尽。
女扮男装去樊楼给人看病?还找地痞流氓去纪裴远外室那里拉屎?
哪个正经的小娘子能干得出这种事啊?实在是太离谱了!
好吧,仔细想想,正经的小娘子也不会跑到别人家里去冒充寡妇,试图蒙骗别人,这么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金氏雇人在花街柳巷散播谣言,说大夫人给那些烟花女子看脏病,意图玷辱大夫人的名声,所以大夫人才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报复她的。”燕驰连忙补充道,生怕纪瑞清误会了冯羽生。
只不过,因为一般的青楼女子都十分忌惮他们爷的权势,所以没有敢当真,只有乔真真一个人相信了,还真的给她送了拜帖。
百福在一旁拍手叫好,兴奋地说道:“一报还一报,真是太痛快了!真是解气!改天我也雇几个人,给那帮言官的家门口泼粪,让他们也尝尝这种滋味。”
省得他们每天领着爷抄家给他们抄来的薪俸,还将爷骂得狗血淋头,真是太可恶了!
纪瑞清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十分锐利,吓得百福连忙闭上了嘴巴。
百福立刻收了笑容,讪讪地说道:“爷,我就随便说说而已,您别当真,我什么也没说。”
“多泼几次,每次都多泼一点,最好让他们无路可走,让他们每天都生活在粪水的包围之中。”纪瑞清话音响起,语气平静,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免得他们不知道是谁干的,还以为是自己倒霉,真是太便宜他们了。”纪瑞清补充道。
百福:“诶?还要多泼几次?这是为什么啊?”他一头雾水地照纪瑞清的吩咐去办,心里充满了疑惑,完全不明白纪瑞清这么做的用意。
那些天天上折子参纪瑞清的言官,头天发现家门口一大滩粪水,还以为是倒夜香的翻了车,不小心泼到了他们家门口,只是骂了几句晦气,让下人清理干净就算了。
第二天早上出门,又看到粪水,而且比昨天还要多,他们这才意识到,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不是什么意外事故。
和同僚一吐槽,发现不止自家被泼了粪水,其他同僚家亦然,而且大家都是被泼了粪水。
而这些同僚的共同点,就是爱上折子参纪瑞清,每天都要想方设法地找纪瑞清的茬,简直是无孔不入。
“@%&!......”这下他们骂得更凶更脏更难听了,简直是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满腔愤恨地跑到皇帝那里告状,哭诉纪瑞清的恶行,希望皇帝能够为他们做主,狠狠地惩罚纪瑞清。
皇帝跟纪瑞清说起此事,纪瑞清一脸苦笑,无奈地说道:“臣为人清正廉洁,他们找不了臣的茬,只能给臣泼脏水了,今天骂臣往他们家门口泼粪,明天怕是要诬蔑臣偷他们庄子上的菜,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皇帝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笑完了,他揩着眼泪,语重心长地说道:“委屈爱卿了,做了这么多实事,还要背负骂名,真是太难为你了。这帮糟老头子朕也烦得很,每天就知道叽叽歪歪,要不是太祖留了祖训,不得打杀言官,朕早就把他们拖下去砍了,省得他们在这里碍眼。”
纪瑞清连忙说道:“他们也只是尽自己职责而已,想要匡扶正义,臣不怪他们,只要他们能够秉公直言,臣愿意虚心接受他们的批评。”
皇帝听后,十分欣慰地称赞道:“爱卿真是好心性啊,心胸宽广,不计前嫌,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啊!”
这边君臣相谈甚欢,一片和谐,那边百福百般不解,抓耳挠腮地说道:“爷这么做到底是为了啥呀?嫌言官骂的不够狠吗?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刚从乌城调查冯羽生户籍归来的时安,听到了百福的疑惑,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笨!你真是榆木脑袋!爷是嫌他们骂的花样太少,天天就知道重复那几句老话,听得人都腻了!”
翻来覆去都是骂爷滥用职权,抄家太狠,冷酷无情,简直毫无新意。
没有皇帝的授意,爷能抄得了这么多人吗?他们怎么不去骂皇帝啊?
这样骂爷跟骂皇帝有什么区别?简直是胆大包天!
“只有真正骂爷,骂到点子上,才能算是为君分忧,才能体现他们的价值,你懂了吗?”时安语重心长地说道。
百福:“......”
当京官也太难了吧,不仅要会办事,还要会挨骂,还要揣摩上意,简直是太难了!
冯羽生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启发了纪瑞清一把,让他找到了对付那些言官的办法,她看完乔真真回来,就一直在寻思着该如何接近荣昌侯府,找到更多关于姐姐一家被害的线索。
没想到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寿阳公主竟然邀请她参加自己的生辰宴,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让她有机会接触到荣昌侯府的人。
她精心制作了一批面霜,挑选了两盒最好的,准备带去参加宴会,作为给寿阳公主的生辰礼物。
生辰宴只邀请了寿阳公主交好之人,拢共六桌,人数不多,但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就有荣昌侯世子夫人魏氏。
来之前,冯羽生特意跟戚氏打听过,魏氏成亲六年,至今未有子嗣,一直为此事烦恼不已。
寿阳公主向好友介绍冯羽生,将她称为神医之时,她敏锐地留意到,魏氏的眼里掠过一抹异色,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因而谦逊地说道:“公主过誉了,妾身只是在饮食调理上略有几分心得,当不得神医的称号,只是略懂一些养生之道而已。”
便有身形消瘦的贵妇笑着问道:“擅长饮食调理的话,可否教教本夫人,如何吃才能丰腴一点呢?我都快瘦成一把骨头了。”
“宴后我帮夫人看看,为你把把脉,看看你的身体状况,然后再为你制定一套合适的饮食方案,保证让你在短时间内丰腴起来。”冯羽生应道,语气十分自信。
宴后,众人
“我得诊过脉才能知道,每个人的体质不同,需要根据你的具体情况来制定合适的方案。”冯羽生耐心解释道,她可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庸医,必须要对症下药才行。
魏氏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伸出手,让她把脉,毕竟她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怀上孩子,只要能怀上孩子,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冯羽生仔细地为她把了脉,又观察了她的气色和舌苔,一番望闻问切后,胸有成竹地笑道:“我可以帮你半个月减掉二十斤,但是需要你狠得下心,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不能有丝毫的懈怠。”
魏氏六年不孕,为了怀上孩子,她什么方法都试过了,现在都快火烧眉毛了,还有什么狠不下心的呢?只要能让她怀上孩子,就算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在所不辞。
她不耐烦地说道:“你尽管说吧,无论是什么方法,我都会尽力去做的,只要能让我怀上孩子。”
“首先,从今日起,戒糖,包括各式糖果和糖制的各种糕点、饮品、菜肴......以及所有水果和精米精面,所有含糖的东西都不能碰。”冯羽生严肃地说道,这是减肥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其次,不管你之前一天吃几顿饭,从今日起,改为两顿,每顿饭先吃青菜,再吃肉类,最后吃主食,而且主食只能吃糙米、麦饭或薯类,不得超过一个拳头的分量,绝对不能吃精米精面。”冯羽生继续说道,控制饮食是减肥的关键,必须要严格执行。
“最后,每天坚持快步走一个时辰,不能偷懒,不能找借口,必须要坚持下去,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冯羽生补充道,运动也是减肥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帮助燃烧脂肪,提高代谢。
(注:每个人的健康状况、代谢水平及营养需求不一样,请勿效仿虚构人物调整饮食习惯,请在专业人士的指导下进行饮食和运动调整。)
魏氏听后,惊得眉毛差点掉下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要了她的命啊!
不给吃甜食,这对于一个嗜甜如命的人来说,简直是酷刑,一天只能吃两顿饭,这对于一个饭量很大的人来说,简直是折磨,还要每天走一个时辰的路,这对于一个懒惰成性的人来说,简直是挑战!
“你这是要我的命啊!这也太难了吧!我根本做不到啊!”魏氏崩溃地说道,她觉得冯羽生是在故意为难她,根本不是真心想要帮助她。
“你还是直接给我开药吧,我可以吃药减肥,但是这几点我真的做不到,实在是太痛苦了!”魏氏无奈地说道,她宁愿吃药,也不愿意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
冯羽生平静地说道:“夫人,我可以给你开药,让你拉上半个月的肚子,拉到你胃口全无,吃什么都想吐,这样也能瘦个一二十斤,但是一旦停药,你继续原来的饮食习惯,很快又会胖回去,甚至比原来还胖,何苦做这种无用功呢?而且长期服用泻药,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得不偿失。”
“夫人想必也试过这种法子吧?效果如何,想必你心里很清楚。”冯羽生意味深长地说道,她知道魏氏肯定尝试过各种减肥方法,但都没有成功。
魏氏:“......”
她确实试过,吃泻药瘦个十来斤,但是一旦停药,体重立马反弹,甚至比原先还胖,而且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差,简直是得不偿失。
两条柳叶眉顿时皱成了波浪线,她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就没有让人瘦下来,而且再也胖不起来的药吗?最好是一劳永逸,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拥有苗条的身材。”魏氏不死心地问道,她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能找到一种神奇的药物,可以让她轻松减肥。
冯羽生神秘一笑:“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这种方法比较特殊,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魏氏表情先是亮了一下,充满了希望,而后又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有你还藏着掖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说出来,真是急死人了!”
“夫人先听我说完,这种方法其实不能算是药,而是一种移花接木的术法,风险比较大,而且也比较痛苦,你确定要听吗?”冯羽生轻笑着说道,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想要看看魏氏的反应。
“你见过长瘤子的人吧?应该知道,很多瘤子都会大量吸收人体的养分,导致人日渐消瘦,当然,有的瘤子不止让人消瘦,还会让人死亡,所以要慎重选择。”冯羽生继续说道,她故意将事情说得很严重,想要吓唬一下魏氏。
“不过我们可以选那些不会轻易让人死亡的瘤子,将它们切一点下来,然后在你身上切个口子,涂抹上去,幸运的话,你就会长出同样的瘤子,这样就能达到减肥的目的了。”冯羽生补充道,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着可怕的事情,让人不寒而栗。
“这些瘤子会大量吸收你的养分,你就吃多少都不会胖了,而且还可以永远保持苗条的身材,怎么样,要不要试试?”冯羽生笑着问道,她知道魏氏肯定会被吓到的。
魏氏:“???!!!!”
这说的是人话吗!这也太可怕了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有人会想出这种丧心病狂的办法来减肥!
谁会为了减肥给自己植瘤子啊!这简直是疯了!
“你还真是想要我的命啊!这也太可怕了吧!我宁愿胖死,也不愿意给自己植瘤子!”魏氏惊恐地说道,她觉得冯羽生简直是个疯子,竟然会想出这么可怕的办法。
冯羽生微微一笑,耸了耸肩说道:“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没有光吃不胖的药,只有光吃不胖的病,想要减肥,必须要付出努力,没有捷径可走,要么控制饮食,要么增加运动,要么就生病,选择权在你手中。”
魏氏:“......”
“你要是怕自己坚持不了节食和走动的话,我可以每天过来陪你,监督你,鼓励你,帮助你克服困难,只要你愿意,我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冯羽生鼓励道,她知道魏氏肯定很想减肥,只是缺乏毅力和决心。
魏氏有几分意动,觉得冯羽生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又有点迟疑,担心冯羽生会耽误自己的时间。
“这会不会太耽误你的时间了......我怕会影响你
魏氏是高门贵妇,自然不可能真的到外面去抛头露面,所以快走只能在自己府里走,也算是另类的饭后消食了。
荣昌侯府占了一条街,占地面积十分广阔,想要逛完整个府邸,估计得花费不少的时间,绕着中轴建筑走一圈也得半个时辰,走两圈就差不多一个时辰了,也算是完成了每日的运动量。
冯羽生借着陪魏氏走路的机会,将荣昌侯府的布局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对整个府邸的构造都了然于胸,就像是在自己的脑海中绘制了一幅详细的地图。
整座府邸坐北朝南,气势恢宏,庄严肃穆,以宗祠、花园、荣老夫人住的松柏堂、聚餐宴客的宴会堂、荣昌侯会客办事用的正院为中轴线,东西两侧散布着大大小小的院子,每个院子都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特色。
荣昌侯世子及荣昌侯其他儿子的院子在东侧,客院和荣昌侯各兄弟的院子在西侧,各个院落之间都有着曲径通幽的小路相连,仿佛一个迷宫,让人很容易迷失方向。
冯羽生先前一直疑惑,为何姐姐姐夫会带孩子出席荣安侯老夫人的寿宴——毕竟高门未及笄的小娘子鲜少出门见客,一般都是待字闺中,很少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现在从魏氏口中得知,荣老夫人寿宴时,她父亲别出心裁,安排了一百个孩子给荣老夫人当场写寿字,献字祝寿,以表达对老夫人的敬意和祝福。
魏氏的父亲正是礼部尚书魏不群,也就是姐夫这个礼部侍郎的上官,难怪姐夫会带着小与一起赴宴,原来是应上官的要求,不得不去。
提起百童祝寿时,冯羽生和魏氏刚好走到宴会堂西侧的廊道,廊道外边有一个月亮形的湖泊,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天空中的白云,景色十分优美,湖泊名叫月湖,湖面架了座九曲桥,蜿蜒曲折,连接着湖的两岸,桥对面就是客院,隐约可见客院的轮廓。
魏氏望着月湖,微微叹了口气,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可惜有个孩子顽皮,宴会途中偷溜到这桥上玩,不小心掉下去淹死了,真是太可怜了,差点坏了好意头,让老夫人不高兴了。”魏氏摇了摇头,感慨地说道,她觉得那个孩子真是太倒霉了。
“幸好世子反应快,说天道忌满,人道忌全,天意要让老夫人长长久久,才会让这孩子折了,老夫人才没放在心上,否则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魏氏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她觉得世子真是太会说话了,竟然能把坏事说成好事。
说完她扶了一下额,露出失语的懊恼,似乎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怎么跟你说起这事了,府里不兴提这个,大家都忌讳着呢,你可千万不要往外说啊。”魏氏连忙叮嘱道,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失态了,竟然把这种事情告诉了冯羽生。
冯羽生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她知道魏氏为何失语,人疲惫之时是很难控制得住自己的,心里想着什么,嘴里就说出来了,这都是人之常情。
她假意宽慰道:“估计是累了,我们到宴会堂坐坐,休息一下,喝杯茶,再继续走吧,反正时间还早。”
魏氏立刻点头:“是该歇歇了,我这腿都要迈不动了,感觉都要断了,真是太难受了。”
宴会堂西侧门开着,冯羽生扶着她进去,生怕她摔倒了。
北面是宴席主厅,宽敞明亮,可以容纳数百人同时用餐,东西两侧是辅厅,相对较小,但也很精致,南面是一个戏台子,上面雕梁画栋,十分华丽。
“老夫人寿宴那天,开了足足三百桌,请了六个戏班子还有各种杂耍乐团,从早到晚,耍了一天一夜,热闹极了。”在辅厅茶桌坐下后,魏氏指着戏台对冯羽生道,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神情。
“你那会要是在,也能好好看看热闹,肯定会觉得很精彩。”魏氏笑着说道,她觉得冯羽生肯定会喜欢热闹的场面。
冯羽生看着偌大的戏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小与的身影,小与当时就是在这写字吗?小与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她是否感到快乐和幸福呢?
小与的字写得极好,虽然小小年纪,会的技巧不多,但章法布局极具灵性,还设计了一套她自己的字体,很有自己的风格。
那字体歪扭可爱又灵活多变,就像她本人一样,充满了童真童趣。
她没亲眼见过小与,只看过姐夫给她画的像,姐姐说小与和她小时候长得很像,她看小与的画像就总像是穿越时光看姐姐一样,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小与也和姐姐一样柔善,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岁岁姨,娘说你很会讲故事,等你到了京城给偶讲故事好不好?偶把糖果都攒下来了,等你来吃,到时候我们一起分享。”
“岁岁姨,偶在娘给你寄的衣服里藏了个红包,你拿去买煎糍粑吃吧,娘说糍粑不能寄,会坏掉,所以我就给你藏了个红包,让你自己去买。”
“岁岁姨,你什么时候回京城呀,再不回来,偶都要掉牙齿了,到时候就不好看
“我知道你是在报复我,因为我抢了你的风头,抢了姐姐的关注,所以你才会想方设法地陷害我。”冯羽生毫不客气地说道,她早就看穿了翠雀的心思,只是不想和她一般见识而已。
“你栽赃嫁祸不成,自食恶果,那是你应得的报应,休想把这笔账算在我和姐姐头上,我们可不是任你欺负的软柿子。”她面无表情地拍开翠雀的手,眼神冰冷而坚定,不容置疑。
“以后离我和姐姐远点,不要再出现在我们的视线里,否则......”冯羽生没有把话说完,但是语气中的威胁意味已经十分明显。
“不然怎样?你一个小瞎子还想跟我斗?真是可笑至极,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翠雀讥讽道,她根本不把冯羽生放在眼里,在她看来,冯羽生就是一个瞎子,什么都做不了。
“小心出门被狗咬死,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哈哈哈......”翠雀得意地大笑起来,她知道冯羽生怕狗,所以故意用狗来威胁她。
慈幼院对面有户人家,养了一条立起来比人还高的大黑狗,凶猛异常,经常有人被它追着跑。
翠雀大概是从谁那里打听到,冯羽生经常被那条狗追着跑,所以才故意用狗来吓唬她。
“应该小心的人是你,而不是我。”冯羽生认真地说道,她并没有被翠雀的威胁吓到,反而觉得翠雀很可怜,也很可悲。
“大黑和我很熟的,它可不会咬我,只会咬你这种坏人。”冯羽生补充道,她知道翠雀不相信,但是事实胜于雄辩,到时候翠雀就会知道她所言非虚。
翠雀自然不信,她觉得冯羽生是在虚张声势,故意吓唬她,于是更加得意忘形。
第二天,冯羽生到院门口送姐姐出门卖绣品时,翠雀故意绊倒对面仆人,当时那人正牵着大黑狗,大黑狗如脱缰野马一般,挣脱了束缚,朝她奔来。
她听到声响,叹了口气,站着没动,她知道大黑狗不会咬她,只是会舔她而已,虽然她很讨厌被狗舔,但是为了让翠雀受到教训,她只能忍耐一下。
大黑狗扑到她跟前,猛然停下,伸出长舌,在她脸上使劲舔了几下,满脸都是狗口水,黏糊糊的,让她十分难受。
——这就是她每次遇到它都赶紧跑的原因,谁想满头满脸都是狗涎啊,简直太恶心了。
翠雀在对面怒骂:“死狗!你怎么不去咬她,反而舔她,真是没用的东西!”
她脱下一只鞋子,朝翠雀发声的方向扔去,她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力很好,能够准确判断翠雀的位置。
大黑狗立刻掉头追去,它似乎很喜欢追逐飞行的物体,看到鞋子飞过来,立刻兴奋地追了上去。
那只鞋刚好扔中翠雀胳膊,翠雀吃痛,发出一声惨叫,大黑狗见状,更加兴奋,大口一张,连胳膊带鞋一起咬住,狠狠地撕咬起来。
“啊!——”
翠雀差点被咬断胳膊,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还被对面仆人狠狠告了一状:“她故意撞过来,害我摔倒,狗绳才脱手的,活该被狗咬,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院监本就因她偷窃一事不满,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更加生气,直接让她关了两天小黑屋,连伤也不给她治,让她自生自灭。
翠雀从小黑屋出来后,整个人都变了,人看着柔弱温顺了许多,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但冯羽生夜里睡觉,总觉得不远处有阴森之气,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像是潜伏着一条毒蛇,随时准备给她致命一击。
她找上院监,把翠雀调去了其他房间,她不想再和翠雀住在一起,她觉得翠雀很危险,会给她带来不幸。
接下来一个月,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仿佛翠雀已经消失了一样。
她和姐姐收养了一只小奶猫,是外头一只狸花猫生的,一共生了三只,因为天气寒冷,冻死了两只,剩下那只被狸花猫叼来她们屋里,可能是因为觉得她们比较可靠,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大概是因为她们喂过几次它,它觉得她们有资格做自己孩子的仆人,所以才把孩子送给她们。
也可能是因为这只小奶猫是白色毛发,它觉得它难以在野外存活,所以才把孩子托付给她们。
冯羽生爱极了这只小猫,也给它取名小白,走哪都揣着,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然而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小白还是出事了。
小白被一条毒蛇咬死了,可怜的小白,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投放到她们房间的,初时应该在冬眠,苏醒后就开始寻找活物,小白率先发现它,刚发出一声喵叫,就被一口咬住,毒液迅速蔓延,小白挣扎了几下,就失去了生命。
姐姐吓得赶紧把她拉开,而后抓起身边凳子,猛砸过去,狠狠地砸在蛇的身上。
蛇被砸死了,但是小白也死了,再也
冯羽生感觉有点蹊跷,她觉得这个徐嬷嬷的表现有些不正常,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于是笑着问道:“嬷嬷这般模样,难道以前见过我吗?不然怎么会这么惊讶?”
妇人听了,登时垂下头来,不敢直视冯羽生的眼睛,低声说道:“不曾见过,奴婢怎么会见过夫人呢,夫人真是说笑了。”
“听说你是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家的东西,所以才被自家小姐发卖的,是真的吗?”冯羽生边说边留意她的神色,她想看看徐嬷嬷会如何回答。
妇人听了,下颌绷紧了几分,双手不自觉攥紧裙角,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和不安,但沉默了几瞬,也没有替自己辩解,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仿佛默认了冯羽生所说的话。
想必另有隐情,冯羽生心想,她觉得徐嬷嬷肯定是被冤枉的,不然不会是这种反应。
她继续问道:“你可会算账与管人?如果没有这些能力,我可不敢用你。”
妇人回道:“会,奴婢先前是在铺子里当管事的,算账和管人都是奴婢的强项。”
冯羽生听了,便看向牙人,问道:“她多少钱?我买了。”
牙人这才反应过来,冯羽生是真心想买这个妇人,而不是随便问问,他摇头道:“宁大小姐那边说了,要卖远一点,不许留在京城,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冯羽生笑了笑,说道:“我是乌城人,乌城还不够远吗?难道非要卖到天涯海角才行?”
牙人讶异:“您是乌城人?真是太巧了。”
“是啊。”冯羽生微微颔首, , “我来京城办点事,办完就回乌城了,你把她卖给我不算违规吧?我保证不会让她留在京城的。”
迟疑片刻后,牙人点头:“确实不算,既然您是乌城人,那卖给您也没什么问题。”
心里盘算着,反正这妇人送来大半个月了,也没遇上外地买家,这位年轻夫人既然是乌城的,卖给她也算符合要求,虽然她可能短时间不会离开京城,但是只要她最后把人带走就行了。
“那就卖给您吧,您真是个爽快人。”牙人同意了这桩买卖,他觉得这笔生意做得不错。
“不过会纺织的女子我们这里暂时没有,您是要买还是要雇?如果要买的话,可能需要等一段时间。”牙人补充道。
“雇,买的话太麻烦了,而且我也不需要那么多人,雇一些人就行了。”冯羽生回道。
“那您留个地址,我这边找到人了,好联系您,到时候您再过来看看。”牙人说道。
冯羽生让他到刚刚租下的其中一座宅院找她就好了,她不想再跑来跑去,太累了。
牙人道好,在冯羽生带着妇人离开时,又叮嘱了句:“您在京期间,最好还是别让她露面,不然国公府那边的人撞见了,我们不好交代,到时候宁大小姐怪罪下来,我们可吃罪不起……”
冯羽生应了下来,她知道牙人是好意提醒她。
“放心,不会让你们难做,我自有分寸。”冯羽生说道。
她把妇人带到刚租下的宅院,问过姓氏后,笑道:“徐嬷嬷,以后这里就归你管了,你就是这里的管事,所有的事情都由你来负责,我会尽量给你提供方便的。我要在这里开个羊毛作坊,斜对面那座宅子也是我租下的,打算弄个羽绒作坊,到时也归你管,你可有信得过的人?可以叫来一起帮忙,工钱好算,不会亏待他们的。”
徐嬷嬷听了,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冯羽生竟然这么信任她,刚见面就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她感觉自己受到了重视。
徐嬷嬷道:“有两三个可用的,都是以前在国公府一起当差的姐妹,她们的手艺都很好,而且人品也信得过,绝对不会背叛夫人的。”
冯羽生从荷包取出三百两银票,递给她,说道:“这里是三百两银票,你先拿着,需要添置什么,你看着办,不用问我,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我要做的毛衣和羽绒服不多,大概各两百件,每个作坊二十人应该够了,到时管早午餐,得雇两个厨娘,还得安排个采买,负责购买食材。这几天你先让人到城中各处购买羊毛和鸭绒鹅绒,越多越好,质量也要保证,价钱不是问题。等牙行那边找到人了,再安排清洗晾晒,这些事情都要你亲自把关,不能马虎。制作要用到的工具我这边会找工匠制作,到时再送过来。”
徐嬷嬷听完她的交代,复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攥着银票道:“夫人一下子给奴婢这么多钱,就不
荣昌侯老夫人寿宴过后不久,翠雀身边发生了一件怪事——她最信任的贴身丫鬟突然离奇死亡。
“原先那个丫鬟,可是世子身边伺候的,那可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人儿,心思活络得很,结果被翠雀那个小贱人要了过去,也不知她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竟然让那个丫鬟对她忠心耿耿,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连世子的话都不听,只听她的,真是邪门得很。”
和冯羽生相处的时间越长,魏氏发出的牢骚也越多,她对翠雀的厌恶之情也越来越浓烈。
“有一次,世子好心好意地让人给她送西瓜过来,结果那个小贱人也不说是世子送的,我还以为是她自己买的,当时我刚好闹肚子,随口说了句谁要吃她的烂西瓜,让她端回去,免得污了我的眼。”
“结果,回头就被世子狠狠地骂了一顿,说我不识好歹,大不敬,连陛下赐下的西瓜都敢嫌弃,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这才知道,那个西瓜是陛下赏赐给皇后的,皇后又赏赐给老夫人,老夫人疼爱儿子,这才赏给了世子。那个贱婢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不是故意让我误会,故意害我不敬吗!真是个心机深沉的毒妇!”
“要不是老夫人寿宴在即,府里不宜见血,冲撞了喜气,我铁定要好好教训那个贱婢一番,让她知道知道我的厉害,没想到老天有眼,寿宴刚过没几天,那个贱婢就吃了毒蕈,一命呜呼了,真是大快人心!”
冯羽生一脸讶异,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侯府里竟然还能吃到毒蕈?这可真是稀奇事,难道是采买出了差错,买到了有毒的蘑菇?”
“采买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他们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经验丰富得很,绝对不可能买错东西。”
魏氏嗤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那是怎么回事?”冯羽生追问道,她想知道更多关于那个丫鬟死亡的细节。
“还不是那个贱婢自己贪吃,她看到花盆里长出来一些蘑菇,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以为是什么美味佳肴,偷偷采了吃,结果把自己毒死了,真是活该!”
冯羽生听了,眸色闪了闪,她觉得这件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翠雀的丫鬟死得太过蹊跷了,很可能和翠雀脱不了干系。
“原来是自作自受,真是可怜又可恨。”冯羽生说道,她想试探一下魏氏的反应。
“可不是嘛,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那个贱婢就是最好的例子。”
魏氏说着,双手掐了掐自己的腰身,一脸得意地说道:“我好像又瘦了一点,看来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
冯羽生仔细端详了她一番,笑着点头道:“确实瘦了两三斤,效果非常明显。这几天是不是感觉精神了许多?气色也比以前好多了。”
“正是!你真是太厉害了!”魏氏眉开眼笑,心情大好,“先前总是一吃完饭就犯困,一天到晚都无精打采,提不起精神,现在精神得不得了,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午觉都不敢睡了,不然晚上半夜都睡不着。”
“只要一直按照我说的做,坚持下去,你会越来越苗条,身材越来越好,精神气也会越来越足,到时候肯定会成为京城里最美丽的夫人。”
冯羽生轻笑道,她知道女人都喜欢听好话,尤其是关于自己容貌身材的赞美。
魏氏听了,心花怒放,将冯羽生夸了又夸,简直把她夸上了天。
等半个月的期限届满,魏氏竟然成功减了近二十斤,效果惊人,她也舍不得冯羽生这个密友,不想让她离开。
“你要是不忙的话,日后还每天来陪我散步如何?我们一起聊天说笑,日子肯定会过得非常开心,或者我去纪府也可以,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冯羽生笑着应下了,她知道魏氏是真心想和她做朋友,她也不想失去这个盟友。
唯独纪瑞清对此感到纳闷不已,他百思不得其解。
“冯氏见天往荣昌侯府跑,天天和魏氏厮混在一起,她到底图什么?难道她真的只是想和魏氏交朋友?”
他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冯羽生的心思,感觉这个女人的心思比龙椅上那位皇帝还要难猜一百倍。
“可能就是想交个朋友吧,毕竟女人之间的事情,我们男人是不会懂的。”
百福随口说道,他觉得冯羽生可能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女人不都得有几个手帕交吗,不然一堆话憋在心里,迟早憋出毛病,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时安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又懂了?你屋里连个女人都没有,怎么知道女人是怎么想的?”
百福顿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了,横眉竖目地说道:“我屋里没女人,你屋里就有了?咱们爷屋里都还空着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纪瑞清听着他们没完没了的争吵,不悦地叩了叩桌子,打断了他们的拌嘴。
“怎么,爷耽误你们娶妻了?整天就知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百福很想说是,但是瞅了瞅自家爷的神色,没
纪瑞清今日身着一身绯色绣仙鹤官服,那颜色鲜亮而不俗气,更衬得他身姿笔挺,如同一棵挺拔的青松,风度翩翩,神情淡然中带着一丝威严,让人不敢轻易靠近。他缓缓地走进慈幼院的展示堂,目光扫过四周的陈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当他的目光落在冯羽生身上时,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听院监说大嫂也刚好来慈幼院捐赠衣物,我原本还以为是她认错人了,毕竟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没想到真是大嫂您。”
冯羽生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她早就知道纪瑞清派人跟踪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她才不相信他是凑巧来到慈幼院的。
“我也没想到,”冯羽生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语气轻柔却带着一丝讽刺,“二爷您日理万机,每天都要处理那么多政务,想不到竟然还有空闲时间来巡视这么小小的一个慈幼院,真是难得啊!”
纪瑞清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之意,知道她误会自己是故意来找茬的,于是笑着解释道:“大嫂您误会了,我今日来慈幼院,并非是特意巡视,而是奉旨前来。钦天监测出今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寒冬,天气会异常寒冷,京兆府上了折子,请求朝廷拨一笔专款,专门用于慈幼院的孩子们过冬,陛下命我前来核实情况,看看慈幼院是否真的需要这笔钱。”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然我也不会特地跑来慈幼院,毕竟我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当然,京城里有那么多家慈幼院,他偏偏选择了这家,确实是因为冯羽生在这里的缘故。他想看看她到底在搞什么鬼。
冯羽生听到“百年难得一遇的寒冬”这几个字,心中一凛,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她知道今年的冬天肯定会非常寒冷,如果慈幼院的孩子们穿的还是那些单薄的冬衣,肯定会被冻坏的。
她忍不住说道:“慈幼院的冬衣里填充的都是芦花柳絮,根本经不起寒冬,孩子们穿了肯定会受冻的。”
跟在纪瑞清身后进来的院监听到冯羽生的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她没想到冯羽生竟然会当众拆穿慈幼院的窘境,让她下不来台。
“芦花柳絮?夫人您这是从哪儿听说的?我们慈幼院孩子们的冬衣都是用上好的丝绵做的,保暖效果非常好,怎么可能会用芦花柳絮呢?”
冯羽生冷冷地看向她,语气坚定地说道:“丝绵做的这批冬衣是四年前别人捐赠的,只有一部分孩子有,新来的孩子都没有,我说得没错吧?”
院监脸色微僵,她没想到冯羽生竟然对慈幼院的情况如此了解,连四年前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她一直陪在这位夫人身边,没见她跟哪个孩子接触,也没见她四处打听消息,她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莫非她来之前就派人打探过了?
她强装镇定,想要掩饰自己的慌乱,辩解道:“我去年年底才调到这家慈幼院,对之前的情况不太了解,夫人您说的这些,回头我会好好核实核实,若果真如夫人所说,我定当如实上报,绝对不会隐瞒。”
冯羽生并不相信她的说辞,继续追问道:“院监您先前在哪个慈幼院任职?那边的冬衣也都是丝绵做的吗?”
“我先前在青云路那边的慈幼院任职。”院监回答道。
“那边的冬衣也都是丝绵做的?”冯羽生再次问道,她想彻底揭穿院监的谎言。
“当然……当然都是丝绵做的,我们慈幼院一直都非常重视孩子们的保暖问题,绝对不会让他们受冻的。不过三年前也有一位热心人士捐赠了一批棉衣,质量也非常好。”
冯羽生听到这里,神色变得更加冰冷,她心中充满了愤怒。姐姐当年的一番善心,捐赠了那么多冬衣给慈幼院的孩子们,结果却被这些贪墨之人当成了遮羞布,实在是可恶至极!
纪瑞清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慈幼院竟然存在如此严重的贪墨问题,实在是令人发指。
“方院监,等会儿将慈幼院历年来的收支账簿都呈上来,我要仔细过目,看看你们到底把朝廷拨下来的善款都用到哪里去了!”
方院监听到纪瑞清的话,心跳骤然加速,她知道自己这次恐怕在劫难逃了,如果纪瑞清真的仔细查账,肯定会发现很多问题的。
她连忙应道:“好!好!我这就去把账簿拿来!”
她心中暗自祈祷,希望纪瑞清不要查得太仔细,也希望那些账簿上没有留下太多的漏洞。她心想幸好她没来得及在账簿上做什么手脚,否则就真的死定了。就算真的查出问题,也是上一任院监的事情,跟她无关。
孰料纪瑞清转头吩咐随从:“百福,你去其他慈幼院走一趟,把他们的收支账簿也都收上来,一并交给我。”
方院监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像被漂洗过一样,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纪瑞清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变化似的,淡淡地说道:“你不是要向我介绍慈幼院的展品吗?现在就开始吧。”
“是,是,大人,您请这边
冯羽生还没来得及接过陶盆,就被忽然冲出来的大奔抢了先机。只见它逮着机会,用两排锋利的大白牙狠狠地咬住牵引绳,然后用力一甩,竟然直接将体型庞大的大黑狗掀飞了出去!
大奔甩飞大黑狗后,立刻牢牢地挡在冯羽生身前,冲着大黑狗龇牙咧嘴,发出低沉的咆哮声,仿佛在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想跟它抢饲主?没门!谁敢靠近冯羽生,它就跟谁拼命!
冯羽生看到这一幕,哭笑不得。她没想到大奔竟然如此护主,连一只狗都不放过。
大黑狗被大奔掀翻在地后,很快就重新站了起来。它朝着大奔露出凶狠的光芒,恶狠狠地吼了两声,似乎想要扑上来和它决一死战。
仆从见状,赶紧拽紧手中的牵引绳,然后将绳子紧紧地捆在自己的腰上,整个人躺下来,用身体的力量压制着大黑狗。
“夫人快走!”他朝着冯羽生拼命地摇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我会拖住它的,您不用担心!”他大声喊道,生怕冯羽生会被大黑狗伤到。
大黑狗被仆从压在身下,仍然不肯放弃,它对着仆从怒目而视,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冯羽生正觉得这一幕既滑稽又好笑,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纪瑞清。她心中一动,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和这条狗纠缠下去了,否则肯定会被纪瑞清看出破绽。
于是,她转头看向六花,问道:“你是不是带了肉脯?我记得你今天带了一些肉脯出来。”
六花立刻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然后从驴车里取了两片肉脯下来,递给冯羽生。
冯羽生接过肉脯,将一片肉脯递给大黑狗。大黑狗看到肉脯,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它张开大嘴,两口就将肉脯嚼完了,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冯羽生手里剩下的另一片肉脯。
冯羽生笑了笑,将另一片肉脯也递给它吃了。吃完肉脯后,冯羽生拍了拍手,对大黑狗说道:“好了,我已经把肉脯都给你吃了,你没吃得了,不用再缠着我了。”
大黑狗似乎听懂了冯羽生的话,委屈地叫了两声,然后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它才不是馋吃的呢!它只是认出了冯羽生,想要和她亲近而已!
冯羽生知道大黑狗认出了她,但是她不能认它,否则肯定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她狠下心肠,转身上了驴车。
六花随即收起脚凳,驾着驴车缓缓离去。
“再见,夫人!”
那两个孩子追着冯羽生的驴车跑了几步,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脚步,依依不舍地朝着她挥手告别。
大黑狗看到冯羽生的驴车离去,也想要跟着跑,但是却被仆从死死地压住绳子,无法动弹。
它愤怒地回头,对着仆从汪汪大叫,似乎在责怪他阻拦自己去追冯羽生。
仆从并没有认出冯羽生就是当年大黑狗爱追的小姑娘,他只以为大黑狗是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愁眉苦脸地说道:
“墨宝,你这老毛病怎么又犯了?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喜欢追人!亏得人家夫人没被你吓坏,否则告给老爷,你以后也别想出门放风了……”
他一边抱怨着,一边使劲生拉硬拽,想要将大黑狗往对面的宅子里拖。
纪瑞清撇下院监等人,上前问道:“你们是对面府上的?”
仆从见他穿着一品官服,知道他身份尊贵,不敢怠慢,连忙恭敬地回答道:“回大人,正是。”
“这狗养了几年了?”纪瑞清继续问道。
“快十年了。”仆从回答道。
“方才那位夫人,来过你们府里吗?”纪瑞清语气平静地问道,但是他的眼神却紧紧地盯着仆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仆从忙摇了摇头,否认道:“没来过,小的也是第一次见她。”
纪瑞清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回官署的路上,他翻看着慈幼院的账簿,脑海里却一直浮现出冯羽生的身影。
冯氏对慈幼院的情况异常熟悉,慈幼院对面人家的狗和她似乎也有渊源,她的官话说得也很好,不像是乌城土生土长的人。
莫非……她原本是京城人士,就生活在这家慈幼院附近,甚至——
是慈幼院收养过的孤儿?
他想到这里,猛然抬起头,吩咐车夫:“回慈幼院。”
方院监送走纪瑞清后,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把这位阎王爷送走了。她烧了一壶水,准备泡壶茶安安神,压压惊,没想到茶还没入口,纪瑞清就杀了个回马枪,又回来了。
“收养领养账册?”纪瑞清看着方院监,语气冰冷地问道。
方院监的脸色比方才纪瑞清要百福去各家慈幼院拿收支账簿时还要白几分,她知道自己这次恐怕真的要完了。
“大人怎么突然想看这个?难道是怀疑我私自拐卖儿童吗?”
纪瑞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你只需要把账册给我拿来就行了。”
方院监心中一沉,她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她竭力维持镇定,想要蒙混过关,强笑着说道:“新来的几个孩子还没登记,要不等我整理好了,明天再给大人送去。”
“不必,我看原有记录即可。”纪瑞清淡淡地说道,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方院监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了,只好乖乖地将账册搬来,放在纪瑞清面前。
纪瑞清仔细检查,确认历年来的收养领养账册都在这里后,才放
“你在胡说些什么!”吴元庆立刻打断了妻子的话,语气严厉地斥责道,“那孩子早就已经死了,还能捣什么鬼?你不要在这里无端生事,胡乱猜测!”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冯羽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解释道:“这位夫人,您可能认错人了,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您说的那个人,肯定不是我们家珍珍。”
冯羽生看出了吴元庆的顾虑,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会把事情闹大,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她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说道:“吴老爷您不必紧张,我们并不是慈幼院的人,相反,我们和翠雀之间还有一些过节,这次来找你们打听情况,只是想知己知彼,了解一下她的底细而已。”
她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你们大概还不知道吧?她现在已经成了侯府世子的枕边人,身份地位可不一般呢!”
孙氏听到“侯府世子”这几个字,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她急切地问道:“哪个侯府的世子?是不是荣昌侯府?”
冯羽生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道:“没错,就是荣昌侯府。”
“我就说是她捣的鬼!”孙氏激动地从竹榻上跳了起来,重重地拍了一下竹榻扶手,怒气冲冲地说道。
“当初那桩害得我们倾家荡产的买卖,不正是荣昌侯府的大管事找上门来的吗?一定是那个小畜生在背后报复我们!”
“当初我说要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弄死她,你非要心慈手软,留她一条性命,现在好了,人家攀上了高枝,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我们一家三口的命!”孙氏越说越激动,恨不得立刻冲到荣昌侯府,找翠雀算账。
吴元庆的脸色愈发灰暗,他没想到翠雀竟然如此有心机,竟然在暗中策划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睛,似乎想要压抑住心中的怒火,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冯羽生,语气沉重地问道:“你们真的和她有过节?你们这次来找我们,真的是为了对付她?”
冯羽生反问道:“她那性子,你们觉得她能和几个人没有过节?我们这次来找你们,自然是为了对付她,否则我们吃饱了撑的,跑到这里来和你们闲聊吗?”
吴元庆苦笑了一声,无奈地说道:“说得也是,她从小就心机深沉,睚眦必报,得罪她的人,恐怕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抬起头,望着虚空,缓缓地讲述起了当年领养翠雀的经过:“我先前除了内子之外,还有四个小妾,但是她们都无所出,一直没有为我生下一儿半女。我的朋友劝我去慈幼院领养个孩子,说这样可以带来福报,或许就能抱子得子。”
“于是,我就听从了朋友的建议,将你们口中的翠雀领养了回来,给她起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珍珍,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没想到,领养她没过多久,我的一个小妾竟然真的怀上了身孕。”
“我高兴得不得了,觉得是珍珍给我带来了好运,于是特地摆了宴席,感谢我的朋友,感谢珍珍给我带来了福报。”
“谁知第二天,那个怀孕的小妾就不小心踩到泼洒到地上的油水,狠狠地摔了一跤,结果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摔没了。”
“我当时失落了一阵子,觉得可能是自己高兴得太早了,福报还没有真正降临。没想到,没过多久,我又迎来了第二个喜讯,我的另一个小妾也怀上了身孕。这次我不敢再张扬,只是让她好好地安胎,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没想到,她突然嘴馋,想要吃外头的酸梅酱,结果吃坏了肚子,害了一场大病,最终也小产了。”
“又过了大半年,我的内子也怀上了身孕。她十分小心,吃穿用度都非常注意,胎相一直都很稳。我们都觉得这次肯定能生下一个健康的儿子,为我们吴家延续香火。”
“但是,在将近七个月的时候,她在后花园的凉棚里小憩,突然,一只黑猫闯了进来,朝着她的腹部挥爪。她受惊醒来,翻身滚落地面,羊水破裂,早产了。”
“我们虽然生下了一个小子,但是他只活了几个时辰就夭折了,根本没
“……我一直以为她会折在那些匪徒手中,再也无法兴风作浪,没想到……”吴元庆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悔恨。
孙氏撇了撇嘴,毫不客气地说道:“现在才来后悔有什么用?当初让你斩草除根你不听,让你收订金你不听,活该被人坑死!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订金是怎么回事?”冯羽生听到“订金”二字,心中一动,立刻追问道。
“当初有个自称是荣昌侯府大管事的人找上他,说是要跟他订购一大批蜀锦,但是一文钱订金都没给,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妥当,就劝他一定要索要订金。”孙氏将积压在心中许久的怨气,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
“结果他去了一趟荣昌侯府,回来跟我说,人家荣昌侯府就没有预付订金的先例,都是按季度结算的,他这边货都还没送过去,人家不可能提前给他钱。”
“我们铺子里的蜀锦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需要从外地进货,这需要一大笔银子,铺里现钱不够,他就想去找钱庄借钱,但是钱庄的人不肯借给他,他就只能去找放高利贷的人借了。”
“我当时就感觉风险实在是太大了,劝他放弃这笔买卖算了,不要为了挣钱而冒险,但是他不听我的劝告,还笑我胆小怕事,说不豁出去是挣不了大钱的。”
“结果好了,他买了蜀锦回来,人家荣昌侯府却不认账了,说根本没有跟他订购过蜀锦。”
“他拿出契约,人家却说那契约上盖的章是假的,签字的人也不是府上的管事,说他被人给骗了。”
“他当时就傻眼了,明明当初他去荣昌侯府找人的时候,对方还让他进府喝茶了,府里的下人也都对那个人毕恭毕敬的,怎么忽然就变成了一个骗子呢?”
“他没敢去告官,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打算把那批蜀锦慢慢地卖出去,用来还债。”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铺子突然起火,把所有的存货都烧得一干二净,放高利贷的人找上门来,逼得他把宅子、铺子、庄子全都卖了,用来还债。”
“后来他想要东山再起,重新开始,但是因为没有本钱,根本就做不起来,现在连一日三餐都难以维持,勉强糊口,前几天去码头扛包,又不小心折了腰,现在只能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我们全家都靠我给人浆洗衣物过日子,勉强维持生计。”孙氏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和悲哀。
冯羽生听完孙氏的讲述,心中对翠雀的狠毒和阴险又有了更深的了解。她给了吴元庆夫妇一个忠告:“你们最好尽快离开京城,越快越好,离得越远越好。”
吴元庆苦笑了一声,自嘲地说道:“我都快要沦落为乞丐了,身无分文,一无所有,她总该消停了吧?难道她还想赶尽杀绝,置我们于死地吗?”
冯羽生淡淡地说道:“你当初将她卖给匪徒,害她沦落为瘦马,受尽屈辱,你觉得以她的心性,会轻易放过你们吗?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报复你们,让你们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会牵连到你们的女儿。”
吴元庆听完冯羽生的话,脸上掠过几分惊惶之色,他声音颤抖地说道:“她、她不会那么丧心病狂吧……我们都已经这么惨了,她怎么还忍心对我们赶尽杀绝呢?”
他的语气虚弱无力,显然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翠雀会放过他们。
冯羽生点到即止,没有再多说什么。
翠雀这个人,心如蛇蝎,满腹阴毒,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只要得罪了她,就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当初偷荷包的事情发生之前,姐姐对她照顾有加,她尚且不念半分好,在被领养走之前还要往她们的寝室里投放毒蛇,想要置她们于死地。
吴元庆领养了她,又将她卖给了匪徒,她怎么可能会只是让他们穷困潦倒就收手呢?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报复他们,让他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想到这里,冯羽生的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姐姐一家的家破人亡,就是从小与淹死在荣昌侯府的月湖开始的。
小与生来就亲水,刚满周岁就在姐夫的指引下学会了狗刨式游泳,三岁的时候,姐姐就说她能连续游上半个时辰。
就算她在荣昌侯府不小心落入月湖,也能自己游到湖边,脱离险境。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没能自救,宴会厅里里外外那么多的下人,就在月湖边上,难道会连一个孩子落水都来不及救援吗?
而且,那晚的月湖,可是安排了盛大的烟花表演的!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小与的死,绝对是人为的,不是意外。
而且,极有可能是翠雀的手笔。
只是翠雀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侍妾,照理说没资格出席荣老夫人的寿宴,一直待在荣昌侯世子后院的她,是如何对小与下手的呢?
她
纪瑞清翻开账册,找到吴元庆的名字后,心中对冯羽生身份的猜测不禁有些动摇。
这个吴元庆是领养了一个名叫翠雀的女孩,翠雀和冯随同岁,在被领养的第三年,因为感染了痘疹而不治身亡。
账册上附有仵作对翠雀的验尸格目,但是纪瑞清当过地方官,深知验尸一事有多少可以操作的空间,所以不会把记录完全当做事实。
“明日你去查一下吴元庆和他当年领养的那个孩子的事情。”他吩咐时安。
时安点了点头,应道:“好。”
等到第二天散朝回府,时安把查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末了,补充道:“吴元庆一家三口今天一早就带着全部家当出了城,不知去向。”
纪瑞清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一愣,心中暗道:“好快的手脚!”
他这边才刚刚开始调查,冯羽生就把所有关联人士都转移走了。
她到底是翠雀,还是冯随?
想到药书上记载的,翠雀味苦,性寒,有大毒,能杀虫,以及死得不明不白的平安堂荀大夫,纪瑞清觉得这个名字还挺适合她。
刚走进荣昌侯府世子夫人所在院落的冯羽生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仿佛有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她的脚步不由得一顿,心中疑惑:“是谁,在背后议论我?”
六花突然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等冯羽生看过来时,她往前指了指。
前方回廊远远走来一高一矮两个男子,高个的,正是荣昌侯世子韩瑞轩,矮个的……冯羽生认出那是翠雀所扮,她立刻转过身,带着六花朝右侧的凉亭走去。
凉亭周围种了一圈茂密的竹子,密不透风,将她们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两人经过凉亭时,翠雀娇嗔了一句:“爷,这次要是您输了,就把妾身和您说的那只大黑狗寻来吧,妾身早就想见见它了。”
韩瑞轩啧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满:“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寻来’?那可是本世子的宝贝,是用来替本世子赢钱的。”
“妾身这不是听您说新来的那个斗奴厉害,连胜了好几场,替常胜将军担心嘛。”翠雀娇滴滴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你以为常胜将军为什么叫常胜将军?因为它从来就没输过!区区一个斗奴,怎么可能是它的对手?”韩瑞轩自信满满地说道。
“好吧,是妾身多虑了。”翠雀娇笑着说道。
“你就甭操心了,等会好好看着,看本世子的常胜将军如何大杀四方!”
……
等韩瑞轩和翠雀离开了院落,冯羽生给了六花一个眼神,六花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朝院门口走去。
冯羽生独自去见魏氏。
“我那丫鬟突然闹肚子,我让她先回去了。”她对魏氏说道。
魏氏正忙着照镜子,对冯羽生的话浑不在意。
“你看我这下巴,轮廓是不是清晰了许多?是不是瘦了?”魏氏一边照着镜子,一边问道。
冯羽生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先前是有一点双下巴,现在完全没了,脸看着小了许多,也更加精致了。”
魏氏听了冯羽生的话,高兴了片刻,又叹起气来:“再小也是一张大饼脸,跟人家的瓜子脸完全没法比,真是羡慕那些天生丽质的人。”
“牡丹用不着和百花争艳,”冯羽生宽慰道,“每个人的美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这张脸天生就是做正室的,端庄大气,一看就很有福气。”
魏氏听了冯羽生的话,便又高兴起来,笑着说道:“还是你会夸人,难怪大家都喜欢和你相处。”
冯羽生趁机问道:“方才我进院的时候,看到世子爷和一个清瘦的男子从院里出去,吓得我赶紧躲了起来,这里不是内院吗?怎么其他的男子也能随意出入?”
魏氏那张原本还算高兴的大饼脸顿时拉成了大奔脸,脸色阴沉得可怕。
“男子怎么可能随意出入内院!”她阴沉沉地说道,“肯定是那小贱人扮的男装,偷偷溜出去的!这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先前老夫人寿辰的时候,她也扮成小厮,跟在爷们儿身边,一点规矩都没有!真是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原来如此。
冯羽生垂下眼睫,心中暗道:“看来翠雀在荣昌侯府的日子过得还真是风生水起,连荣昌侯世子都对她言听计从,任由她胡作非为。”
“难怪你整天都头疼不已。”冯羽生微微一笑,语气带着一丝同情,“她实在太受宠了些,世子爷对她也太纵容了。”
“她就是个妖孽!专门来祸害我们荣昌侯府的!”魏氏咒骂了几句,而后又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好在我见她第一面,就知道她是个狐媚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在给她喝的避子汤里下了绝子药,让她永远都生不出孩子。她再妖媚,没有子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冯羽生:“……”
难怪韩瑞轩后院有那么多女人,却一个子嗣都没有。看来魏氏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也是费尽了心机,手段狠辣。
魏氏忽而想到什么,凑近冯羽生,小声地问道:“你真打算给纪长风守一辈子寡吗?”
冯羽生微微
原来如此!
大黑狗的上一任饲主在年初过世了,临终前将狗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的儿子是个不成器的,终日只知道吃喝嫖赌,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把家产败了大半。
韩瑞轩派人上门,以高价买狗,那个败家子不假思索,立刻就把狗卖了。
因为是光明正大的交易,六花不好出面阻拦。
“大黑狗被带去排云楼了。”六花怏怏不乐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沮丧。
“排云楼今天有安排斗兽吗?”冯羽生问道。
“没有,明天下午才有。”六花摇了摇头。
“你先去排云楼盯着,暗中保护大黑狗的安全,顺便摸清楚那里的布防情况。”冯羽生做出了安排。
冯羽生做好安排后,依旧去了荣昌侯府,陪魏氏散步。散步结束后,她对魏氏说道:“明儿府里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就不过来了。”
魏氏点了点头,应道:“好。”
夜里,六花回了一趟纪府,跟冯羽生说了排云楼的格局和布防情况,冯羽生思忖片刻,给了她两味药。
“明天要是翠雀来了,你将用白纸包的这味药下到她的茶水或者酒水里,用黄纸包的这包喂给大黑狗。”冯羽生吩咐道。
“好。”六花点了点头。
第二天,斗兽开场前半个时辰,冯羽生独自驱车来到排云楼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乔装打扮成一个面容寡淡的男子,前往排云楼。
排云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一楼大堂有弹唱说书杂耍等各种表演,节目从早排到晚,只要点上一壶茶和两碟点心,就能在这里坐上半天,所以总是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冯羽生对门口恭候的小二说了一句:“我是来找人的。”便自顾自地往里走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净室在大堂的最里头,冯羽生径直走到那里,而后按照六花给的线索,找到了暗门,打开机关,拾阶而下。
斗兽场就在大堂的正下方,中间是一个直径约三丈,围栏高约六尺的圆形铁笼子,铁笼子高出地面大概三尺多,笼外环绕着一圈阶梯,阶梯上安放着一排排罗汉榻。
榻上放了炕桌,堂倌们正忙着将茶酒点心瓜子卤肉之类的吃食摆放到炕桌上。
冯羽生打量了片刻,悄然往斗兽场的净室方向走去。
不多时,“赌客”们陆续到来。
翠雀和韩瑞轩来得不早不晚,在预留给他们的罗汉榻坐下后,堂倌立刻给他们筛酒。
“给我沏一壶茶。”翠雀懒洋洋地说道。
韩瑞轩凑过来,好奇地问道:“怎么今儿不喝酒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翠雀嗔了他一眼,娇嗔地说道:“明知故问!妾身身子不适,怎么能喝酒呢?”
原来,翠雀是小日子来了,小腹正隐隐作痛,哪里敢喝酒。
“魏氏的陪嫁好像有不少药丸子,改天我问问她有没有治疗这种症状的,给你讨一点过来。”韩瑞轩宠溺地说道。
翠雀啐了他一口,娇嗔道:“谁要她的东西!吃下去指不定连命都没了。那个老女人肯定恨不得我早点死呢!”
翠雀的小日子原本好好的,自从进了荣昌侯府,喝了魏氏的一盏茶后,就再也没安生过。不仅每个月都要受尽折磨,而且这几年一直恩宠不断,却始终没有怀上过身孕,这让她对魏氏恨之入骨。
这个亏,她迟早要让魏氏还回来!
韩瑞轩笑了笑,说道:“不吃就算了,爷给你找御医瞧瞧,保证药到病除。”
翠雀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她取过堂倌泡好的茶,喝了一杯后,倚着靠垫,看着空荡荡的八角笼,想着那条曾经咬过她的大黑狗很快就会变成一条死狗,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
就在下一瞬,她的肚子突然一阵绞痛,仿佛有一把刀在里面搅动一般,让她脸色瞬间一沉。
她来不及多想,匆匆跟韩瑞轩打了一声招呼,快步走向净室。
解完手,她站到洗漱架前,刚拿起胰子,就瞥见面前的镜子里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个容色在她之上的美貌女子。
也穿着一身男装。
翠雀眼底掠过一抹阴霾,心中暗道:“这个女人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右脚悄然往后伸去,试图绊倒对方。
孰料对方眼疾手快,手一伸,竟架了一把薄刀到她的脖子上。
“别乱喊,不然你马上就会没命。”对方压低嗓音说道,声音冰冷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尖锐的刀锋就在脖子上,沁着寒意,翠雀顿时汗毛倒竖,不敢轻举妄动。
“我是荣昌侯世子的宠妾,外面就有他的暗卫,你要是杀了我,肯定逃不出这里的。”她努力镇定地说道。
对方一手持刀,一手抓住她的腰身,挟持着她往后退。
退到净室最里面的那道门,推开门板,将她拖了进去,而后反手将门闩上。
翠雀这才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一道向下的阶梯!
她进出这间净室无数次,却从来不知道这里面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个通道!
“下去!”对方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她
翠雀的心头掠过一抹恨意,让她原本就扭曲的面容,更显狰狞。
当年被狗咬了之后,后院管事根本不把她的死活放在心上,不仅没有给她寻医问药,还对她冷嘲热讽,这导致她的伤口溃烂,久久不能愈合,最终留下了极深极大的一道疤痕,这些年来,她想尽了各种办法,用尽了各种药物,都无法将这道可憎的疤痕消除。
吴元庆当初将她卖给匪徒,匪徒又将她卖给了牙婆,牙婆看见她脸上的这道疤痕后,一脸嫌弃地说道:“你这张脸勉强能称得上是甲等资质,但你这身子连丁等都不如,简直不堪入目,也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过了,真是个赔钱货!”
牙婆当时就决定将她养大后卖去青楼,而不是卖给那些有钱的富商,翠雀为了摆脱这种命运,使尽了各种手段,将同期的其他女子硬生生地挤了下去,这才成为了牙婆手中最好的“马”,得以被一位到江南游玩的富商选中,送给了韩瑞轩。
若不是冯随这个死瞎子让那条贱狗咬了她,她何至于活得如此艰难!
她无数次想过,要将冯随卖去青楼,让她被千人骑万人压,受尽世间最屈辱的折磨,以泄她心头之恨!
可惜她换过一重身份,不方便让韩瑞轩知道她的出身,没能借他的手查出冯随的去向,让她逃过了一劫。
倒是冯惜,正好撞到了她的手上,真是天助我也!
她不过略施小计,就让冯惜全家都送了命,替她扫清了障碍。
本来还有点惋惜少了冯随,如今她自己找上门来,倒是省了她打探的功夫,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被狗咬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哪里有人会凭一道牙印就认人的?”翠雀一脸无奈地说道,试图蒙混过关。
只要再拖延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找她,到时候……她就是刀俎,而冯随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任她拿捏!
殊不知,冯羽生对她的打算早就一清二楚。
“你不说实话,那就早点下地狱,去向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忏悔吧!”冯羽生冷冷地说道。
她从怀里取出化妆包,先是把自己化回了先前那副面容寡淡的样子,而后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封住了翠雀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翠雀的脸上终于爬上一丝惊恐之色,她试图开口质问冯羽生想要做什么,但她的嘴巴根本张不开,她拼命地眨着眼睛,试图向冯羽生求饶,但冯羽生却根本不理会她。
冯羽生走上阶梯,轻敲了两下门,门外随即响起了三下敲门声,这是她和六花事先约定的暗号。
她打开门,让六花进来。
“将她带去关押那个异族斗奴的地方。”冯羽生吩咐道。
六花点了点头,提着翠雀往肩上一放,轻松地迈开步伐。
那个异族斗奴被关在一处半人高的围栏里,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脖子上紧紧地套着一条沉重的锁链。
冯羽生和六花带着翠雀走过来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蔫蔫地垂下了眼皮,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想离开这里吗?”冯羽生在他身侧蹲下,轻声问道。
他再次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冯羽生,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显然,他听懂了冯羽生的话。
“想的话,就别出声。”冯羽生说完,拨开他额前的乱发,端详了片刻,然后让六花将翠雀放到边上,照着他的模样给翠雀画仿妆。
翠雀和这个异族斗奴都是大眼睛尖下巴,仿起来不算太难。
画完之后,冯羽生将翠雀的发冠取下,将她的头发弄乱,又从斗奴的身上揩了一些血迹,抹到她的头脸上,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
翠雀终于明白冯羽生想要做什么了,她拼命地朝喉咙使劲,试图喊人救命,但是喉咙却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让她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想死得快一点的话,尽管用力喊吧,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冯羽生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威胁。
随即,她收好香奁,示意六花按住翠雀,解开她手脚上缚着的绳索,将她的外衣除下,换给斗奴穿上。
又把斗奴那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穿到了翠雀的身上。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翠雀在心中疯狂地叫嚣,但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待冯羽生将斗奴脖颈上的项圈取下来,戴到她的脖颈上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冯惜的女儿是怎么死的!翠雀在心中疯狂呐喊。
冯羽生似乎读懂了她的表情,平静地问道:“是你亲手杀的吗?”
翠雀猛摇头。
“是韩瑞轩杀的?”冯羽生继续问道。
翠雀迟疑了一下。
“你不清楚?”冯羽生皱了皱眉头。
翠雀点头。
“你将她引出来,是想借刀杀人,对吗?”冯羽生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翠雀没有动作,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冯羽生脸色冷了几分,厉声问道:“你借的那把刀,是太子?”
魏氏曾经和她提过,寿宴当晚,帝后遣了人送礼,并未亲自前来,只有太子来了。
翠雀脸上露出一丝惊骇,她万没想到,冯羽生居然一猜就中。
“难怪。”冯羽生喃喃自语道。
难怪姐夫会触怒皇帝,被打入天牢,原来这一切背后都牵扯到了太子!
太子是人
斗奴即将进场,管事却急匆匆地向韩瑞轩禀报了一个坏消息:“世子爷,您那条大黑狗刚刚又拉又吐,情况不太妙,恐怕上不了场了,您看要不要换一条?”
韩瑞轩闻言,顿时面露不悦之色,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气:“你们是怎么照看狗的?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废物!”
管事被训斥得连连道歉,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小的该死,可能是刚换了地方,它还不适应,过两天肯定能好起来。”
这条狗是翠雀极力推荐的,韩瑞轩原本就没抱太大的期望,只是借此发泄了一番心中的不满,随后便让管事换了他存在这里的另一条狗。
待管事离开后,韩瑞轩随意地往身侧扫了一眼,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心中暗道:“这翠姬怎么去了这么久?去个净室而已,至于这么久吗?”
不过,他很快就将心中的疑惑抛到了一边,毕竟,比起一个女人,他更期待接下来的斗兽表演。
斗奴进场了。
或许是因为伤势太重了,这个斗奴看起来有些畏缩,进场后小心翼翼地觑了一圈周围,竟然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走来,还抬起脚踹了几下围栏。
“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吗?”韩瑞轩抿了一口酒,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先前的那几场,这个斗奴表现得异常桀骜,看向他们的眼神,满是不屑,仿佛他们是什么垃圾一般,这让他非常不爽。
不过,韩瑞轩相信,等会这个贱奴就会低下他那自以为高傲的头颅,惊慌失措地向他们求救,却只能绝望地迎来恶犬尖锐的牙齿。
最终,他会被撕成碎块,连骨头都会被啃噬殆尽,成为恶犬的腹中之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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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雀被拖进斗兽场后,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惊恐地看向周围,在人群中找到了韩瑞轩的身影,然后拼命地朝着他这边的围栏走去,伸出右脚,一下又一下地踹着围栏,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韩瑞轩注意到了她,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冷漠而残忍的样子。
显然,他并没有认出她。
翠雀心中焦躁不已,她又踹了好几脚围栏,但韩瑞轩依然无动于衷,这让她更加绝望。
情急之下,她开始用脚在地上写起字来,希望能够引起韩瑞轩的注意,让他认出自己。
她想写一个“翠”字,然而才划了几下,铁门打开的声音就传来了,她惊恐地扭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差点吓得晕了过去。
因为,斗犬进场了!
救命啊!翠雀在心中绝望地呐喊,她扑到围栏边,绝望地看着韩瑞轩,右眼挤出了一行泪水。
韩瑞轩最爱看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冰冷而残忍的笑容。
这笑容,是他看到斗奴落入下风时一贯会露出的表情。
翠雀彻底绝望了,她知道,韩瑞轩根本没有认出她,或者说,就算他认出了她,也不会出手救她。
察觉到斗犬正朝着她疯狂扑来,翠雀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用她唯一还能动弹的脚,拼命地踹开那些扑到跟前的恶犬。
但是,她踹开了一条,还有好几条正朝着她疯狂涌来。
这些斗犬都被饿了好几天,又受到了她身上药物的刺激,早就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和疯狗一样,
由于东大街向来人流密集,加上拉车的又是一匹性情好战的烈马,百福紧紧地抓着缰绳,丝毫不敢松懈,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即便如此,还是差点撞到了人。
“不要命了吗!”他没好气地看着那个突然冲出来,牵着一条大黑狗,试图拦住马车的年轻男子,语气中带着一丝怒意。
然而,那个年轻男子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窜到车厢前,抓住车架就要往上爬。
百福顿时感到无语至极,心中暗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拦丞相大人的马车,真是活腻了!”
他连忙抓起马鞭,就要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子卷下车。
“是我。”年轻男子突然开口,发出了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
这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百福迟疑了一下,就是这一下,让那个年轻男子成功地爬到了车上,就连那条大黑狗也跟着跳了上来,将车厢前头挤得满满当当。
百福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狗,更加无语了:“……”
那条狗看起来也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来,前两天去的那家慈幼院对面的人家,好像就养着这么一条狗!而且,这条狗还跟冯氏互动来着,看起来非常亲密。
“难道……刚刚那个声音是冯氏的声音?!”百福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男人是冯氏乔装打扮的?!
他顿时目瞪口呆,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下一瞬,他就看到十几个打手疾速跑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识相的,赶紧滚下来!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领头的打手凶神恶煞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威胁。
百福偏头一看,发现冯氏已经带着那条大黑狗闯进了车厢。
“……”百福彻底无语了,他不知道车厢里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车厢里,纪瑞清放下手中的书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狗,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解释解释?”他淡淡地问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冯羽生飞快地说道:“昨天我让六花去慈幼院看看那些孩子,她发现这条大黑狗被它的主家卖了出去,买家将它带到排云楼后就不见了踪影,我担心它会被人杀来吃掉,所以今天乔装打扮来到排云楼,想要将它营救出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没想到却意外发现,这里竟然有一个专门进行人狗厮杀,供那些富家公子取乐的地下斗兽场。”
“我偷偷将大黑狗带了出来,没想到却被楼里的管事发现了,他们便命人追杀我。”冯羽生一脸严肃地看着纪瑞清,语气中充满了正义感。
“大熙律法严禁人兽厮杀,排云楼私设斗兽场,公然违背律法,践踏人命,请二爷溯本清源,还那些受虐致死的斗奴和斗犬一个公道!”
纪瑞清听完冯羽生的解释,顿时感到有些无语:“……”
“嫂嫂倒是会给我找事啊。”他用一种不咸不淡的语气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慈幼院贪墨的事情还没有查完,现在就又来了个地下斗兽场,真是让他头疼不已。
冯羽生笑着奉承道:“能者多劳嘛,二爷才智过人,卓著非凡,理当承担更多的责任,我相信二爷一定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的。”
纪瑞清看着她脸上那辨不出原来面目的妆容,忍不住扶额,有些无奈地说道:“以后卸了妆
冯羽生并不知道,某人已经对她产生了驱逐之心。回到府里后,她先是安顿好了大黑狗,然后简单地用过晚膳,便交代六花:“等会你要是出去的话,记得给我带点纸钱回来。”
六花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六花翻墙出去,提了一只香气扑鼻的烧鹅和一刀纸钱回来。
她自顾自地在凉亭里撕下一只烧鹅腿,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而冯羽生则在屋檐下,默默地烧着纸钱。
燕驰偷偷地藏在暗角里,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暗想:“要是破浪轩那些伺候的丫鬟婆子看见这一幕,肯定要在暗地里吐槽她们主仆吧。”
可惜的是,那些丫鬟婆子早已歇下,只有他还在忍饥挨饿地值夜。
刚想到这里,一枚“暗器”突然朝着他的头脸飞来,他下意识地闪避了一下,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烧鹅味,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住了。
原来是一只烧鹅腿。
他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的烧鹅腿。
他朝着凉亭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个胖丫头正朝着他挥动着双手,然后又低头继续啃着鹅腿。
他咽了咽口水,心中犹豫起来:“要不要吃呢?这鹅腿,应该没有加料吧?”
迟疑了几秒钟,他终于忍不住诱惑,将烧鹅腿放到了嘴边。
——真香啊!
他竟然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这么好吃的烧鹅,这胖丫头真会吃,等会得问问她,这是在哪个铺子里买的,他也去买上一只解解馋。
一条腿实在是不够吃啊。
他一边吮吸着骨头,一边在心里想着。
没过多久,又一个“暗器”朝着他飞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发现是一个满是烧鹅味的油纸包。
他心中大喜,迫不及待地打开油纸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脸色顿时变得臭臭的——竟然是一堆吃剩下的骨头!
“臭丫头!竟然敢让他扔垃圾,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走着瞧!”他磨了磨后槽牙,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找机会报复回来。
冯羽生对两人暗地里的交锋一无所知,她正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沉思着。
谋害姐姐和小与的罪魁祸首虽然已经死了,但是,那些下手的人和灭了江家满门的人,还高高地坐在庙堂之上,逍遥法外。
太子那样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为何要害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的性命?
是小与不小心撞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事情,还是……
她不敢再深思下去。
只要一往深处想,她就会想起曾经领养过自己的那对奸夫恶妇,想起他们那令人作呕的面孔。
她曾经被领养过一次。
在她懂事之后,因为得知姐姐为了照顾她,而多次拒绝了领养的机会,她不想再拖累姐姐,暗暗下定决心,只要有人愿意领养自己,她就同意下来。
但是,谁又想养一个小瞎子呢?
没有人想。
她从三岁等到五岁,才终于等来了一对愿意领养她的夫妻。
那对夫妻穿着光鲜亮丽的绸衣,一见到她
由于异族少年是从排云楼带出来的,身份比较敏感,不便让外人知道,冯羽生听完青麦的汇报后,便亲自去了作坊一趟,想要给他好好地看诊。
经过仔细的检查,冯羽生发现,少年之所以会高热不退,主要是因为伤口感染引起的。
她小心翼翼地清创,敷上特制的药膏,然后开了一个方子给徐嬷嬷:“嬷嬷,麻烦你捡两副药回来,煎给他喝。”
徐嬷嬷立刻交代青麦去办理。
冯羽生也将少年的来历简单地说了一下,徐嬷嬷听完后,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奴婢会小心照看他的,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身份。”
“你办事,我放心得很。”冯羽生笑着说道,她对徐嬷嬷的能力非常信任。
徐嬷嬷也笑了笑,旋即提起了一件事:“上次那批毛衣和羽绒服赶制出来后,帮工们就都放假回家了,如今也有好几天了,有不少不着急的客人,都已经来问奴婢,作坊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开工。”
冯羽生当初开办这两个作坊,只是为了制作那批捐给慈幼院的衣物,倒是不曾想过后续的事情。
“既然没有什么要做的了,那就关了吧。”冯羽生淡淡地说道,她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经营下去。
徐嬷嬷微微叹息了一声:“那倒是可惜了,现在市面上还不曾有人卖这毛衣和羽绒服呢,如果就这么关了,实在是太浪费了。”
冯羽生听完徐嬷嬷的话后,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看着徐嬷嬷,问道:“嬷嬷有什么想法吗?但说无妨。”
徐嬷嬷笑着说道:“奴婢听说,今年冬天会是一个非常罕见的冷冬,到时候,皮草肯定会特别走俏,咱们这毛衣和羽绒服,虽然不如皮草贵重,但是一样非常暖和,而且还更加轻便,如果能开个铺子卖一卖,肯定也能赚上不少钱。”
没有人会嫌钱多,更何况冯羽生本来就没有多少进账,如果能开个铺子赚钱,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她蹙了蹙眉,有些担忧地说道:“羽绒比较容易得到,但是羊毛却很难寻啊,京城这边的人,大多都是剥皮吃羊,很少有烫毛吃羊的,上次那批衣物,就费了不少功夫才好不容易集够了羊毛,如果还要再制作毛衣,恐怕是不够材料。”
“这倒不算是什么难事。”徐嬷嬷笑着说道,她似乎早就有了解决的办法。
“游牧之地
即使纪瑞清被气得牙痒痒,也没有妨碍冯羽生的带货效果。当天下午,清辉暖绒阁就迎来了第一批客人。
上官牧和一众年轻官员看过铺子里的毛衣和羽绒服样品后,纷纷开始量体下订。
有的官员还让掌柜派人上门,给府里的女眷也量身定做一批。
订单越积越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当第一场初雪悄然而至时,京城的高门大户都穿上了毛衣和羽绒服。
羽绒轻盈保暖,穿过的人,就没有不爱的。
皮草铺的生意因此大受影响,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损失最大的,莫过于就在清辉暖绒阁斜对面的锦衣阁。
这锦衣阁,便是徐嬷嬷先前掌管的宁国公府大小姐亡母留下的嫁妆铺子,徐嬷嬷被撤下后,换了个姓熊的新掌柜。
熊掌柜先前见皮草畅销,进了一大批货,指望能大赚一笔,好好显摆一下自己的本事。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清辉暖绒阁,把皮草的生意都抢了,他那批货才卖了不到两成,都积压在仓库里,根本卖不出去。
眼看着冬天就要过去了,下雪前人们就把冬衣置办妥当,他这批货,便是卖到明年恐怕也卖不完。
自然恨极了清辉暖绒阁,恨不得把冯羽生给生吞活剥了。
这天锦衣阁打烊后,熊掌柜坐着马车回家,经过清辉暖绒阁时,见铺子前停了辆马车,几个伙计正从马车上卸货,那一包又一包的货物看得他两眼发红,嫉妒得都快要发狂了。
忽然,他瞥见半开的车窗帘后坐着一个妇人,那妇人面容分外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不是徐氏吗?”熊掌柜惊愕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他本来就是宁国公继室仲氏的人,先头夫人留下的陪房他都见过,徐氏这种有实权的管事就见得更多了,对她印象深刻。
“徐氏不是被牙行卖到乌城去了吗?怎么还在这?”熊掌柜仿佛窥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低声吩咐车夫:“先绕一圈,再回来跟着这辆马车。”
等徐氏的车卸完货,离开了南北大街,他悄然追了上去,一路尾随着马车,直追到羊毛作坊所在的街巷。
“原来那清辉暖绒阁就是徐氏的手笔!”熊掌柜冷笑一声,心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旋即,他赶去了宁国公府,将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宁大小姐。
翌日上午,冯羽生正在后花园陪大黑狗玩抛球的游戏,六花突然来报:“青麦说宁国公府的管事带人去了羽绒作坊,说徐嬷嬷是逃奴,要将她带走。”
冯羽生脸色微变,意识到事情有些棘手,她连忙带上徐嬷嬷的卖身契,匆匆赶往了作坊。
只见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正领着一帮家丁和作坊的帮工对峙,叫嚣道:“速速将人交出来,不然我们马上就去报官!”
她从马车上下来,冷笑一声,看着国字脸男人,语气冰冷地说道:“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抢别人的奴仆!”
国字脸扭头看向她,眼神轻蔑地问道:“你是何人?”
冯羽生嗤笑一声,反问道:“连我都不认得,还敢抢我的人?”
“你的人?
初雪刚刚融化,腊八节就到了。
戚氏兴致勃勃地带着冯羽生去京郊的白云寺。
“……腊八节前一个月,白云寺就开始准备腊八粥了,要用上三十四种食材,用小火慢慢炖三个时辰,一次要做上万份,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喝过了,一会儿咱们好好尝一尝。”戚氏一边走,一边兴致勃勃地向冯羽生介绍着。
冯羽生笑着应道:“好。”
到了山脚下,只见满地都是人,上山的山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拥挤不堪。戚氏带着她走了另一条小路。
小路在正道的西南边,隔了一个山头,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走着,她们沿着这条小路上山,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悠闲地喝着腊八粥,还领了十个热气腾腾的糍粑。
回程的时候,她们仍然选择走这条小路。
当她们下到一处山腰时,走在前面的六花突然停下脚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夫人,前面有埋伏。”
冯羽生神色一凛,立刻警惕起来:“有几个人?”
“五个。”六花简洁地回答道。
禀报完情况后,六花便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冯羽生对戚氏说道:“娘,咱们走慢一点。”
戚氏有些不解,正要开口询问,突然,前方树丛中钻出几条彪形大汉,手持凶器,朝她们径直扑来,戚氏顿时脸色大变,惊恐地尖叫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六花身形如电,三下五除二,便将他们全都撂倒在地,反剪双手,牢牢地捆绑住。
汉子们嘴里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不断,被六花狠狠地踢了几脚后,顿时都老实了下来,不敢再出声。
冯羽生正要上前问话,眼角余光却瞥见对面山坳里有一道身影,正急匆匆地想要离开,便立刻给六花使了个眼色。
六花心领神会,立刻飞身掠过山坳,如同一只猎豹般,迅猛地将那人擒下。
那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打扮得油头粉面,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被六花像拖死狗一样拖到冯羽生跟前后,他色厉内荏地叫嚣道:“你们要做什么!知道我是哪个府上的吗!你们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保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冯羽生嗤笑一声,看着他,不屑地说道:“我不知道你是哪个府上的,我只知道你和这帮人是一伙的,都是来打劫的。”
男子极力狡辩:“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他们!我劝你们马上放了我,不然……有你们好看!我们府可不是什么人都惹得起的!”
“是吗?”冯羽生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国公府我都敢惹,还有什么府我惹不起?”
男子听了她的话,一脸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冯羽生让六花将男子和那几个汉子赶下山,送到京城衙门,让他们接受法律的制裁。六花回来禀报道:“夫人,那男的受了刑,交代说是最近手头比较紧,所以才找了几个人,想趁着腊八节,在白云寺附近勒索一二,弄点钱花。”
“他是什么身份?”冯羽生问道,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回夫人,他是京城的一个浪荡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靠着姐姐接济过活。”六花回答道。
冯羽生听了六花的话,登时就猜到了这人的身份。
“是金氏的弟弟?”冯羽生问道。
六花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
既然是金氏,肯定不会只是为了钱那么简单,十有八九又是想毁坏她的名声,让她在京城无立足之地。
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名声坏了对金氏有什么好处。
难道金氏还妄想给纪瑞清当寡嫂,做她的春秋大梦?
苍蝇咬不死人,整天嗡嗡嗡地飞来飞去,也让人觉得心烦,冯羽生上次轻拿轻放,这次不打算再放过金氏,一定要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去戚氏那里吃糍粑的时候,她见到了纪瑞清,便将这件事和纪瑞清说了。
纪瑞清却看着她的吃相出了神,似乎陷入了沉思。
这人没有用筷子,而是用双手拿着糍粑,小口小口地咬着,吃糍粑的模样十分可爱,跟一只小兔子似的。
似乎在哪里见过……纪瑞清蹙眉思索,努力回忆着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
突然,一幅精致的绣画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想起来了,在慈幼院的那个展示厅里,挂着一幅精美的绣画,绣的就是一个小姑娘津津有味地吃糍粑的场景。
“原来绣的是她。”纪瑞清的唇边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吃相倒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还是那么可爱。
冯羽生见他不怒反笑,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二爷觉得如何处置比较好?”她追问道。
若非担心连累纪瑞清,她早就把金氏和纪裴远的丑事捅到寿阳公主那里去了,让她们身败名裂。
纪瑞清回过神来,正色道:“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的。”
冯羽生落得轻松,笑着说道:“那妾身就拭目以待了。”
说着,她又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糍粑。
刚要送到嘴边,忽而反应过来,她现在是相府的二夫人,应该用筷子夹着吃才对,这样才符合她的身份,才不会被人耻笑,但她偷偷地拿眼角的余光看了下戚氏和纪瑞清,见他们没有什么反应,就依然按照儿时的习惯,用手拿着糍粑吃了。
真香。
吃过糍粑后,下人前来传话,说纪三老爷来了,想见一见纪瑞清。
纪瑞清微微一笑,回道:“不见,告诉他,后天是老爷子的寿宴,我会去的。”
下人领命,自去回话。
冯羽生知道他和纪老爷子不对付,平日里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如今却主动表示要去参加寿宴,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
莫非,是为了金氏的事情?
她顿时升起了浓浓的吃瓜之心,刚要开口询问,就被纪瑞清一句话堵住了:“娘,我去参加寿宴就好了,您和大嫂留在府里,省得看人脸色,受委屈。”
戚氏点了点头,同意道:“也好。”
冯羽生暗自感到遗憾,她还想去寿宴上看看热闹呢。
却说纪老爷子听了老三的回复,眉眼微舒,心情大好,道:“看来他已经想明白了,在朝中混,光凭个人本事是不行的,还要知道拉拢人心,懂得人情世故。”
纪三老爷在一旁奉承道:“爹果真料事如神!什么都瞒不过您!”
纪老爷子白了他一眼,要不是老二、老三、老四都不成器,生的子孙也一个顶一个的糊涂,不成气候,他至于跟纪瑞清那个孽障低头,主动示好?
“后日的寿宴要是弄出什么差错,你给我滚回江州守祖坟,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纪老爷子厉声呵斥道。
纪三老爷吓得连忙躬身应道:“爹您放心,儿子这几天一定寸步不离地盯着,保证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纪老爷子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转眼之间,就到了纪老爷子寿辰这一天,纪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鼓乐齐鸣,笙歌鼎沸,高朋满座,热闹得好不热闹。
客人们都来齐了,
纪鸿德听了纪瑞清的话,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顾不得维持自己老练沉稳的形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纪瑞清面前,压低嗓音,咬牙切齿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疯了吗!”
纪瑞清却朗声说道:“本相特地将二叔流落在外的子嗣送回来,自然是为了让纪府添丁进口,人丁兴旺,搏祖父一笑,让您老人家高兴高兴。”
还笑?纪鸿德现在都快被气死了!
纪鸿德气得直哆嗦,抖着胡子,指着纪瑞清的鼻子骂道:“你自己做的好事,凭什么要推到你二叔身上!不好好成家,学人家养外室,简直是丢人现眼!赶紧给我滚!”
纪瑞清却朝纪裴远看去,笑着说道:“二叔,你还不认下他们母子?他们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纪裴远早已吓得冷汗涔涔,脸色惨白,现在就算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断然不敢当着寿阳公主的面,承认自己和金氏以及安哥儿之间有什么瓜葛。
“长卿,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就是怕他们母子影响你娶妻,也不能胡乱攀咬,将屎盆子往二叔头上扣啊!”纪裴远连忙撇清关系,语气焦急地说道。
纪瑞清嗤笑一声,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安哥儿说道:“既然你娘要被流放了,你爹又不肯认你,看来只好把你送到慈幼院了,免得跟着你娘受苦。”
安哥儿听了纪瑞清的话,吓得小脸儿一片惨白,浑身颤抖不已,他连忙朝纪裴远投去求救的眼神,希望他能救自己一把。
纪裴远却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金氏要被流放?
什么流放?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一瞬,便见金氏像疯了一样,猛地冲过来,跪倒在纪裴远的腿脚边,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爷,您说过老爷子寿宴的时候,会让我们娘儿俩认祖归宗的,您不能说话不算话啊!您不能这么狠心抛弃我们母子啊!”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放手!你这疯婆子,你不要脸,长卿还要脸呢!你赶紧给我滚开,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纪裴远气急败坏地摆动着手臂,试图甩开金氏,却反被金氏抓得更紧,根本挣脱不开。
“爷,您就算不在乎妾身性命,也不能不顾安哥儿啊,他可是您的亲骨肉!虎毒还不食子呢,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啊!”金氏哭得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满堂宾客侧目,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眼前这出闹剧感到无比震惊。
纪裴远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感到无比的尴尬和羞愧。
他偷偷地看了寿阳公主一眼,见她神色越发冷淡,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恼火到了极点,恨不得一脚踹死金氏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
“你不要命了吗!你疯了吗!”他厉声警告金氏,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金氏却没有丝毫动摇,仍然死死地抱着纪裴远的腿,苦苦哀求,不肯松手。
他不知道的是,在来纪府之前,纪瑞清差人将金氏带到了刑部监牢,当着她的面,将她的亲弟弟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只剩下了大半条命。
“我知道他是你指使的,”纪瑞清冷眼看着金氏,语气冰冷地说道,“等会儿我会带你们母子去纪府的寿宴,你要是不能让纪裴远认下你们母子,就和你弟弟一样,流放充军,永世不得翻身。”
谁不知道纪瑞清这厮心狠手辣,铁石心肠,公侯之家都说抄家就抄家,说砍头就砍头,丝毫不留情面,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妇道人家,流放充军能有什么好下场!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她后悔莫及,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纪瑞清这么难对付,她就不应该鬼迷心窍,和冯羽生过不去,更不应该让她的弟弟找人冒充国公府的人去对付她。
然而木已成舟,一切都太晚了,她除了照纪瑞清说的做,还能怎么办?她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爷,您可怜可怜我们母子,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求求您了!”
金氏泪流满面,声泪俱下,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好了,今天是纪老爷子的大好日子,别闹了,大家都看着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孩子是你的种,你就别在这装模作样,掩耳盗铃了,还是赶紧认下他们母子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寿阳公主忽然开口说道。
金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寿阳公主。
纪裴远一颗心悬了起来,忐忑不安,寿阳她,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想干什么?
却见寿阳公主看向纪鸿德,淡淡地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宴吧,大家都饿了。”
纪鸿德一颗心沉了下去,感到无比的失落和绝望。
寿阳公主若是大吵大闹起来,倒还好说,这说明她心里对老二还是在意的,还抱有一丝希望;如今她不仅不闹,还能顾全宴席,这说明她对老二已经彻底死心了,已经放弃他了……
他狠狠地剜了一眼纪瑞清,眼中充满了愤怒和怨恨。
纪瑞清却权当没看见,施施然地走到早就留给他的位子上,慢条斯理地吃起了宴席,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宾客们被他这份“大礼”唬得一愣一愣的,全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轻易和他套近乎,生怕惹祸上身。
纪瑞清吃饱喝足后,就起身告辞了,丝毫不留恋。
纪府这边却像发生了大地震似的,被这场闹剧震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先是寿阳公主以纪裴远不守夫道,在外包养外室为名,当众休了他这个驸马,还让人狠狠地打了他一百大板,直接把他的两条腿都给打断了。
紧接着,纪鸿德这个已经荣退的尚书被取消了一切荣退官员的待遇,并且勒令不得从事任何教职,彻底断了他的财路。
而后,纪三老爷、纪四老爷的官职也被革除,贬为了庶民。
虽然他们两个的官职也不高,只是五六品官而已,但有官身和没官身,那可是天差地别,有了官身,他们才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才能继续在人前耀武扬威。
可以说,寿宴这一场闹剧,直接将纪氏从簪缨世族的行列中踢了出去,沦为了普通人家,一落千丈。
金氏原本想着,纪裴远被休也没什么,好歹他们娘儿俩终于有了一个正经的名分,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是,等到纪家人的官职被一撸到底,阖府上下都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就连一餐热饭都不给她吃,她还得日以继夜地服侍着断了双腿,瘫痪在床的纪裴远
纪鸿德听了贺氏的话,仔细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便同意了下来。
“那就让你娘家的侄孙女试试看吧,若是真能拿下那孽障,你那侄孙女也能讨个一品夫人的诰命,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用度了,也算是一桩美事。”纪鸿德说道。
贺氏笑着应道:“明儿我就唤她来府里坐坐,让她好好表现一番,争取能入得了纪瑞清的眼。”
纪瑞清对他们两口子的谋划一无所知,此时的他,正忙着准备纪长风的百日祭。他特地跟皇帝告了假,准备和自己的母亲还有冯羽生一起,去西梅山给纪长风扫墓。
——他早就在府里另设了祠堂,自然不愿将“兄长”葬到江州那边的纪氏祖坟,“纪长风”战死后,他便在西梅山这边,买下了一座山头,作为自己兄弟以及后人的墓地。
西梅山漫山遍野都种满了梅树,每到春日,这里便会变成一片花的海洋,景色十分宜人,但眼下正值寒冬腊月,除了零星绽放的几株腊梅和山茶,几乎没什么景可赏。
戚氏也没有赏景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死去的儿子,想到自己儿子年纪轻轻就走了,孤零零地葬在这么个萧索的破山头上,在地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冯羽生正要上前宽慰她几句,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她抬起头,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正是从坟地所在的方向传来的。
她不由心中纳闷:怎么除了她这小寡妇,还有人来哭坟?这纪长风都死了这么久了,难道还有什么老相好不成?
她下意识地朝纪瑞清看去,以为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却见他也一脸迷惑,似乎并不知道哭嚎之人是谁。
戚氏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问道:“是谁在那里哭?听声音好像是个年轻姑娘。”
纪瑞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不知何人,我们过去看看吧。”
冯羽生扶着戚氏,小心翼翼地走到坟前,这才看清了哭嚎之人的面目,是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陌生姑娘。
这姑娘虽然穿着朴素,但妆容却十分精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尤其是她的眼妆和面霜,应该是特制的,纵使她哭得泪流满面,妆容也依然完整,没有丝毫的崩坏,可见其化妆技术之高超。
戚氏也不认得这姑娘,疑惑地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我儿坟前哭嚎?你和我儿是什么关系?”
那姑娘听见戚氏的问话,原本在他们到来时中断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哭得比之前还要大声,还要凄惨。
“呜呜呜……呜呜呜……我对不起纪将军……呜呜呜……纪将军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呜呜呜……”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大有一副不哭塌西梅山,誓不罢休的架势。
冯羽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便让六花拿了把扫帚过来,开始打扫起坟头上的落叶,清理周围的杂草。
纪瑞清也默默地拿了一把扫帚,和冯羽生一起打扫起来。
戚氏则将事先准备好的供果、点心、米饭和酒水等祭品摆放到坟前,然后点了香烛,一根一根地插在坟头上。
那姑娘见没人理她,哭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她抽泣着说道:“纪将军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如果不是我,纪将军就不会死……”
纪瑞清听了她的话,顿时满头雾水,一头雾水:“???”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救过这么一号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羽生扫地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朝那姑娘投去惊诧的目光,心中暗自腹诽:才解决了金氏那个麻烦,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给纪长风当未亡人是什么香饽饽不成?怎么一个个都争着抢着要来当啊!
戚氏也满脸错愕,她疑惑地问道:“我们长风不是战死的吗?怎么又跟你扯上关系了?你到底是谁?”
那姑娘抬起手,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一边抽泣着说道:“都怪我年轻气盛,不懂事,自以为学了几套鞭法,会一点骑术,就妄想上阵杀敌,替国家分忧解难……”
“两军开战前,我刚好去边境看望几个舅舅,亲眼目睹了当地百姓惨遭敌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我气上心头,便想要提鞭上阵,和敌军决一死战,舅舅们不许,说自有他们御敌,还轮不到我一个女子上场。”
“我不听舅舅们的劝告,在舅舅们和纪将军率兵出战后,偷偷地尾随在后,也上了战场……”
纪瑞清听到这里,心里已经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当时和他并肩作战的是宗家军,宗家曾经和宁国公府联姻,那位宗小姐红颜薄命,在生
纪鸿德想想也是,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便点头同意下来。
“那就让你娘家的侄孙女试试看吧,若是能拿下那孽障,那你那侄孙女也能讨个一品夫人的诰命,下半辈子也不愁吃穿用度了。”纪鸿德得意地说道。
贺氏笑着应道:“明儿我就唤她来府里坐坐,让她好好表现一番,争取能入得了纪瑞清的眼,到时候也好助我们纪家一臂之力。”
纪瑞清对他们两口子的谋划一无所知,此时的他,正忙着准备纪长风的百日祭。他特地跟皇帝告了假,准备和自己的母亲还有冯羽生一起,去西梅山给纪长风扫墓,祭拜亡灵。
——他早就在府里另设了祠堂,自然不愿将“兄长”葬到江州那边的纪氏祖坟,“纪长风”战死后,他便在西梅山这边,买下了一座山头,作为自己兄弟以及后人的墓地,也算是一片心意。
西梅山漫山遍野都种满了梅树,每到春日,这里便会变成一片花的海洋,景色十分宜人,如诗如画,美不胜收。但眼下正值寒冬腊月,寒风凛冽,万物凋零,除了零星绽放的几株腊梅和山茶,几乎没有什么景色可赏,显得格外萧条冷清。
戚氏也没有赏景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死去的儿子,想到自己儿子年纪轻轻就走了,孤零零地葬在这么个萧索的破山头上,在地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冯羽生正要上前宽慰她几句,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她抬起头,循声望去,发现声音正是从坟地所在的方向传来的,声音凄厉,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生悲凉。
她不由心中纳闷:怎么除了她这个名义上的小寡妇,还有人来哭坟?这纪长风都死了这么久了,难道还有什么老相好不成?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她下意识地朝纪瑞清看去,以为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内情,却见他也一脸迷惑,似乎并不知道哭嚎之人是谁,这让她更加好奇了。
戚氏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水,问道:“是谁在那里哭?听声音好像是个年轻姑娘,哭得这么伤心,莫不是和我们长风有什么瓜葛?”
纪瑞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不知何人,我们过去看看吧,或许是认错人了。”
冯羽生扶着戚氏,小心翼翼地走到坟前,这才看清了哭嚎之人的面目,是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陌生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很是惹人怜爱。
这姑娘虽然穿着朴素,但身上穿的衣服料子却十分考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非富即贵。而且,她的妆容也十分精致,虽是素雅的妆容,但却能衬托出她姣好的面容,使她看起来更加楚楚动人。尤其是她的眼妆和面霜,应该是特制的,即便她哭得梨花带雨,泪流满面,妆容也依然完整,没有丝毫的崩坏,可见其化妆技术之高超,以及所用化妆品之昂贵。
戚氏也不认得这姑娘,疑惑地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我儿坟前哭嚎?你和我儿是什么关系?我们长风生前可没和我说过他有什么相好的姑娘啊。”
那姑娘听见戚氏的问话,原本在他们到来时中断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而且哭得比之前还要大声,还要凄惨,仿佛要把所有的悲伤都发泄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我对不起纪将军……呜呜呜……纪将军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呜呜呜……”那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声嘶力竭,大有一副不哭塌西梅山,誓不罢休的架势,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冯羽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便让六花拿了把扫帚过来,开始打扫起坟头上的落叶,清理周围的杂草,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理会那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纪瑞清也默默地拿了一把扫帚,和冯羽生一起打扫起来,两人配合默契,一言不发。
戚氏则将事先准备好的供果、点心、米饭和酒水等祭品摆放到坟前,然后点了香烛,一根一根地插在坟头上,口中念念有词,祈祷儿子在另一个世界能够过得安好,不要再受苦受难。
那姑娘见没人理她,哭声慢慢地停了下来,她抽泣着说道:“纪将军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如果不是我,纪将军就不会死……”
纪瑞清听了她的话,顿时满头雾水,一头雾水:“???”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救过这么一号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姑娘到底是谁?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冯羽生扫地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她朝那姑娘投去惊诧的目光,心中暗自腹诽:才解决了金氏那个麻烦,现在又冒出来一个?给纪长风当未亡人是什么香饽饽不成?怎么一个个都争着抢着要来当啊!这可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戚氏也满脸错愕,她疑惑地问道:“我们长风不是战死的吗?怎么又和你扯上关系了?你到底是谁?你快给我说清楚!”
那姑娘抬起手,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一边抽泣着说道:“都怪我年轻气盛,不懂事,自以为学了几套鞭法,会一点骑术,就妄想上阵杀敌,替国家分忧解难,结果却……”
“两军开战前,我刚好去边境看望几个舅舅,亲眼目睹了当地百姓惨遭敌军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我气上心头,便想要提鞭上阵,和敌军决一死战,舅舅们不许,说自有他们御敌,还轮不到我一个弱女子上场。”
“我不听舅舅们的劝告,偷偷地尾随在舅舅们和纪将军率兵出战后,也上了战场……”
纪瑞清听到这里,心里已经隐约猜出了她的身份——当时和他并肩作战的是宗家军,宗家曾经和宁国公府联姻,那位宗小姐红颜薄命,在生
“你在找什么?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冯羽生从驴车上下来后,拦住那个小男孩,关切地问道。
男孩原本就红肿的双眼瞬间又涌上了泪水,他哽咽着说道:“我妹妹不见了!呜呜呜……”
“别急,别急,慢慢说,深呼吸,先把眼泪擦干净,”冯羽生心疼地蹲在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轻轻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你妹妹在哪里走失的?什么时候不见的?仔细跟我说说。”
男孩抽泣着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呜呜呜……”
“她前几天被人领养了,我不让她走,可是她不听我的话,她说那户人家跟她说,可以帮忙找治愈烧伤的药,她想让我的脸复原,恢复以前的样子,所以她还是走了……呜呜呜……”男孩一边说,一边用小手抹着眼泪,语气里充满了自责和无奈。
“我不放心她,偷偷跟在他们的马车后面,摸清了那户人家的住址,每天下午他们准许她外出玩耍的那一个时辰,我都会偷偷地跑过去偷看她,确认她没事……”
“可是今天下午我过去的时候,却没看到她,那户人家也在到处找人,说是孩子不见了,已经找了很久了……”
“我以为妹妹跑来慈幼院找我了,就急忙跑回了慈幼院,可是我找遍了慈幼院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看到她,我又跑到我们原来住的那个破房子里看了看,还是不见人影,我到处找,可是到处都找不见她……呜呜呜……”他越说越伤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身体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可怜极了。
冯羽生心疼地帮他顺了顺后背,安抚道:“别哭了,别哭了,说不定她只是在哪里迷路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回家的路而已,你带我去你们以前经常去的地方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她呢。”
男孩呜咽着点了点头:“好……好,我带你去……呜呜呜……”
冯羽生紧紧地牵着他的小手,走到驴车车窗边,对着车里的戚氏说道:“娘,我想陪他一起去寻人,您和二爷坐一辆车回去可以吗?这孩子怪可怜的,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找妹妹。”
戚氏将他们刚才的对话都听在了耳中,看着男孩那张被烧伤毁容的脸,心里也充满了怜惜,她点了点头说道:“好,你去吧,娘没事,你跟我说说那孩子长什么模样,等回到府里,我发动府里所有人一起帮忙找,人多力量大,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她了。”
冯羽生仔细地跟戚氏形容了一下那小姑娘的模样,包括她的身高、体型、穿着打扮,以及一些比较明显的特征。
戚氏认真地听完,将这些特征都牢牢地记在心里,然后点了点头,下了驴车,上了跟在后面的纪瑞清乘坐的马车。
冯羽生牵着男孩的小手,去了好几个他们以前经常去的地方,包括小河边、小树林、小吃摊等等,可是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她妹妹的身影,男孩的脸色也变得愈发灰暗,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神也渐渐暗淡了下来。
冯羽生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男孩:“你先吃点东西吧,你从下午到现在一直都没吃东西,肚子肯定饿坏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找妹妹啊。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慈幼院那边找不到你,肯定也该着急了,我先送你回院里,然后再去衙门报官,让官府的人帮忙一起找。”
男孩接过包子,看着那白白胖胖的包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他满脸都是泪水,哽咽着说道:“我吃不下……我一点也吃不下……呜呜呜……我只想找到妹妹……”
“吃不下也要吃,就算是为了妹妹,你也要好好吃饭,不然饿坏了身体,怎么有力气去找妹妹呢?听话,乖乖把包子吃掉。”冯羽生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轻声劝慰道。
男孩勉强点了点头,强忍着悲伤,拿起一个包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眼泪却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掉。
“明日你别再往外跑了,听见没有?好好待在慈幼院里,说不定你妹妹自己就回来了。如果你再乱跑的话,万一被拍花子捉去了,到时候可就更麻烦了,回头还得让人到处找你。”冯羽生担心地叮嘱道。
男孩擦了擦眼泪,有些害怕地说道:“我脸都烧坏了,这么丑,拍花子才不会要我呢。”
“那可不一定,有的拍花子专门拐骗孩子去当乞丐的,他们才不管你长得好不好看呢。就算是好手好脚的孩子被他们拐去了,也要被打断手脚,弄残身体,这样才能博得别人的同情,多要点钱。”
男孩被冯羽生的话吓住了,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紧紧地抓着冯羽生的手,声音颤抖着说道:“我……我知道了……我明天不会再乱跑了……我会乖乖待在慈幼院里等妹妹回来……呜呜呜……”
冯羽生这才放下心来,她将男孩送回慈幼院,又安慰了他几句,这才转身去了衙门,准备报官。可是,她刚到衙门,就被衙差告知,那孩子的养父养母已经报过案了,而且还提供了详细的线索。
冯羽生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更加疑惑了,她仔细打听了一下那对养父养母的情况,发现他们似乎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这让她更加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和六花一起打道回府,准备从长计议。
戚氏派出去的人也一直没有找到孩子,这让所有人都感到十分担忧。
吃晚饭
沉默片刻后,纪瑞清挑了挑眉,语气淡淡地问道:“哦?理由呢?你为何会怀疑有人设置骗局,拐骗慈幼院的孩子?”
冯羽生将自己发现的疑点,以及心中的猜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最后总结道:“如果花菱的遭遇不是孤例,那么肯定还有不少被领养后失踪的孩子,虽然孩子走失的事情时有发生,但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那么失踪的比例应该会不同寻常。”
纪瑞清听完她的话,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去要账册的时候,方院监那副心虚的模样,当时他还以为是她因为慈幼院查出贪墨的事情而感到心虚,现在仔细想想,或许另有原因。
毕竟方院监才刚刚调来不久,就算慈幼院真的查出了贪墨,那也是她前任所为,跟她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么,她又是因为什么而心虚呢?
孩子被领养之后过得好不好,是评估院监是否称职的重要指标之一。
如果被领养的孩子屡屡失踪,那就说明领养人疏于看管和照顾,也说明院监没有能够正确评估领养人的资质,将孩子交到了不合适的人手中。
方院监之所以想要拖延账册上交的时间,是不是就是害怕他看出其中的端倪,从而对账册做手脚,掩盖孩子失踪数目异常的事情?
他想到这里,不禁将视线投向那一摞厚厚的账册,眼神中充满了探究。
冯羽生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样子,趁机说道:“二爷,有没有问题,我们只要翻阅一下账册就知道了,如果您抽不出空的话,我可以替您翻阅,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说着,她就伸出手,想要去抱那摞沉甸甸的账册。
纪瑞清凤眸微眯,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这账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动用的,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冯羽生的动作瞬间停顿了下来,她抬起头,看向纪瑞清,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二爷,那个孩子今天才刚刚失踪,说不定还没来得及被送出京城,如果我们现在能够从账册中找到一些线索,及时将人救出来的话,那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啊。”
她眼神诚恳地望着纪瑞清,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焦虑。
纪瑞清:“……”
她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一个不顾他人死活的恶人一样,真是可恶!
“我又没说不给你看,”他淡淡地说道,语气听起来有些不悦,“只不过,这账册不能脱离我的视线,你只能在这里看,不许带走。”
冯羽生听到他松口了,顿时喜出望外,连忙说道:“没问题,我不带走,我就在书房里看,我保证绝不会动一个数字,也不会损坏账册分毫。”
她心里暗自腹诽:看个账册都这么防着她做手脚,这个人还真不是一般的严谨,难怪能当上丞相,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纪瑞清只是想看看她的能耐到底有多大而已,看到她误会了,也懒得解释,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书房里只有纪瑞清面前的这张大长桌,冯羽生环顾四周,发现没有多余的桌子,于是果断地从墙边搬了一张交椅过来,放在桌边,和纪瑞清斜对面坐着,准备开始翻阅账册。
她又向纪瑞清要了一支笔和几张纸,然后便开始一边翻阅账册,一边做记录,动作十分认真。
她稳稳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上的动作也很轻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纪瑞清却再也看不进去手中的文书了,他的视线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样,时不时地就往她身上飘去,根本控制不住。
他平时很少留意女子的容貌,高矮胖瘦,老少美丑,在他眼里都没有多少区别,他觉得所有女人都差不多。
可是现在仔细一看,他才发现冯羽生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长得甚是浓密,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她的眼睫毛也又密又长,像是两把小扫帚似的,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轻轻地扫上扫下,看起来十分可爱。
她的脸部线条很流畅,下巴微微有些圆润,还带着两分婴儿肥,让他想起在慈幼院看到的那幅绣画。
画上那个吃糍粑的小姑娘那么天真可爱,活泼烂漫,谁能想到她长大之后,竟然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罗刹,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离开慈幼院的这些年里,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冯羽生刚刚将所有的数据都统计出来,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纪瑞清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十分复杂,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问题。
“二爷?”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纪瑞清回过神来,心口微微有些发沉,他若无其事地问道:“翻完了?”
冯羽生点了点头,将自己统计出来的数据报给他听。
“两年前,一百个被领养的孩子中,只有一两个会失踪,但是最近两年,每个慈幼院被领养的孩子都有一成会失踪,而且都是在被领养的三个月之内出的事,并且其中有九成是女孩。”
“这些领养人都住在外城,家境应该都不宽裕,但是他们领养的却都是七岁以下的幼童。”
一般来说,很多领养人都喜欢领养幼童,因为幼童年纪比较小,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会把他们当成亲生父母看待,让他们觉得更亲近,更有成就感。
但是,家境贫寒的人家,往往更愿意领养年龄较大的儿童,因为年龄较大的儿童已经懂事,并且有一定的自理能力,比较容易管教,而且还可以多个人手帮忙干活,自己也能轻松一些,等养上几年之后,就可以找个人家嫁了,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聘礼。
这些人家只领养幼童,而且都是七岁以下的女孩,实在是十分可疑。
纪瑞清听完冯羽生的数据分析,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了赞赏之色。
她的这份办事效率,倒比他手下的一些经验丰富的吏员还要出色,看来这个女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明日我就派人去查一查这些人家,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路。”他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一共有多少例?”
冯羽生紧紧地攥紧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四十七。”
这么多?
纪瑞清拧紧眉头,脸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他不知道京城每年失踪的孩子有多少,但是如果他是京兆府尹的话,看到这么多被领养的孩子失踪,肯定会深入调查,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但是,京兆府并没有上报过这方面的折子,如果不是今冬索要钱银的事情,陛下心血来潮让他去巡查,而冯羽生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供线索,这件事情恐怕始终都不会有人过问。
慈幼院肯定不会主动上报,他们为了隐瞒贪墨的事情,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甚至有可能参与其中,成为帮凶。
至于京兆府尹,不管是失察也好,贪墨也罢,总之都脱不了干系,肯定要受到牵连。
他想到这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气冰冷地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彻查到底,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恶之人,一定要把那些孩子都救出来!”
得到了他这句话,冯羽生紧紧攥着的拳头微微松开,她其实有点担心纪瑞清平日里只忙着处理国家大事,不把慈幼院这点小事放在眼里,随便查查就丢到一边去了,根本不会认真对待。
好在他比她想象的要仁慈许多,还是把人命当回事
纪瑞清并不知道冯羽生脑子里在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被她那充满怜悯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在难得的歇息间隙,纪瑞清走到廊下,随意地远眺着皇宫里的景色,却无意中听到了两位刚从宫里茅房回来的老大人在那里窃窃私语。
“哎哟,刚刚可真是憋死我了,但凡陛下再晚一刻钟歇息,我就要尿裤子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你啊,就是早上喝粥喝多了吧?这粥利尿,可不能多喝啊!”
“唉,最近老是起夜,晚上都不敢喝水,可是四更天的时候又渴又饿,实在是忍不住,就让人热了两碗粥来吃,谁知道……”
“年纪大了就是这样,肾气不足,还是得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好好补补,听说城西有个张大夫,固肾很有一套,医术十分高明。”
……
纪瑞清听到他们的话,顿时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昨晚上冯羽生那充满怜悯的眼神,是在怜悯他肾虚,觉得他年纪轻轻的,喝两口补汤都受不住,实在是可怜。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被他给硬生生地掰断了。
站在一旁的宫人顿时如遭雷击,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结结巴巴地说道:“相、相爷……您、您把龙爪……”
纪瑞清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正捏着一个金灿灿的爪尖,而在他的身侧,赫然是那根少了 一个爪子的盘龙柱。
“……”
纪瑞清默了一瞬,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宽慰那个吓得快要晕过去的宫人:“咳咳……这个……本相会和陛下告罪的,放心吧,不会连累你的。”
宫人听到他的话,顿时在风中凌乱了。
这……这是告罪的事情吗?
这可是守了上百年殿门的盘龙啊!
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就把人家的爪子给掰断了呢!
哎,陛下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该不会一怒之下,把这位的官帽给摘了吧?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纪瑞清将自己闯下的祸事如实地禀报给皇帝之后,皇帝并没有动怒,反而还开玩笑地说道:“哈哈哈哈,既然是爱卿掰下来的,那就交由爱卿负责修复吧,朕相信爱卿一定能将它恢复如初的。”
纪瑞清连忙应了下来,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力修复。
下朝之后,纪瑞清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真的将那个爪尖给安了回去,而且从明面上看,根本看不出一点断过的痕迹,简直是神乎其技。
朝臣们看到这一幕,对皇帝对他的盛宠,又有了新的认识,一个个都惊叹不已。
“哎,咱们以后还是少参他两本吧,你看陛下对他多好啊,就算他把龙爪都掰断了,陛下都不生气,还让他自己修复,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我得赶紧回去提醒一下家里那群孽障,让他们以后都给我老实点,宁可得罪太子殿下,也千万别得罪纪瑞清,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要不是这个人长了一张纪家人的脸,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陛下在外面生的私生子了,不然怎么会对他这么好呢?”
……
冯羽生对皇宫里发生的这些小插曲一无所知,纪瑞清掰断龙爪的时候,她正在外城的一间破旧的房子里,秘密地审讯着花菱的养父养母。
这两个人方才被六花用迷药给敲晕了,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眼睛也被黑布蒙上了,现在才刚刚醒转过来,还搞不清楚状况。
“那孩子在哪里?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冯羽生故意压低了声音,用一种阴森恐怖的伪声质问道。
那两个人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懵头懵脑,一脸茫然地问道:“什么孩子?什么在哪里?你……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你们领养的那个孩子,别给我装蒜,快说,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那两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人是冲着花菱来的,他们连忙哭丧着脸说道:“孩子不见了呀!呜呜呜……我们昨天刚去报官了呢,可是到现在也没找着,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估计是被哪个可恶的拍花子给拐走了吧,呜呜呜……”
“这些鬼话是让你们拿去忽悠别人的,不是用来忽悠我的,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东西,拿了我的银子,却敢把孩子藏起来,你们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那两个人听到冯羽生的话,顿时一脸错愕,他们什么时候拿了她的银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六花见他们还在装傻,二话不说,直接将手中的长刀架到了他们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刃散发着森冷的寒光,让他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那两个人连忙磕头求饶,语无伦次地说道:“冤枉啊!我们真的是冤枉的!我们按照您说的,把孩子送去城隍庙之后就回家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孩子不是你们带走了吗?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啊!”
“送去哪个城隍庙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城隍庙这么多,你们说清楚点!”冯羽生追问道。
“就……就五柳街那个呀!是……是你们指定的地点,我们按照你们说的,把孩子送到那里,然后就回家了,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两个人说完之后,也觉得有点奇怪,明明是对方指定的地点,现在怎么反过来问他们了?
冯羽生没给他们继续思索的机会,接着又问了他们好几个问题,问完之后,再次让六花把他们打晕了过去。
随后,冯羽生带着六花,马不停蹄地赶往五柳街城隍庙。
那座城隍庙不大,跟普通的四合院布局差不多,冯羽生和六花两个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看来,这里只是设局之人用过即弃的一个接头地点而已。
这个设局之人十分谨慎,自始至终都没有直接接触那对夫妻,只是利用他们贪图不劳而获的心理,暗中投放一些银子,一步一步地诱哄他们去慈幼院领养孩子,然后送到指定的地点,整个过程都安排得天衣无缝,让人防不胜防。
“幕后之人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直接掳走慈幼院的孩子呢?这样岂不是更加方便快捷吗?”六花有些不解地问道。
“可能是这样做更加隐秘吧,毕竟慈幼院人多眼杂,如果直接掳孩子,容易被人发现。”冯羽生沉吟着回道。
六花还是想不通,摇了摇头说道:“可是,就算他们不直接掳孩子,到乡下去掳孩子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啊,何况他们还有银子,可以拿银子买孩子,这样岂不是更加方便吗?”
“你说的也有道理。”
冯羽生听到六花的话,也开始思忖起来,她觉得六花说的很有道理,如果只是为了得到孩子,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直接去乡下买或者掳走就行了。
忽然,她想起当年领养她的那对恶匪说过的一句话:“乡下哪里有你这样的绝色美人?我们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你的!”
她不知道其他失踪的孩子相貌如何,只知道花菱长得白净乖巧,是个美人胚子,从小就显露出了倾国倾城之姿。
想到这里,她不由心中一沉,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拐走这么多孩子,而且都是长相好看的孩子,想也知道这些孩子不会有好下场,他们的命运肯定会非常悲惨。
会是什么人做下的这一切呢?他们拐走这些孩子,又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她揣着这些疑问,下午到荣昌侯府陪魏氏散步的时候,也在分心思索着这件事情。
“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可能吃坏
两年前开始养的?
想到慈幼院被领养后失踪的孩子,也是从这两年才开始逐渐增多的,冯羽生心中越发怀疑这件事情和太子脱不了干系。
太子如此频繁地造访荣昌侯府,真的只是为了孝敬他的外祖母吗?
客院真的只是他用来小憩的场所吗?
花菱那张乖巧可爱的脸庞,不断在冯羽生的脑海中闪过,让她感到一阵阵心疼。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所有的焦灼与不安,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笑着问魏氏:“那头老虎能够让世子如此溺爱,想必一定非同寻常,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够亲眼看上一眼呢?”
魏氏听了她的话,笑着指了指不远处的松林,说道:“想看还不容易吗?那头老虎就养在那片松林里面,我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她便领着冯羽生沿着湖边走去。
走到冰洞边上之后,又往左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路。
小路的尽头,立着一扇黑色的铁门,铁门后面是一小片茂密的松林,一头脑门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王”字的白胖老虎,正站在一个木桶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里面的鱼。
这头老虎吃得十分挑剔,每一条鱼都只在鱼肚子上咬一口,然后就随手扔到了一边,简直是暴殄天物。
它看到有人来了,也只是懒洋洋地抬眼看了看,然后就收回了视线,继续叼起一条鱼,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它看起来真乖啊,就像一只放大版的猫咪一样,真是太可爱了,可惜不能摸一摸,不然我肯定要好好地揉一揉它。”冯羽生半眼馋半遗憾地说道。
“谁说不能摸的?”魏氏听了她的话,忍不住轻笑出声,说道,“这头老虎小时候还和我和世子睡一个被窝呢,那时候它可乖了,一点都不咬人。”
冯羽生听了她的话,顿时一脸惊诧,瞪大了眼睛问道:“真的假的?不会是骗我的吧?”
魏氏一脸得意地说道:“骗你做什么?这种事情我犯得着骗你吗?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让人开门,让你进去摸一把,保证让你摸个够!”
说完,她便让身边的丫鬟去喊看管白虎的小厮过来,让他们把铁门打开。
冯羽生连忙躲到她的身后,佯装害怕地说道:“这……这太危险了吧?它会不会咬我们啊?我还是在外面看看就好了。”
“你只管放心好了,有我在,它不敢咬你的。”
魏氏说着,便领着冯羽生走了进去,那些丫鬟小厮们也都紧紧地跟在她们的身后。
白虎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他们两眼,然后就又低下头,继续吃鱼了,对他们的到来毫不在意。
魏氏拉着冯羽生的手,摸上了它的背毛,它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专心致志地吃着鱼。
“果真温顺啊,一点都不怕生,真是太难得了!”
冯羽生惊叹道,在抚摸白虎背毛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扎了几枚银针到白虎的脖颈处。
白虎察觉到刺痛,顿时别过头来,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冯羽生见状,连忙缩回手,拉着魏氏向后退了几步。
“感觉它还是有点脾气的,咱们还是赶紧出去吧,万一它发疯了,可就麻烦了。”
魏氏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真是太好笑了。”
她的话音还未落,那头白虎就像是发了疯一样,突然凶神恶煞地向她们扑了过来!
魏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险些魂飞魄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要不是冯羽生及时拉了她一把,她恐怕就要落入虎口了,后果不堪设想。
“它……它怎么……”魏氏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问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别说了,我们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冯羽生拽着她的胳膊,拼命地向门口跑去,另一边,早已接收到她眼神提示的六花,也推着那些小厮丫鬟们,跟着她们一起跑了出去。
完全没给那些小厮锁门的机会。
白虎紧追不舍,死死地咬在她们的身后,一副不把她们撕成碎片誓不罢休的架势。
小路是用鹅卵石铺成的,魏氏穿了高底鞋,跑起来十分不方便,没跑出几米就被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冯羽生想要扶她起来,可是却没能扶起来,她的那些丫鬟早和小厮跑到前头去了,根本顾不上她。
眼看着魏氏就要落入虎口,她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怎么爬都爬不起来,只能发出绝望的尖叫。
“六花!”冯羽生大喊一声。
“你带世子夫人往客院那边跑,我来断后,快走!”
六花毫不迟疑地上前搂住魏氏的腰身,带着她往客院的方向跑去,冯羽生则往冰洞的方向跑。
白虎冲出小路之后,左看看,右看看,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了距离自己更近的冯羽生,向她猛扑过去。
魏氏看到这一幕,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
可是下一瞬,她却看到冯羽生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滑进了冰洞里!
白虎失去了追击目标,愤怒地调转过头,又朝她们这边跑了过来!
“快!再快一点!它追上来啦!”
魏氏惊恐万分地朝六花大喊大叫,声音都变了调。
六花似是力竭,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魏氏一阵绝望,心中充满了恐惧。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前面多了两个身穿劲装的护卫,顿时精神一振,看到了希望。
“进客院!快进客院!”她连忙大声喊道。
六花喘着粗气说道:“客院不是禁止通行吗?我们这样闯进去,恐怕不合适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魏氏差点气死,怒声说道,“难道太子殿下还会见死不救吗?他要是知道我们遇到了危险,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六花闻言,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于是带着她一头冲进了客院。
那两个护卫本想阻拦她们,可是奈何后面还有一头凶猛的老虎,他们不得不先腾出手来对付老虎。
白虎一身蛮力,速度又快,那两个护卫挥舞着手中的刀,砍了几刀,都没有砍中白虎的要害,反被它撞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
白虎冲进了客院之后,顿时将客院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客院被白虎闹得天翻地覆之时,冯羽生正迅速地往湖底潜去。
她是故意滑进冰洞的,为的便是查探先前闻到的那股浓烈的尸臭味,看看那股尸臭味到底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
冰下的光线十分微弱,只能勉强视物,好在湖水不算深,她往下潜了几米就触底了。
当她看清湖底景象的那一刹那,她的瞳孔蓦地放大,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只见湖底白骨累累,全部都是孩童的骨骼,有的散落一地,惨不忍睹,有的还连着些许经络,有的已经被啃得破破烂烂,勉强剩个人形
略过脑海中闪过的那些疑惑,冯羽生张了张嘴,刚要道谢,却突然打了个喷嚏,连忙用手肘捂住鼻子,以防失态。
纪瑞清还记着她昨晚那个充满怜悯的眼神,本来想趁机奚落她两句,可是见她头发丝还在不停地往下滴水,显然是被冻得不轻,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还是快些回府吧,免得落下病根,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冯羽生点了点头,应道:“二爷说的是,我这就回府。”
她何尝不想立刻回府,赶紧换下这身湿透的衣服,然后舒舒服服地坐到火盆边烤一烤火,可是奈何六花还没有回来,她还得在这里等着她。
她也不知道六花有没有领悟她的意思,顺利地将那头老虎引到太子那里,如果能够成功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她朝客院的方向看去,只见各个方向都有人匆匆忙忙地赶往客院,看样子应该是去处理那头老虎的事情,心想声势如此浩大,太子总该出来了吧。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看到魏氏和韩瑞轩等人,簇拥着一个斯文白净的青年男子走出了客院。
那个男子转身说了些什么,魏氏和韩瑞轩等人便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地目送着他离去。
她先前见过的,守在客院门口的那两个带刀护卫,一瘸一拐地跟在那个男子的身后,看样子伤得不轻。
这位应该就是太子无疑了。
冯羽生一眨不眨地看着,直到太子走到九曲桥的另一端,身影被湖边的树丛遮挡住,再也看不见了。
她刚要收回视线,耳边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人声。
“太子身边有暗卫跟着的,而且实力很强,你最好还是别打他的主意,不然……就算是我,恐怕也捞不了你。”
她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纪瑞清,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纪瑞清轻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太子不是你能招惹的,还是安分守己一点比较好。”
她定定地看着纪瑞清,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突然板起脸来,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当初抱牌出嫁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要守着长风的牌位过一辈子,怎么可能会打别的男人的主意?二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纪瑞清:“……”
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以为这样就能把他糊弄过去吗?
他方才看得一清二楚,她看太子的眼神,简直就跟在菜肆杀了三十年鱼的鱼贩看鱼的眼神一样冰冷,充满了杀气,恨不得立刻将他千刀万剐。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真当太子是韩瑞轩的小妾吗?也敢对他动杀心,简直是胆大包天!
“你明白就好。”纪瑞清淡淡地说道,“既然你一心想要守着我大哥的牌位过一辈子,那就好好地守着,别整日往别人府里跑,这样成何体统?”
“少一天,少一个时辰,可都不是一辈子,你可要记住你说过的话。”
冯羽生:“……”
这个男人真是太难缠了,简直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跟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两人僵持之际,六花终于赶了过来。
“夫人,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六花气喘吁吁地跑到冯羽生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不用担心。”冯羽生摇了摇头,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回她感觉自己的喉咙都有点刺痛了,看来是真的着凉了,“那头老虎呢?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已经被困在太子院里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事。”
六花说完,还冲着冯羽生眨了眨眼,显然是在暗示她,自己已经按照她所想的做了,并且也成功地回收了银针。
冯羽生心领神会,笑着点了点头,对六花说道:“你去和世子夫人说一声,就说我受了凉,身子有些不舒服,要先回府休息了,明日再来拜会她。”
六花领命而去。
纪瑞清冷冷地看了冯羽生一眼,语气不善地说道:“你还真是够拼命的,为了打探消息,连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还要强撑着陪人家散步,真是让人佩服。”
冯羽生斜睨了一眼他的腰身,意有所指地说道:“哪里比得上二爷拼命呢?为了帮太子妃找女医,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真是让人感动。”
纪瑞清:“……”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
冯羽生虽然有心翌日再来荣昌侯府察看情况,可是奈何她的身子实在是不争气,回府之后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热,烧得昏天黑地,足足烧了一天一夜,连水都是六花一口一口地喂到她唇边的。
“也不知花菱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伤害?”
退烧之后,冯羽生虚弱地倚在床头,看着边桌上盛开的水仙,喃喃自语道,脸上充满了担忧。
据六花说,她带着魏氏冲进太子所在的院落时,太子很快就从屋里出来了,屋里没有传出任何其他的声音,也不知道花菱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她当夜也偷偷去了一趟荣昌侯府,试图潜入客院,把花菱救出来,可是荣昌侯府的守卫实在是太森严了,就算她能够闯进去,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
冯羽生只好暂时放弃了硬闯客院救人的想法,另想办法。
但是总得想办法将人救出来才行,不然这一次拦住了,还会有下一次,只要花菱还在太子的手中,早晚都会变成月湖里的鱼饲料。
可是她现在根本接近不了太子,没办法从源头上解决问题,这让她感到十分苦恼。
“若是能够绊一绊太子就好了,只要能够拖延一段时间,我就可以想办法把花菱救出来了。”
她心想。
只要太子不去荣昌侯府,花菱就应该暂时安全,她就可以慢慢地营救她。
可是她又不是皇帝,可以随时给太子委派事务,拿什么绊住太子呢?这让她感到十分头痛。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让她看到了希望。
“太子妃想从外头找个女医?这是真的吗?”
当冯羽生从戚氏口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惊诧不已的神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戚氏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话:“是真的,长卿说是太子妃身边的女官拜托他帮忙找的,他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进宫给太子妃看诊?”
冯羽生听了她的话,心中更加诧异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瑞清前天才警告她,别打太子主意,现在居然主动找她进宫给太子妃看病,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眨了眨眼,试探性地问道:“娘,二爷和太子妃……很熟吗?怎么太子妃不找别人,偏偏要找二爷帮忙呢?”
太子妃放着宫中那么多医术高明的御医不看,非要从宫外找女医,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是不方便让别人知道的病情。
这么私密的事情,她不拜托自己娘家人帮忙,却拜托给纪瑞清一个才提拔到京城没多久的丞相,这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
以往看过的,关于权臣和宫妃爱而不得的虐恋话本子,突然在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难道这两人之间……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听戚氏摇了摇头,说道:“他们应该没有什么交情吧,长卿一直在江州为官,很少回京城,也就只有当初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来京城参加春闱,在京城呆了半年时间,后来一直在地方任职,很少和京城里的人来往……”
“娘,二爷当初高中状元,这么有才华,为什么不留在翰林院,而是选择去小地方当一个县令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冯羽生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初,二爷是不是和老爷子闹了矛盾,所以才一气之下,
寒冬腊月,即使有太阳高照,室外的温度也如同冰窖一般,寒冷刺骨。
冯羽生虽然风寒初愈,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但是依旧十分虚弱,哪怕在厚厚的鹤氅下面,穿了一整套保暖的羽绒服,又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斗篷,怀里还揣着一个暖暖的手炉,但是从温暖的室内走到室外,仍然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纪瑞清今日休沐,特意带着两个丫鬟在院门口候着冯羽生,似乎是担心她身体不适,想要亲自送她进宫。
碍于男女之别,冯羽生生病这几日,他一直不曾进入破浪轩探望她,只是偶尔从母亲口中打听几句她的病情。
母亲说她脸色大好,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了,精神状态看起来也不错,他便以为她已经恢复了元气,谁知道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病西施,看起来十分虚弱。
“自己都还病着,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怎么给人看诊?这简直是胡闹!”
他拧着眉头,语气有些不悦地说道,显然对冯羽生这种逞强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
“太子妃那边的事情也不是很紧急,你可以先安心养好身子,等身体完全康复之后再进宫也不迟,不用这么勉强自己,这样只会让病情加重。”
太子妃不急,她可是急呀!
冯羽生听到纪瑞清这么说,连忙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虚弱而已,不碍事的,只要多注意休息,很快就能恢复了。”
心里暗暗纳闷,她明明已经精心上了妆,将自己打扮得精神焕发,容光照人,可是这人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的病气的?真是太奇怪了。
纪瑞清自然是从她的仪态看出来的,虽然她穿得像头熊一样臃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是寒风吹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显然十分畏寒。
脸上虽然覆了厚厚的妆容,让人看不到她真实的脸色,但是眼神却是遮挡不住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掩饰她眼中的疲惫和虚弱。
她何时有过这么虚弱无力的眼神?
分明还在病中,根本就没有完全康复。
见她非要逞强,不顾自己的身体,执意要进宫,纪瑞清的眉头愈发拧紧了,心中的担忧也越来越浓。
她这么着急进宫,不会是奔着刺杀太子去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就麻烦了,他就不该答应上官牧,让她进宫!
纪瑞清和太子妃之间没有任何交情,太子妃想要找医女这件事情,还是上官牧主动和他说的。
“长卿,听说你长嫂医术了得,医术十分高明,不知道可否请她进宫给太子妃看个诊?太子妃的身体一直不太好,需要好好调理一下。”
那天下朝出宫的时候,上官牧突然钻到他的马车里,一脸恳求地说道,希望他能够帮忙。
他自然是一口回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上官牧的请求。
单凭冯羽生看太子的眼神,他就绝对不能让她进东宫,不然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他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奈何上官牧的脸皮比太仆寺养的马的皮还要厚得多,纪瑞清不答应帮忙,他就死缠烂打,不停地纠缠着他,简直跟念咒一样,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长卿,你是知道她的,她是一个十分坚强的人,遇到劫匪的时候,也面不改色,不肯说一句软话,即使自己身处险境,也绝不向恶势力低头,进宫这么些年,从来不曾找过我,如今好不容易求我这么一件事,难道我能不帮吗?”
“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帮兄弟一把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力帮你完成。”
“回头嫂子去珍宝阁,看上什么尽管打包,算我的,到时候我会让掌柜的记在我的账上,随便她怎么买,就算将珍宝阁清空也无所谓,只要她开心就好。”
……
纪瑞清被他烦得不胜其扰,头都大了,但是始终不曾松口,态度十分坚决。
上官牧见他这边行不通,知道他是不可能改变主意了,便退而求其次,说道:“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我不勉强你,那我去找嫂子吧,嫂子人美心善,心地善良,肯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
这话虽不全对,但也对了一半。
冯羽生确实不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抓住这个机会,进入东宫,接近太子。
纪瑞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命格,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活腻了似的,不是对太子妃念念不忘,就是对太子虎视眈眈,简直是让人头痛。
上官牧和冯羽生这两人若是凑到一块,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说不定会把天都给捅破,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他好不容易才爬到位极人臣的位置,他们不要命,他可是还要的!
为了避免发生不可控的事情,他只好勉强答应下来,答应上官牧帮忙,让冯羽生进宫给太子妃看病。
想着到时候将冯羽生那个胖丫鬟换成他的人,安排两个身手不错的,对宫中规矩十分熟悉的宫女跟在冯羽生的身边,即便冯羽生想要搞事,有她们从中阻拦,也搞不成。
但是此时见冯羽生如此执着,不顾自己的身体,也要坚持进宫,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她的疯魔程度,或许她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
这人真有可能在东宫动手,刺杀太子!
冯羽生见纪瑞清良久不语,似乎是在权衡利弊,心中十分焦急,忽而猜到他大概是在想些什么,于是主动开口,打消他的顾虑。
“二爷大可放心,我说话算话,绝对不会打旁人的主意,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她故意曲解纪瑞清的意思,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让人觉得她是在说不会打其他男人的主意,以此来让纪瑞清宽心,减轻他的疑虑。
“娘待我跟亲生女儿一般,对我十分疼爱,我自然也舍不得离开娘,我还想陪娘长长久久地过日子呢,怎么会做那种让娘伤心的事情呢?”
纪瑞清听明白了,她这是在向他保证,她不会在东宫搞事的意思。
冯羽生要是真的敢在东宫行刺太子,他和上官牧肯定要牵连进去,甚至他们的家人也要跟着一起倒霉,受到牵连,到时候可就悔之晚矣了。
她但凡有半点良心,都不该肆意妄为,不顾别人的安危。
从她当初陪着慈幼院的孩子四处奔波,不遗余力地寻找妹妹那件事情来看,她应该还是有点良心的吧?
纪瑞清对上冯羽生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穿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两人对视了许久,谁也不肯先移开视线。
最终,纪瑞清还是败下阵来,叹了口气,说道:“好,我信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过你那丫鬟六花,看起来笨手笨脚的,又不懂宫廷礼仪,冒冒失失的,就算进宫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给你添乱,不如让她在宫外候着,还是带紫苏和鸢尾进宫吧,她们从小就受过宫廷礼仪的教导,知道在宫里该如何行事,肯定能够帮上你的忙。”
随即指着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对冯羽生说道:“这是紫苏,这是鸢尾,她们两个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十分聪明伶俐,而且对宫中的规矩也十分熟悉,肯定能够照顾好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她们去做。”
两个丫鬟听到纪瑞清的介绍,连忙上前一步,齐声应道:“见过夫人,奴婢紫苏(鸢尾)给夫人请安,以后会尽心尽力地服侍夫人,请夫人放心。”
两人身高和体型差不多,容貌也十分清秀,只是脸型略有差别,紫苏是鹅蛋脸,鸢尾是瓜子脸,都显得十分秀气。
冯羽生知道这是纪瑞清给出的进宫条件,也是对她的限制和约束,她没有异议,点头答应了下来。
“既如此,六花,你就在宫外驾车等候吧,不用跟着我进宫了。”冯羽生转头对六花说道。
六花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也不敢违抗冯羽生的命令,只能无奈地应道:“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纪瑞清从袖中取出进宫的腰牌,递给冯羽生,叮
但下一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心中那股强烈的杀意压制下去,恢复了理智。
就这么简单地杀了他,未免也太便宜他了,让他死得太过轻松,太过容易了。
他身居高位,久负盛名,即使死了,也会有人为他歌功颂德,倾情缅怀,将他塑造成一个完美无缺的形象,而他那些累累恶行,以及那些被他残害的无辜之人,都将深埋地下,永远不见天日。
她绝不容许他死得如此干净利索,如此风光体面。
她要让他身败名裂,千夫所指,遗臭万年,永世不得好死!
她要让他活着的时候,受尽世人的唾骂和谴责,死后也无法安宁,永远被人钉在耻辱柱上,成为一个反面教材!
“这香我会调,娘娘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我保证,明日便给娘娘送来,不会耽误娘娘的事情。”
太子妃闻言,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连忙说道:“那就麻烦夫人了,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希望夫人能够尽心尽力。”
她重新沏了一壶茶,和冯羽生继续方才聊天的话题,两人又聊了差不多一刻钟,太子妃才让人送冯羽生出宫。
从铺着地暖,温暖如春的东宫,回到冰冷刺骨的马车上,冯羽生感觉自己的精神气都弱了一大截,浑身无力,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回府的路上,她倚着车壁,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不停地琢磨着太子妃和纪瑞清之间的交情,想要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虽说她先前也怀疑过他们是老相识,或者曾经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感情,但这都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测而已,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如今见了太子妃,亲身感受了她对她的信任感——她们不过是初次见面而已,太子妃对她的信任感却极强,肯将如此私密的事情全盘托出,这绝对是因为她信任纪瑞清,觉得她是可以相信的人——这让她觉得自己说不定真的猜对了,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关系。
太子妃和纪瑞清两人,容貌和性情都挺般配的,站在一起肯定十分养眼,可惜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娘娘,一个是深受天子信任的心腹重臣,身份悬殊,地位相差太大,即使情思再深,也只能遥遥相望,永远无法在一起。
如此想着,归府之后,再次见到纪瑞清的时候,她的眼里便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丝同情,觉得他实在是太可怜了。
纪瑞清:“???”
怎么又是这种奇怪的眼神?
这女人又在脑补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心中充满了疑惑,恨不得立刻刨根问底,问个清楚明白,但是最终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面无表情地问道:“看完诊了?太子妃的身体怎么样?情况如何?”
冯羽生点了点头,回答道:“看完了,太子妃的身体有些虚弱,需要好好调理一下,不过问题不大,只要好好休息,多注意饮食,很快就能恢复健康了。”
她本以为纪瑞清会继续追问太子妃的病症,或者关心太子妃的身体状况,却听他突然说道:“紫苏和鸢尾我已经送给你了,她们两个既给了你,日后便是你的人了,你随便使唤,不用跟我客气。”
随即从袖袋里取出两张契纸,递给冯羽生,让她收好。
冯羽生接过一看,发现是紫苏和鸢尾的卖身契,不由得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纪瑞清。
这么大方?
不过是帮太子妃看个诊而已,他就直接把两个能干又懂事的丫鬟送给她,这人真是爱惨了太子妃,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眼里的怜悯又多了几分,觉得纪瑞清实在是太痴情了,为了一个得不到的女人,付出了这么多,真是太傻了。
“那就多谢二爷了,二爷放心,太子妃娘娘的身体没有大碍,只要好好调理,很快就能康复,我明日再进宫一趟,保证药到病除,让太子妃娘娘早日恢复健康。”
还要进宫?
纪瑞清刚放下
冯羽生第二次进宫也同样平安归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纪瑞清悬着的心虽然稍微放下来了一些,但还是只放了一半。
直到几天过去,东宫那边依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风平浪静,他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懈下来,下朝的时候也不再下意识地看向东宫的方向,似乎已经完全放下了心。
上官牧却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粘到东宫的屋脊上似的,走一步就要回头张望三下,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跟在他身后的官员见状,还以为东宫屋脊上的脊兽掉了呢,也纷纷好奇地扭头看去,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八传十六……不一会儿,半数以上的官员都在偷偷地看着东宫的方向,想要一探究竟。
“你在看什么呢?看得这么认真,难道东宫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不知道啊,我就是看大家都在看,所以也跟着一起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
唯一的知情人纪瑞清看到这一幕,简直哭笑不得,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些人无聊。
他抬脚踢了上官牧一脚,没好气地说道:“收敛一点,你能不能别这么明目张胆地往东宫看,你这样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的。”
上官牧被他踢了一脚,有些不解地回过头来,一脸茫然地问道:“收敛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你为什么要让我收敛?”
纪瑞清朝左侧指了指,示意他自己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自己看看你身后的人都在做什么,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收敛了。”
上官牧听了他的话,将信将疑地转过头去,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都盯着东宫看?难道他们也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学你,你不是一直盯着东宫看吗?他们也想看看东宫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所以就跟着你一起看喽。”
“!!!”
短暂的慌乱过后,上官牧立刻恢复了镇定,一本正经地说道:“看来今天太阳也要从西边落下,才会出现这种奇特的景象,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站在他身后的一众官员听到他这么说,顿时绝倒,差点没笑出声来。
上官牧赶紧扯着纪瑞清的胳膊往前走,想要尽快甩掉那些好奇的官员,免得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好险!真是太危险了,差点就被他们发现了。”甩掉那些官员后,他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心有余悸地说道,然后又关切地问起太子妃的情况,“她还好吗?最近身体怎么样了?你大嫂怎么说的?有没有什么好转?”
他说服纪瑞清让冯羽生进宫之后,就被上官派去巡视马场了,昨天晚上才刚刚回京,还不知道太子妃的具体情况。
纪瑞清淡淡地回答道:“药到病除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了。”
“她真的生病了啊?我一直以为你是骗我的呢。”上官牧顿时一脸担忧,焦急地问道,“什么病啊?严重吗?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纪瑞清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我大嫂有多不称职?如果她没有真才实学,我怎么可能让她进宫给太子妃看病?”
上官牧忙道歉:“差点忘了大夫要保密,不能随便透露病人的病情,是我太心急了,你别介意。”
纪瑞清简直没眼看,觉得他实在是太蠢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放下了,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不然被有心人知道你对太子妃贼心不死,不管是你们两个人,还是你们的家族,都要迎来灭顶之灾,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上官牧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要是放得下,我早放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放下就能放下的,而是身不由己,控制不住自己。”
纪瑞清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嘲讽道:“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是你不想放下而已,如果你真的想放下,肯定能够找到办法,彻底忘记她。”
上官牧摇头,叹了口气,语气低落地说道:“你这种只知道情字怎么写,不知道情字怎么读的人,是不会懂的,你根本无法体会我的心情。”
纪瑞清不屑地说道:“呵!难怪你的起点比我高,家世比我好,但是现在的官位却比我低,真是活该。”
上官牧:“……”
这朝中有几个官位比他高?这厮真是太埋汰人了,简直是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他赶紧扯开话题,转移了注意力:“上次说好了,如果你大嫂肯出手帮忙,珍宝阁的东西随便她挑,想要什么就买什么,你跟她说一下,让她去珍宝阁随便逛逛,看上什么就拿什么,都算我的。”
纪瑞清压根就没跟冯羽生提过他的事情,也懒得跟她解释,只是淡淡地说道:“你直接给银票得了,谁好意思去珍宝阁挑东西啊,她又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人。”
上官牧想想也是,觉得直接给银票更合适,也更方便。
翌日,他备好了银票,下朝后上了纪瑞清的马车,将银票交给他,让他转交给冯羽生。
顺便传了个小道消息,神秘兮兮地说道:“听说太子可能不行了,情况不太妙。”
纪瑞清:“……”
“这种谣你也敢造,不要命了吗?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小心被人告你一个诽谤皇室,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哎,我说的不是那个不行,我是说……”上官牧压低嗓音,凑到纪瑞清耳边,小声说道,“是不举,那方面不行了,没办法人道了。”
纪瑞清:“……”
“你打哪听来的?这消息靠谱吗?不会是有人故意散布的谣言吧?”
“从我那不成器的二弟口中听来的,你知道的,他整日跟一帮纨绔子弟花天酒地,厮混在一起,其中就有韩二,所以消息的来源应该是比较可靠的。”
“他说韩二拜托他们帮忙找擅长治疗肾虚的大夫,想要找个医术高明的医生给太子好好看看,他们以为韩二出了毛病,身体不行了,韩二说不是他,是他大哥要找,又说也不是他大哥,是他大哥帮别人找,反正说得模棱两可,让人摸不着头脑。”
“谁不知道太子和韩世子关系最好,好的能穿同一条裤子,能让韩世子如此上心的,除了太子殿下,还能有谁?”
听到肾虚二字,身体某处有点过敏的纪瑞清:“……”
上官牧兀自激动,兴奋地说道:“你说太子会不会真的……那方面不行了啊?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
纪瑞清打断他的话,没好气地说道:“太子大婚已经六年了,不是六天,也不是六个月,要是真的有什么隐疾,早就应该被人发现了,不会等到现在才找人看,所以这消息多半是假的,不足为信。”
上官牧肩膀一垮,顿时泄了气,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说得也是,我真是太异想天开了,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好事呢。”
“无凭无据的事情,你还是少信为好,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做好自己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纪瑞清淡淡地说道。
回府后,他先去给母亲请安,在回廊碰见准备回院的冯羽生,便将人叫住,把上官牧给的银票递给她,让她收下。
没多解释,只说了“诊金”二字,让她自己去理解。
冯羽生喜出望外,连忙接了过来,数了数发现足有三千两,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谢谢二爷,二爷真是太客气了,日后还有这样的好事,尽管找我,我一定尽心尽力,不会让二爷失望的。”
纪瑞清看着她眯成两弯新月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刺眼,他心中暗道,这人可能只有这一刻的表情是真的,其他时候都是在伪装。
“太子的身子,是你做的手脚?”
他沉下声音,语气严肃地问道,想要试探一下冯羽生。
冯羽生不解地看着他,一脸无辜地说道:“太子的身子?二爷你在说什么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两次进宫都只见过太子妃娘娘,根本就没有见过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对他的身子做什么手脚呢?”
呵。
纪瑞清心中冷笑,觉得她实在是太会装了,简直是天生的演员。
没见过就不能做手脚吗?只要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想到无数种方法在不接触太
她很快想起什么,立刻反驳道:“二爷可别什么事情都赖到我头上,好像所有坏事都是我做的一样,我坠湖那次,你还不是屁颠颠地跑到荣昌侯府去找侯爷兴师问罪?你们原本就有往来,关系匪浅,所以你根本没有资格指责我。”
纪瑞清觉得这人当真没良心,简直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
他为什么要去荣昌侯府找荣昌侯?还不是因为收到了燕驰飞隼传书,说她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包天地放了人家的老虎,结果自己也倒霉地坠到了冰冷的湖里,他怕她把小命丢在那里,所以才捏了个理由,匆匆忙忙地赶过去救她。
结果呢?她不仅不感激他,反而还倒打一耙,真是气死他了。
荣昌侯晚些时候见到他的时候,都是一脸懵逼的,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府上,还莫名其妙地指责自己没有照顾好他大嫂。
“朝局的事情,你关心不来,就别关心了,免得惹祸上身,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纪瑞清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
“以我目前的地位,只有旁人拉拢我的份,我对夺嫡没有任何兴趣,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纯臣,辅佐明君,造福百姓,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冯羽生闻言,心中稍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纪瑞清不是太子的人就好,这样她还有和盘托出的机会,可以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争取他的帮助。
“我明白了,二爷放心,我以后会注意的,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她朝纪瑞清笑了笑,调皮地说道,“原来我现在是可以横着走的,有二爷罩着,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纪瑞清:“……”
连太子你都敢算计,都已经胆大包天,无法无天了,还不够横吗?
还想怎么横?难道你想把天都捅破吗!
冯羽生休养了这么多天,身体已经大好,因为一直担心花菱的安危,所以身子一好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荣昌侯府拜访魏氏,想要打探一下花菱的消息。
魏氏最近心情不错,红光满面,容光焕发,一见到她就笑得合不拢嘴,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你呢,你猜猜是什么?”
冯羽生往她腰身瞥了一眼,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故意问道:“有了?”
“你怎么猜得这么准!真是太厉害了!”
魏氏听了她的话,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了,连忙点了点头,兴奋地说道。
“早上府医给我请脉,一把就把出来了,说我怀了身孕,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把我高兴得,恨不得绕着整个荣昌侯府走个二十圈,好好庆祝一下,还是老夫人把我劝住了,说我怀着身孕,不宜过度劳累,这才作罢。”
“恭喜夫人如愿以偿,喜得贵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冯羽生连忙送上祝福,脸上也带着真诚的笑容。
魏氏感激了一番,才提起那天被白虎追杀的事情,依然心有余悸,后怕不已地说道:“那天真是太惊险了,我太托大了,忘了野兽的本性,以为它被驯服了就不会伤人,没想到它还是突然发狂了,那天要不是你机灵,及时出手救了我,恐怕我就交代在那里了,真是太感谢你了。”
冯羽生宽慰道:“没事,谁都想不到它会突然发作,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是啊,真是太幸运了,能够遇到你,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魏氏感慨万千,觉得冯羽生简直是她的救命恩人。
随即又关切地问候起冯羽生的身体:“你身子好点没有?上次我送去的那些药材有没有用上?如果还需要别的什么东西,尽管跟我说,千万不要客气。”
冯羽生笑着回答道:“已经好了,多谢夫人关心,你送来的药材效果很好,我已经全部用上了,现在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精神也比以前好多了,你放心吧。”
“那就好,只要你没事就好。”魏氏听了她的话,也放下心来,笑着说道,“我现在怀着身孕,不太方便散步,不如我带你去三妹那里赏花吧,她院子里面的九莲灯开花了,开得特别漂亮,你肯定会喜欢的。”
冯羽生欣然应允,爽快地说道:“好啊,那就多谢夫人了,我早就听说韩三小姐精通花艺,擅长养花,一直想去拜访她,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
寒冬腊月,草木凋零,万物萧瑟,但是韩三小姐的院子里面却生机盎然,春意盎然,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冯羽生一进院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忍不住赞叹道:“果真是奇花,真是太漂亮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花朵,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魏氏听了她的话,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笑着说道:“我没说错吧,这花是不是赛芍药?比牡丹还要好看?”
冯羽生正要点头附和,突然从抱厦里面走出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笑着说道:“嫂子怎么每次形容花草就只有一句‘赛芍药’?难道除了芍药,就没有其他可以用来形容花朵美丽的词语了吗?”
“三妹妹是才女,饱读诗书,自然出口成章,才华横溢。”魏氏朗声笑道,“我这等俗人,能说句赛牡丹、赛芍药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像你这么有文采?”
韩瑞香嗔笑道:“嫂子这么说,倒显得我故意卖弄才情似的,真是太冤枉我了。”
“哎哟,我这可是大实话,绝对没有半点虚假。”
魏氏故意大喊冤枉,想要逗她开心。
“清岁你是不知道,三妹妹为了这些九莲灯,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不仅为它们写了十几首诗,还画了七八幅画呢,那画看着比实物还要真,简直是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韩瑞香听了她的话,脸上飞起一抹淡淡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嫂子您就别夸我了,我这点小伎俩,在纪夫人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人纪夫人什么好画没见过,纪大人的画那才叫画,意境深远,气势磅礴,我的这些画只能算是涂鸦,根本不能和纪大人的画相提并论。”
冯羽生默默地听着这对姑嫂一唱一和,心里却在暗自嘀咕,她还真没见过纪瑞清的画,也不知道他画得怎么样,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一下。
上次她进他书房的时候,只见一面墙是书,一面墙挂了几幅舆图
衣服都还没拿,更什么衣?她根本就不需要更衣,这丫鬟明显是另有所图,乔真真直觉不对劲,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加上冯羽生刚刚才提醒她不要离开宴会堂,小心韩瑞轩对她不利,她哪里还敢跟这丫鬟走,万一被她带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那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等一下!我不去更衣了,你放开我!”
她试图甩开丫鬟的手,想要回到宴会堂里面,寻求其他人的帮助。
“我还没拿衣服呢,你让我先去拿衣服,我换好衣服再跟你走。”
丫鬟紧紧地抓住她的胳膊不放,根本不给她任何机会:“奴婢稍后会让您的丫环把衣服送过来,您现在浑身都湿透了,一身狼藉,实在有碍观瞻,还是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比较好。”
乔真真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丫鬟,蛮不讲理,根本不听她解释,这番说辞她一个字也不信,觉得这丫鬟肯定有什么阴谋,想要对她不利。
她单手死死地扒住门框,大声喊道:“你给我松手!你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我可是认识荣昌侯府的夫人们,你敢对我无礼,她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那丫鬟见她如此不配合,竟然恼羞成怒,直接伸手来捂她的嘴巴,想要阻止她呼救。
她见状,连忙松开扒着门框的手,想要阻止那丫鬟捂她的嘴,丫鬟趁机抓住她另一只手,将她两只手都抓在一起,又赶在她呼喊之前,迅速地塞了一团布巾到她嘴里,让她发不出声音。
“世子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就别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罚酒。”
丫鬟冷笑着说道,语气轻蔑,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都自己送上门来了,还在这里装什么贞洁烈女,真是虚伪,把世子伺候好了,留在府里,做个姨娘,锦衣玉食,吃香喝辣的,不比在外头抛头露面,卖艺求生强?多少人盼都盼不着呢,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完,便用绳子捆住乔真真的双手,粗暴地将她往外拖走,想要把她带到韩瑞轩那里。
乔真真后悔不迭,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蠢了,不该贪图这三千两银子的报酬,明知道韩瑞轩对自己心怀不轨,还敢跑到荣昌侯府来唱曲,简直是自投罗网。
她原本以为有这么多高门贵女在这里,韩瑞轩就算想对她做什么,也会有所顾忌,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肆无忌惮,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实在是太可怕了!
救命啊!
有没有人来救救她!
她拼命挣扎,想要摆脱那丫鬟的控制,但是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是那丫鬟的对手,根本不敌那丫鬟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她拖走,心中充满了绝望,感到无比的恐惧。
就在她万念俱灰,绝望之际,冯羽生带着韩三小姐及时赶到,出现在她们眼前,阻止了那丫鬟的暴行。
“这是在做什么?你们在干什么?快点放开乔姑娘!”
冯羽生看到眼前的景象,顿时惊奇道,她也没想到韩瑞轩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在荣昌侯府强抢民女,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这丫鬟是三小姐的吗?怎么把乔姑娘绑起来拖着走?乔姑娘没犯什么事吧?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韩瑞香一看那丫鬟是自己大哥身边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差点气炸了,没想到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大哥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平日里胡作非为也就算了,她也懒得管他,没想到他竟然敢在自己举办聚会的时候,对她请来的歌姬下手,简直是岂有此理!
更可气的是,他下手也不做得隐秘一点,偏偏要让纪大夫人看见,这不是故意让她难堪吗!
回头纪大夫人要是把这件事情说给纪老夫人或者纪瑞清听,他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误会她呢!到时候她可就百口莫辩了。
“这不是我的丫鬟,我根本就不认识她,她肯定是冒充的!”
韩瑞香强压怒火,冷冷地说道,极力撇清自己和这件事情的关系。
“许是外头混进来的歹人也说不定,想要趁机作乱,我们荣昌侯府虽然守卫森严,但是府邸大了,难免会有一些漏网之鱼,防不胜防。没想到这些歹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连我请来的人都敢动,真是是不知死活!”
说完,她立刻点了几个丫鬟上前阻拦,将乔真真救下,又将那绑架乔真真的丫鬟押走,准备严刑拷问,查出幕后主使。
“抱歉,乔姑娘,让你受惊了,今天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邀请你来参加我的聚会,让你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回头我再添两千两酬金,给你压压惊,弥补一下我的过失。”
让人解开乔真真手上的束缚后,韩瑞香郑重其事地向乔真真道了个歉,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乔真真知道现在计较也无济于事,只能忍气吞声,强颜欢笑道:“多谢三小姐,多谢纪大夫人,今天的事情多亏了你们出手相救,你们的恩情我会铭记于心,永世不忘的。”
说完,她便觉得浑身不舒服,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洗个热水澡,好好地压压惊。
“我陪你过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万一再遇到什么危险,我还可以保护你。”
冯羽生笑着说道,主动提出要陪她一起去更衣,也是为了方便让六花脱身,好扮成荣昌侯府厨房送膳的丫鬟,去客院打探花菱的消息。
乔真真听了她的话,感激地递了个眼神,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能够遇到冯羽生这样的好人,她现在刚被吓破胆子,确实不大敢自己带丫鬟去更衣室,总觉得到处都充满了危险,冯羽生愿意陪她一起去,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那就麻烦纪大夫人了,真是太感谢你了。”
更完衣,重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后,乔真真再次向冯羽生道
命都要没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只要能够摆脱韩瑞轩的魔爪,就算付出再大的代价,她也在所不惜,乔真真毫不迟疑地说道:“承蒙夫人襄助,奴家感激不尽,只要夫人能够帮我摆脱韩瑞轩的纠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人多眼杂,容易被人听见。”冯羽生谨慎地说道,“我们等聚会结束后,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详聊,到时候我会把我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你。”
“好!一切都听夫人的安排。”
乔真真按下激动的心情,强装镇定,重新回到戏台上继续献唱,但是她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曲子上了,满脑子都是冯羽生的事情,想着她到底有什么计划,能够帮她摆脱韩瑞轩的魔爪。
好不容易等到聚会结束,从韩三小姐的丫鬟手中领了报酬后,她立刻找到冯羽生,悄声问道:“夫人,我们去哪里碰头?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你的计划了。”
冯羽生神秘一笑,说道:“你不用着急,跟着我的车走便好,到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一切。”
乔真真忙不迭地点头应好,生怕冯羽生会反悔。
她正准备和冯羽生一道出府,却发现她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夫人是在……等人吗?”
乔真真有些疑惑地问道,不知道冯羽生到底在等谁,难道还有其他人要参与到她们的计划中来吗?
冯羽生点了点头,神秘地说道:“是,我在等我的丫鬟,她很快就来了。”
说完,她便看见六花从廊道拐角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的笑容,似乎是因为自己回来晚了而感到不好意思,冯羽生见状,笑着说道:“好了,人已经到了,我们走吧。”
乔真真这才想起从更衣室回来的路上,她就一直没见着这个丫鬟,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聚会都散了才回来,真是太不靠谱了,但是她现在有求于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把不满压在心底。
但她也没多问,带着自己的丫鬟,步履轻快地跟上冯羽生主仆,汇入出府的人流里,一起离开了荣昌侯府。
冯羽生的大黑驴在一众华丽的马匹里显得非常醒目,一眼就能找到,乔真真找自己的马车却找了好一会儿,才在角落里发现,和冯羽生的驴车相比,她的马车简直黯然失色,毫不起眼。
她不由得佩服冯羽生的英明睿智,觉得她实在是太聪明了,竟然能想到用驴车代步,既经济又实用,而且还非常有个性,让人过目难忘。
“回头我也将服马换成驴,这样既能省钱,又能彰显我的与众不同,何乐而不为呢?”
她心想,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找到了提升自己生活品质的好方法。
驴吃得比马粗糙,不挑食,而且又温顺又能干,比马好多了,不仅能拉车,还能干农活,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的良品。
反正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歌姬,地位卑贱,就算坐马车人家也不会高看她一眼,坐驴车也不能更看低几分,既然如此,那她还不如选择更实用的驴车呢。
冯羽生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然肯定会好心提醒她:驴的叫声可不是谁都受得住的,尤其是发情期的驴,那叫声高亢又尖锐,穿透力极强,简直能让人崩溃,她确定自己能忍受吗?
歌姬和驴的组合虽然反差感十足,能够吸引眼球,但也不是所有反差感都值得追求的,有些反差感只会让人觉得不伦不类,适得其反。
等乔真真找到马车的时候,冯羽生已经在驴车里坐好,她小声问六花:“找到花菱了吗?她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找到了,夫人放心,她没事。”
六花回道,语气平静,似乎对找到花菱并没有感到特别的兴奋,这让冯羽生有些疑惑,难道她对花菱的安危漠不关心吗?
“她被关在太子那个院子里,戒备森严,很难靠近,不过属下还是想办法混了进去,见到了她,她看起来精神状态还不错,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只是人憔悴了些,脸色苍白,看起来很虚弱。”
冯羽生听了她的话,心头悬着的大石总算落了地,她就知道六花肯定不会让她失望的,只要她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这些时日,她总担心自己救迟了,花菱纵使还活着,也遭受了难以磨灭的伤害,身心俱疲,夜里每每被噩梦惊醒,无法安睡,现在听到花菱没事,她总算是可以安心了。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她赶上了,没有让悲剧重演,她知道自己无法穿越时空回到小与出事的那一晚,将小与救下来,阻止悲剧的发生,只能竭尽全力搭救可能面临同样遭遇的花菱,尽自己所能弥补当年的遗憾,将那些罪魁祸首和伥鬼通通送进地狱,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先不回府,我们去东郊,我有件事情要做,需要你帮忙。”她对六花道,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六花毫不犹豫地应是,她早就做好了为冯羽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准备,只要是冯羽生吩咐的事情,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在所不惜。
半路上,冯羽生看见路边有一家渔具店,便让六花下车买了两套钓具,她突然想去钓鱼,放松一下心情,也顺便和乔真真谈谈心,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抵达东城门外一处结了些薄冰的河流后,冯羽生朝一路坐马车跟来的乔真真招手道:“下车吧,这里有鱼,我们可以钓鱼解闷,一边聊天一边钓鱼,岂不美哉?”
乔真真听了她的话,感到非常稀奇,她长这么大
乔真真将那条黄金鲤带回樊楼后,爱不释手,立刻差人买了个大缸,小心翼翼地将黄金鲤养在后院里,还煞有介事地给它起了个名字:金闪闪,希望它能给她带来好运,让她摆脱困境。
一有空她就跑到后院去看金闪闪,对着它自言自语,倾诉心中的烦恼,一边看边纠结,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和冯羽生合作,参与到她的计划中去。
若她只是孤家寡人,无牵无挂,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反正她贱命一条,与其留着受人折辱,苟延残喘,不如拿去搏一线希望,说不定还能绝处逢生,改变命运。
可她身后还有樊楼,还有樊妈妈和各位姐妹,她们都对她很好,视她为家人,她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她们的安危,若是事情败露,楼里的人肯定也要受到牵连,她如何能拿旁人的性命冒险?
但要她就这么放弃,向韩瑞轩屈服,她又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认命,不甘心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想要反抗,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她又害怕连累其他人,让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就这样反复纠结了三天,她也没能下定决心,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她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让她痛苦不堪。
樊氏见她自打从荣昌侯府唱曲回来,就一直心绪不宁,茶饭不思,整日愁眉苦脸,闷闷不乐,和平日里那个活泼开朗,乐观向上的乔真真判若两人,便知道她肯定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才会如此反常。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一个人闷在心里,憋坏了自己,不然迟早会闷出病来的,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樊氏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希望她能够敞开心扉,把心中的烦恼说出来,让她帮她分担,毕竟她们是家人,应该互相扶持,共渡难关。
乔真真迟疑了片刻,方才将韩瑞轩在荣昌侯府安排丫鬟掳她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末了又补充道:
“他这次不曾得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后面还不知有什么更加卑鄙无耻的手段等着我,纪大夫人看出了我的困境,好心好意地和我说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可以彻底摆脱韩瑞轩的纠缠,但是我怕连累妈妈和各位姐妹,所以一直不敢轻易下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怪不得你这次唱曲回来,说好是三千两酬金,居然给了五千两,原来是这么回事,”樊氏听了她的话,顿时恍然大悟,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这丫头真是……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乔真真撒娇似的将脸贴在她的胳膊上,弱弱地说道:“我还不是怕您担心吗,怕您知道这件事后,会整日提心吊胆,寝食难安,所以我才不敢告诉您。”
樊氏没好气地推开她的脑袋,板起面孔,装作生气的样子,“少来这套!赶紧给我老实交代,纪大夫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法子,竟然让你如此犹豫不决,难以抉择?”
乔真真见她如此严肃,也不敢再卖关子,连忙凑到她耳畔,小声地把冯羽生的计划告诉了她,一五一十,没有丝毫遗漏。
樊氏听完,暗暗咋舌,觉得冯羽生的计划实在是太大胆了,简直是胆大包天,不可思议,“纪大夫人这胆子也……忒大了,她竟然敢算计韩世子,难道她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可不是嘛,我也是这么觉得,”
乔真真愁眉苦脸地说道,她也很担心冯羽生的计划会失败,到时候她们都会面临灭顶之灾。
“若是成了还好,可以彻底摆脱韩瑞轩的纠缠,从此过上安稳的日子,但是一旦败露的话……那可如何是好?我们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樊氏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纪大夫人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轻易动韩世子?肯定是有相爷在背后给她撑腰,所以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有相爷给我们撑腰,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你就放手去做吧,不用顾虑太多。”
乔真真听了她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原来樊妈妈是这么理解的吗?!
“相爷……要动荣昌侯府?不会吧,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相爷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皇后娘娘的娘家下手吗?”
“皇后娘家又怎么了?难道皇后娘家就可以为所欲为,肆无忌惮了吗?”樊氏瞪了她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先帝不照样把自家皇后的娘家给抄了吗?难道你以为人家父子之间就不能一脉相承吗?”
乔真真听了她的话,顿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情,简直是颠覆了她的认知。
“赶紧答应人家,别再犹豫了!”樊氏催促道,生怕她会错失良机,“人家纪大夫人可不差你这一个饵料,她之所以会帮你,肯定是因为看中了你的潜力,觉得你有利用价值,现在金大腿都主动送上门来了,你居然还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真是太蠢了!”
乔真真吐了吐舌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笨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她连忙答应下来,画了一条活灵活现的黄金鲤鱼,让人送去纪府,作为她和冯羽生约好的同意暗号。
冯羽生收到她的画后,并没有回信,也没有派人来通知她具体的计划,这让乔真真感到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冯羽生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改变主意了吗?
但是到了半夜,冯羽生突然遣了那个名叫六花的丫鬟来樊楼,和她交代了行事的细节,告诉她该怎么做,才能成功地引诱韩瑞轩上钩。
乔真真听了六花的计划后,感到既激动又忐忑,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一场巨大的挑战,但是她也相信,只要她按照冯羽生的计划去做,就一定能够成功地摆脱韩瑞轩的纠缠,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开始积极地准备起来,调整自己的心态,熟悉各种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几天后,韩瑞轩再次来到樊楼听曲,乔真真假装荣昌侯府掳人之事从未发生过,依然笑脸相迎,对他热情款待,好歌相送,想要麻痹他,让他放松警惕。
韩瑞轩似乎也忘记了那件事,
韩瑞轩听了乔真真的话,顿时心花怒放,喜出望外,觉得自己简直是走运了,没想到乔真真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让他感到惊喜不已。
“别说是一件事,就算是
“其他人的死也跟我没关系啊!”
韩瑞轩听了冯羽生的话,顿时感到十分冤枉,连忙辩解道,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倒霉了,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却要承担这么大的罪责。
“我除了谎称孩子是溺死、将江侍郎夫妇带到客院安抚、劝他们接受补偿方案外,什么也没做过,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啊!”
冯羽生听了他的辩解,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的谎言:“拘禁虐待那些被拐骗的孩童,包庇杀人犯,伪造证据,人身禁锢,威胁恐吓,这些难道还不算什么吗?你以为你什么都没做过,就可以逃脱罪责了吗?”
韩瑞轩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他知道自己犯了很多错,但是他觉得自己罪不至死,他只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太子和皇后指使的,他只是一个执行者而已。
“江侍郎是怎么被你和太子设计的?你最好老实交代,不要再试图隐瞒,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韩瑞轩原本还想说不知道,想要蒙混过关,但是当他看到冯羽生抓起水壶,准备再次对他施用水刑时,他立刻改口,不敢再有丝毫隐瞒:
“是太子设计的!他说江侍郎只是假意接受补偿,想要稳住我们,一旦脱身之后,肯定会变卦,到时候肯定会反咬我们一口,所以必须除掉他才行,以绝后患。”
“但是江侍郎毕竟是朝廷命官,如果直接暗杀的话,肯定会引起朝廷的震怒,到时候我们谁也逃不了干系,所以太子就想了一个计策,他派人监视江侍郎的行踪,等他入宫求见陛下的时候,命人将他引去侧殿等候。”
“又安排卢昭仪去给陛下送冰饮,故意闯去侧殿,假装被江侍郎轻薄,然后哭哭啼啼地跑出来,把事情告诉了陛下。”
“陛下那会正宠爱卢昭仪,听完她的哭诉,立刻勃然大怒,不分青红皂白,直接把江侍郎打入天牢,严刑拷打。”
“天牢里有太子的人,那人按照太子的指示,将江侍郎和几个穷凶极恶的凶犯关在一起,故意挑拨凶犯对江侍郎动手,江侍郎当天晚上就被那几个凶犯给活活打死了。”
“这些都是太子一手策划的,和我无关啊,我只是奉命行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冯羽生听了他的话,淡淡地说道:“就算江侍郎的死和你无关,那江夫人总归是你杀的吧?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韩瑞轩听了她的话,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剖开给冯羽生看,以证清白,“真不是我干的!我真的没有杀江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不用狡辩了,胁迫荀大夫对江夫人下手之人留下的纸条,正是用你特制的兰花香墨写的,你还想抵赖吗?”
冯羽生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她早就掌握了确凿的证据,韩瑞轩根本无法抵赖。
“我不认识什么荀大夫,我也不知道什么兰花香墨,”韩瑞轩连忙辩解道,“那兰花香墨,我只制
不一会儿,六花便从冰洞中浮了上来,朝着冯羽生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已经完成。
冯羽生见状,连忙拉着她往松树林深处走去,两人迅速地在林子里换了服饰,并且简单地改了妆容,都变成了容貌平平无奇的小厮模样。
完成这些后,一个潜往荣昌侯府的客院方向,另一个则留在原地,继续接下来的计划。
留在原地的自然是冯羽生。
她将刚才从韩瑞轩身上扯下来的斗篷,故意放到冰洞口,并且将斗篷的上半部分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而下半部分则留在冰洞的边缘,制造出一个不小心失足坠落,挣扎无果的凌乱场面。
然后,她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九曲桥的方向,静静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她便看到太子殿下领着两个身穿宫廷侍卫服饰的人,气势汹汹地走过九曲桥,朝着客院的方向赶去,冯羽生见状,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便快步朝着荣昌侯府的宴会堂方向走去。
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宴会堂门口时,立刻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喊道:“快来人呐!不好了!不好了!世子殿下不小心滑到湖里去了!快来救人啊!”
原本侯在宴会堂门口的小厮和丫鬟们听到她的喊声,顿时面面相觑,一个个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湖水不是早就已经结冰了吗?怎么可能会滑到湖里去呢?”一个负责守门的小厮忍不住小声嘀咕道。
“哪个世子殿下落水了?你说清楚一点啊!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扰了贵人们的兴致!”另一个丫鬟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这人是不是得了癔症啊?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真是莫名其妙!”
冯羽生见状,知道自己必须解释清楚,否则这些人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话,于是她一脸焦急地用伪装过的声音解释道:“是挨着松树林那边的月湖啊!那里有个冰洞,是平日里专门用来捉鱼给白虎吃的,世子殿下今天喝得醉醺醺的,非要跑去看白虎,结果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直接掉到冰洞里去了!情况十分危急,大家快去救人啊!”
众丫鬟小厮听到她这么说,立刻想起了前不久纪大夫人被白虎追赶,不小心跑到冰洞里去的事情,顿时脸色大变,一个个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世子殿下落水了,你不知道赶紧拉他上来吗?跑到这里大嚷大叫有什么用……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忍不住斥责道。
“世子殿下他掉下去之后就不见人影了啊!我又不会凫水,怎么拉他上来啊!”冯羽生一脸无辜地说道。
众丫鬟小厮听到这里,脸色又白了几分,不敢再有丝毫耽搁,赶紧朝着月湖的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冯羽生也毫不犹豫地冲进宴会堂,再次高声呼喊起来,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几遍,确保宴会堂里的所有人都能够听到。
原本正在演奏的乐师们听到她的喊声,都停止了演奏,一个个都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本正在推杯换盏,享受美味佳肴的宾客们,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齐刷刷地朝着冯羽生望过来。
坐在主位上的魏氏听到“世子落水”这几个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耳朵,喃喃自语道:
“世子掉冰洞了?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还在宴席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左顾右盼,想要找到韩瑞轩的身影,结果却发现,原本应该坐在自己身边的韩瑞轩,此时竟然不见了踪影。
她的右眼皮开始疯狂跳动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坐在魏氏身旁的荣国公老夫人听到冯羽生的喊声,也感到十分震惊,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色苍白地说道:
“快,快去救人啊!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孙子淹死吗!”
荣昌侯听到母亲的话,也顾不上其他,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侯府的其他
自从纪瑞清回京任职以来,就从未参加过任何形式的宴会。
因此,当魏氏兴高采烈地告诉荣昌侯,说是纪大夫人已经收下了他们送去的请柬,并且回复说纪瑞清也会亲自前来赴宴的时候,荣昌侯还以为纪瑞清终于识时务了,准备选择站队太子了呢。
然而,此时此刻,在听了那个胖小厮所说的那一番话之后,荣昌侯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之前的想法简直是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纪瑞清哪里是想要站队太子啊,他分明就是想要废掉太子,彻底将太子拉下马!
“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在这里信口雌黄,构陷当朝太子殿下?你可知罪!”
荣昌侯声色俱厉地朝着那个胖小厮喝道,他试图用自己的威势来压倒对方,让对方不敢再胡说八道。
“你知道诬蔑储君是什么罪名吗?那可是要诛九族的滔天大罪!你区区一个下人,竟然敢犯下如此重罪,简直是罪该万死!”
那个被打扮成小厮模样的六花丝毫不惧,她寸步不让地反驳道:“我这要人证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句句属实!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拿出证据来证明!你无凭无据就说我构陷太子,这才叫真正的诬蔑!”
荣昌侯闻言,立刻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的纪瑞清,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嘲讽和不屑:“纪丞相就是这么办案的吗?先派人栽赃陷害,然后再出动御林军搜查?难怪纪丞相想抄谁家就抄谁家,简直是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纪瑞清听了他的话,神色依旧淡然,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侯爷若是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如此着急地杀人灭口呢?孰是孰非,等京兆尹过来,一查便知,到时候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我杀人灭口?”
荣昌侯闻言,立刻矢口否认,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地说道:“纪丞相这话从何而来?我什么时候杀人灭口了?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可能有点反应过度了,但是这件事情并不难找到说辞,他完全可以推卸责任,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那个已经死去的随从身上。
“我刚才一句话没说,一个指令也没有下,那个随从就擅自动手,谁知道他到底是谁的人!谁又会蠢到当着御林军的面杀人灭口呢?这分明就是栽赃陷害!是有人想要故意陷害我!”
“我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太子外甥又惨遭构陷,我倒是想问问纪丞相,我们韩氏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如此处心积虑地报复我们?!”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斯文而又充满威严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孤也正好有此疑惑,孤自问从未得罪过丞相,不知为何要遭到丞相如此构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子殿下正背着光,一步一步地从冰面上缓缓走来。
当他走到距离韩瑞轩的尸身不远处的时候,便停下了脚步,他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站在那里的纪瑞清。
太子殿下长着一副斯文俊朗的眉眼,任谁看了,都很难将他与那些虐待孩童的残暴行为联系在一起,也很难想象他会抡起鞭子,对那些无辜的孩子施以酷刑。
难道太子殿下真的是被人污蔑的吗?
有人禁不住开始怀疑起来,或许是某个皇子为了将太子拉下马,故意栽赃陷害,也说不定。
一直缩在六花怀里,瑟瑟发抖的花菱悄悄地问了一句:“什么是构陷呀?”
六花听到她的问题,便耐心
有几个情绪崩溃的妇人哭喊着冲下了湖岸,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些堆积如山的尸骸,京兆尹见状,连忙命令衙差上前阻拦,试图控制住局面。
“各位先冷静一下,请大家冷静一下,千万不要激动。”
京兆尹此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焦头烂额地安抚着这些悲痛欲绝的妇人。
“本官一定会彻查此事,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给各位一个交代的,请大家相信我,先不要激动,好吗?”
悲恸欲绝的哭喊声响彻云霄,闻者无不落泪,场面令人动容。
在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尸骸被打捞出来之前,有不少人坚定地认为,今天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当今陛下和纪瑞清精心设计的一场阴谋。
毕竟,当今陛下一直都非常宠爱吴贵妃和她所生的三皇子母子,三皇子刚刚成年,就被陛下安排到户部做事,给予重任。
而太子殿下参加朝会多年,却从未被委派任何实际的事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陛下想要扶持谁上位。
只是吴贵妃出身卑微,根基浅薄,远远比不上出身高贵,有世家大族支持的韩皇后,所以陛下想要让三皇子顺利上位,恐怕并不容易。
而纪瑞清就是陛下手中的一把锋利的刀,指哪砍哪,所向披靡。
这次构陷太子和荣昌侯府的事情一旦成功,废黜太子就变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但是,当一块又一块骸骨被摆上冰面,在灯光的映照下泛出冰冷的寒光时,原本的种种猜测和阴谋论都顷刻破碎,变得不堪一击。
实在是太悲惨了,构陷太子和荣昌侯府根本用不着如此惨绝人寰的手段。
如果陛下真的铁了心要废黜太子的话,单凭那个小厮和小姑娘的证词,再加上韩瑞轩身上串着的几个幼童头骨,就已经足够了。
完全没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让这么多的无辜孩子惨死。
他们看向太子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失望。
难道这个表面上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皮囊下面,真的隐藏着一个穷凶极恶,丧心病狂的魔鬼吗?
那么小的孩子,他怎么下得去手啊?他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纪瑞清也没想到月湖的湖底竟然藏了这么多的尸骸,当水手们筋疲力尽地上了岸,准备暂时歇息片刻的时候,他扫视了一圈人群,最终在湖岸最南边的一棵松树旁,找到了冯羽生。
她依旧是那副平平无奇的小厮打扮,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神平静而又淡漠,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眼前的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骸骨,都与她无关。
站在她前方的,是几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在他们的衬托之下,她的身形显得如此纤小,如此的单薄。
可谁又能想到,将月湖湖底这些令人发指的骸骨曝光于人前,将太子和荣昌侯府拉下水的,正是这么一副看似纤弱的身子。
纪瑞清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便收回了视线。
他心里暗暗想着,穿得这么少,还站在风口处,回头恐怕又要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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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昌侯府所发生的这一切,几乎在同一时间,传到了帝后二人的耳中。
不同之处在于,皇帝是从纪瑞清派去的人的口中听到的,而皇后则是从荣昌侯安排的人传给宫人的密信里看到的。
看完密信之后,皇后立刻问身边的宫人:“陛下今晚歇在谁那里?”
得知皇帝今晚一个人歇在勤政殿的侧殿,她
荣昌侯等人向皇帝行过参拜之礼后,皇帝的目光便落在了紧紧贴在纪瑞清腿侧,头低得几乎要埋到地上的小姑娘身上,他随即吩咐京兆尹:“你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京兆尹略带紧张地将荣昌侯府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地禀报给了皇帝。
“……从月湖湖底一共打捞出六十多具身份未明的尸骸,经过仵作验尸,荣昌侯世子韩瑞轩确系溺水身亡,另外,纪大人的小厮和一个小姑娘指证太子殿下有虐童的行为……”
皇帝听完京兆尹的禀报,面色平静地转向太子,语气威严地问道:“你的侍卫为何要追杀纪大人的小厮?”
太子闻言,连忙躬身回答道:“禀父皇,儿臣因饮酒过多,感到有些不适,便去荣昌侯府的客院歇息,刚走进侯府平日里留给我的小院,就看到一个小厮抱着一个孩子急匆匆地冲了出来,行迹十分可疑,所以儿臣便让他站住,接受盘问,但他不仅不听,反而加快脚步逃跑,儿臣这才派侍卫前去追赶。”
“儿臣只是想将人带回来问个话而已,绝非故意追杀。”太子连忙解释道,试图撇清自己与此事的关系。
皇帝听完太子的辩解,又将目光转向荣昌侯,语气严厉地质问道:“你的人为何要对那个小姑娘下手?此事你又作何解释?”
荣昌侯闻言,顿时一脸冤枉地辩解道:“臣也不知道啊,臣根本不曾下达过这样的命令,是他擅自做主,如今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臣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至于从月湖湖底捞上来的那些尸骸,你又打算如何解释?”皇帝的语气更加严厉,显然对荣昌侯的辩解并不满意。
“臣也是头一回知道月湖湖底竟然藏了这么多尸骸,当时臣惊得差点晕过去,现在腿都还是软的,也不知道是谁如此丧心病狂,竟然将那么多的亡童抛尸到我们侯府里,简直是天理难容啊!”荣昌侯哭丧着脸说道,极力撇清自己与此事的关系。
皇后见状,连忙递了一杯热茶过去,柔声安慰道:“侯爷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压压惊。”
随后,她转过头,对着皇帝说道:“陛下您都听到了,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侯府有人杀人抛尸,也没有人亲眼见过太子殿下凌虐幼童。”
“只有纪大人的小厮和那个孩子的一面之词,指证太子殿下有虐童的行为。”
“单凭他们的片面之词,又能证明什么呢?什么也证明不了啊。想必纪大人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情根本站不住脚,所以此番进宫,才不敢将那个小厮带到您面前,让他与太子当面对质。”皇后语气柔和地说道,试图为太子开脱罪责。
纪瑞清听了她的话,淡淡地说道:“臣之所以没有带那个小厮进宫,是因为有这个孩子的证言就已经足够了。”
“孩子的证言?”
皇后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语气轻蔑地说道:“纪大人想必没有养过孩子,恐怕不知道,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根本分不清什么是事实,什么是幻想。”
她转头看向皇帝,语气温和地说道:“不知道陛下还记不记得,太子殿下刚换牙那会儿,您来臣妾的宫里,见到他哭得一抽一抽的,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他却说是臣妾打了他,把他的牙齿都给打断了。”
“您听了之后,立刻将臣妾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还要将太子殿下送到皇子所去,不让臣妾再带了。”
“若非母后身边的嬷嬷知道事情的真相,又刚好帮母后送东西过来,替臣妾解释了几句,臣妾恐怕这辈子都洗不清这个冤屈了。”
“他那颗牙齿,半掉不掉的,一吃饭就疼,而且还不肯让奶娘拔掉,臣妾不忍心见他受罪,才动手帮他拔了下来。”
“谁知您一问,他竟然说是臣妾打断的。”皇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对太子小时候的顽劣行为感到十分头疼。
太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愧色,连忙解释道:“儿臣也不知当时为何会那样说,后来年岁大了一些,想起曾经见过小内侍被老内侍掌掴,打掉了一颗牙齿。”
“母后帮儿臣拔牙的时候,儿臣可能将这两件事情混到了一起,就说是母后打的了。”
“害得母后蒙冤受屈,真是对不住。”太子一脸诚恳地向皇后道歉,试图弥补自己小时候犯下的过错。
皇后笑着说道:“没事,母后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你那个年纪,胡说八道
皇帝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语气低沉地问道:“什么孩儿灯?那是什么东西?”
太子妃闻言,连忙解释道:“太子殿下自己居住的寝室里有几盏造型奇特的灯,点亮之后,灯罩里会显现出一个骷髅的形状,他说那是用陶土仿制而成的,叫做孩儿灯。”
“可是我每次见到那几盏灯的时候,都会觉得毛骨悚然,总感觉里面真的放置了一个骷髅头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今晚妾身听说荣昌侯府发现了大量幼童尸骸的事情之后,联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所遭受的非人待遇,又想起那几盏令人恐惧的孩儿灯,怀疑太子殿下确实参与了此事,所以才鼓起勇气来找父皇,恳请父皇明察。”太子妃的声音颤抖着,显然内心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太子听到太子妃说出孩儿灯这三个字,心中顿时感到一阵不妙,他一时疏忽,竟然把这几盏灯给忘了,没有来得及让人撤掉。
但是,此时此刻,如果强行打断太子妃的话,只会更加引人怀疑,所以他只能强忍住内心的不安,任由她把话说完。
“那几盏灯是轩表兄送给儿臣的,”他连忙对着皇帝解释道,“儿臣也不曾拆开仔细察看,但是轩表兄曾经说过,那里面是用陶土做的造型。”
此话一出,荣昌侯的目光顿时直直地射向太子,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似乎想要从太子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太子毫不畏惧地迎上荣昌侯的目光,眼神坦荡,没有丝毫的躲闪,两人对视了片刻,荣昌侯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默默地将视线移了开去,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皇帝见状,立刻吩咐身边的内侍去东宫将那几盏孩儿灯取来,然后命人小心翼翼地拆开灯罩,仔细地察看。
“这是人骨。”
经过仔细的检查,皇帝的脸色变得异常阴沉,语气冰冷地说道。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帝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向太子,语气严厉地质问道。
太子闻言,连忙垂下眼眸,低声辩解道:“儿臣真的不知道这是人骨,儿臣也是被蒙在鼓里啊!”
荣昌侯听到皇帝的话,顿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悲声哀嚎道:“陛下,轩儿是您看着长大的,他胸无大志,只知道吃喝玩乐,只会拿钱砸人,断然不会做出草菅人命的事情啊!”
“这灯虽然是他送给太子的,但是他也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那人一定是故意利用他来坑害太子,然后再杀了他,来个死无对证,实在是太可恨了!”
“陛下您一定要给轩儿主持公道啊!”荣昌侯声泪俱下地恳求道,试图为自己的儿子洗脱罪名。
纪瑞清突然开口说道:“慈幼院被领养的孩子是这两年来频频失踪的,韩世子的白虎是两年前开始养的,养了白虎之后就不允许府里的人吃月湖里的鱼,侯爷不觉得这其中有太多的巧合了吗?”
荣昌侯冷冷地反驳道:“纪大人这话,反过来说也可以,犬子不让人吃鱼之后,就有人往湖里扔亡童,故意栽赃陷害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两人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争论不休,京兆尹在一旁听得越发头痛,他心想,这样吵下去,恐怕吵到天亮,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吧?
就在这时,书房里突然响起一阵孩童的抽泣声,打破了僵局。
纪瑞清连忙蹲下身子,轻轻地抚摸着小姑娘的后脑勺,语气温柔地询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好害怕呀。”花菱抬起头,看向太子所在的方向,声音颤抖地说道,“他上次见我的时候,曾经说过,我如果
冯羽生听了,顿时感到一阵无语。
“他的挚爱是谁?你知道吗?”冯羽生好奇地问道。
纪瑞清摇了摇头,回答道:“不知是谁,只是隐约听说是个医女,曾经救过他的性命,后来不知为何背弃了他,导致他一直耿耿于怀,又念念不忘。”
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斜着眼睛瞥了冯羽生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溢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冯羽生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满脸疑惑地问道:“???”
救死扶伤是医者的天职,忠诚可不是!皇帝的挚爱背不背叛,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他想歧视她们医女不成?
想到这里,她毫不示弱地冷眼瞪了回去。
纪瑞清噙着笑意说道:“据说慈幼院是那位医女曾经提出的设想,陛下登基的第一年就在京城设立了慈幼院,后来各地也陆续开办。”
“我见过吴贵妃,花菱的五官和她颇为相似,只是眉形大不相同,所以我便让六花给她修了一下眉毛,以便看起来更像一些。”
和那些仅剩下残骸的不知名孩子比起来,显然一个出自他为实现挚爱心愿而设立的慈幼院,又长得和挚爱相似的孩子的悲惨遭遇,更能勾起他的怒火。
冯羽生听了,心中止不住地冷笑。
不代入挚爱就感受不到个中残忍是吗?
真是个“深情”人啊。
难怪他的挚爱要跑。
“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期望。”纪瑞清提醒道,“就算他查出太子所犯下的罪行,出于对皇室颜面的维护,也会全部推到已经死了的韩瑞轩身上,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另寻理由废掉太子。”
冯羽生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能废掉太子就行。
历史是由胜者书写的,只要太子沦为败者,他所做过的那些恶行迟早会被大书特书地写在史书上,被千夫所指,万民唾弃。
她由衷地感谢道:“辛苦二爷了,明天我好好炖个汤,犒劳犒劳二爷。”
纪瑞清:“……”
这人除了炖补汤就不会用别的表达谢意的方法了吗?
“别折腾了。”他没好气地说道,“你的脸都冻红了,有空不如自己多休息一下。”
“好,听二爷的。”
冯羽生眯着眼睛笑道。
不要就算了,她也就随口一说而已。
事情果然如纪瑞清所料,荣昌侯府的命案传开之后,京兆尹很快就给出了调查结果:
从月湖湖底打捞上来的六十六具尸骸,乃荣昌侯世子韩瑞轩生前或拐骗或掳掠至侯府客院,凌虐致死的孩童,其中大部分孩童是慈幼院的孤儿,小部分出自普通人家。
皇帝闻讯,龙颜大怒,立刻下旨斩杀所有涉事人员,褫夺韩瑞轩的世子封号,取消荣昌侯府的世袭资格。
另外,他还命人开辟墓园,妥善安葬这六十六个亡童,并立碑铭记,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旨意一出,百姓无不拍手称快,纷纷称赞苍天有眼,皇帝英明。
唯有乔真真真心感到后怕。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落入韩瑞轩的手中,成为他或喂鱼或喂狗的饲料,死不瞑目。
“真真,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就是结识了纪大夫人。”
樊妈妈如此感慨道。
乔真真深以为然。
她所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就是听说了纪大夫人医术奇绝的消息之后,请她看了病。
“妈妈,你说我该怎么感谢纪大夫人才好呢?”乔真真有些苦恼地问道。
“报恩不必急于一时,等纪大夫人用得上你的时候,你再出力。”
樊妈妈笑着说道。
“明天就是除夕了,先好好准备一份年礼送过去吧。”
乔真真征询过她的意见之后,从自己收藏的花香墨里挑选了十块最难得的,再加上两套拍卖
文武百官,无论是否曾亲身参与荣昌侯府的喜宴,都对那晚所发生的的事情了如指掌,他们清楚地知道,在宴会上受到孩子指控的人,是太子赵必翔,而不是韩世子韩瑞轩。
所以,即使官府对外宣告韩瑞轩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他们也并未完全相信。
此时,当他们听到皇帝宣布太子赵必翔自愿出家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是太子所为。
如果此事真的和太子无关,他绝不可能好端端地跑去出家。
毕竟,谁都没有听说过太子赵必翔对佛法有任何兴趣,也没有哪位得道高僧说过他有慧根。
不少朝臣面露痛惜之色。
他们一直以为端方贤良的太子赵必翔,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人性全无的禽兽呢?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在芳华殿中,皇后看着浑身上下除了头上的簪子之外没有任何佩饰,衣服素得只有几个简单花纹的太子赵必翔,也在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
“东宫里妻妾成群,你想要怎么玩乐都不行,为什么非得贪恋那些无辜的孩子?”她痛心疾首地说道。
“上次我就已经告诫过你,要戒掉这个嗜好,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赵必翔看着窗外的桂花树,面无表情地说道:“那颗牙齿,是你打掉的。”
皇后听了,感到茫然不解。
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惊愕地说道:“你……”
“你明明嫉恨吴贵妃,恨不得立刻弄死她,却又因为惧怕父皇而不敢动手,只敢私底下发脾气,砸东西,人前却要装出一副大度的模样。”
赵必翔平静地说道。
“你自己得不到父皇的欢心,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刚会说话你就要我背诗,刚会走路你就要我骑马,我学得稍慢一点,你就会破口大骂,说自己生了个傻子。”
“三弟四岁了才会说话,贵妃待他总是笑眯眯的,他走路摔倒,贵妃也不会骂他。”
“所以我才和奶娘说,要是贵妃是我的母后就好了。”
“你听到了之后,一耳光就扇了过来,将我新长出来的牙齿打断了,害我装了二十年的假牙。”
“我知道这些假牙是你让人从别的孩子的嘴里拔出来的,每年都会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孩子要失去一颗牙齿。”
“我从未告诉过你,这些牙齿装着很疼,时时刻刻都在疼,疼得我想发疯。”
“可你却要我维持温润君子的模样。”
“凭什么?”
他平静地问道。
“我生来就是天下第二尊贵的人,凭什么每天活得战战兢兢,痛苦不堪,过得连寻常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他们凭什么可以天真活泼又可爱?”
“当我第一次控制不住地对孩子下手时,我就迷恋上了那种感觉,原来肆意支配他人是如此美好,原来孩子的尖叫与呐喊是如此悦耳。”
“你肯定对此也深有体会,对吧,母后?”
他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皇后。
“哪怕我对父皇说了真话,你也可以歪曲成幻想,有什么比拿捏孩子更令人愉悦的?”
皇后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不,你不是我的翔儿。”
她颤声说道。
“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恶鬼,快从翔儿的身子里滚出去!”
赵必翔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
俯身贴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母后如果还想当太后,可要牢牢守住后位,等我礼佛归来。”
说完,他松开手,走出殿门。
跟随着负责押解他去安国寺的御林军离开了皇宫。
纪瑞清从宫里回来之后,将太子出家的消息告诉了冯羽生。
见冯羽生若有所思,他提醒道:“陛下会派人全天候监视他。”
冯羽生轻声笑道:“他受不受监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纪瑞清冷哼了一声。
最好是没关系。
千万别跑去安国寺杀人。
戚氏一早就定下今日要去白云寺烧香,见纪瑞清回来,便催促他动身。
“早点去,晚了路不好走。”
一家人上驴车的上驴车,上马车的上马车,刚把车驶出府门,就有人骑马来访。
“纪老夫人,纪大人,纪大夫人,新年安康,
天气虽然晴朗,但是气温却极低,穿着一身针织毛衣的大奔都成了一头懒驴,走路慢腾腾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冯羽生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放着舒适的马车不坐,偏偏要在寒风中疾速骑行。
她只能感叹一声:真是气血真好啊!
然后,她从炉子里扒出烤得香喷喷的红薯,和戚氏、六花一人一个,一边喝着热茶,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红薯。
而那位“气血真好”的宁凤鸾,才骑出城门没多远,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痛。
但是,当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以龟速前进的驴车和马车时,她咬了咬牙,决定继续前行。
她一定要让这匹神骏的白马,这身鲜艳的红斗篷,这肆意飞扬的鬓发,以及这张秀丽刚毅的面庞,深深地镌刻在纪瑞清的脑海里,成为他终生难忘的那一抹惊艳。
在这繁华的京城之中,有着数不清的温婉女子,但是她们都千篇一律,毫无特色,乏善可陈。
只有她宁凤鸾,是独一无二的,是一枝独秀。
她是鹤立鸡群的鹤,是凤毛麟角的凤。
她是纪瑞清上穷碧落下黄泉,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山花烂漫处的那个人。
“阿嚏——阿嚏——阿嚏——”
在马车里认真阅读公文的纪瑞清,听着这一连串的喷嚏声,不由得拧起了眉头,他对赶车的百福说道:“往旁边挪一下,别沾了鼻涕。”
百福恭敬地应了一声。
宁凤鸾一路咬牙坚持,当她终于抵达白云寺的时候,已经有些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了。
但是,当她看到纪瑞清下车时第一时间投来的视线时,她又立刻振作了起来。
“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喜滋滋地想着。
而纪瑞清心里想的却是:才走了这么点路就气喘吁吁的,看来这匹马的耐力也太差了,真是中看不中用啊。
白马听到后,委屈地想:o(╥﹏╥)o饿着肚子就上工了,能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大年初一来白云寺上香的人比平日里初一十五的时候要多得多,各种各样的小贩、杂耍艺人、乞丐、算命先生……也比平时多了不少。
吆喝声、喝彩声、乞讨声、卖惨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冯羽生跟着师父游历多年,见多识广,她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骗子,哪些是神棍,哪些是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她一边走,一边提醒着善心大发的戚氏,免得她的银钱全都流到那些根本不差钱的人手里。
宁凤鸾看到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心里暗暗鄙视着,她一路走一路撒钱,引得一大堆人围上来向她讨钱。
眨眼之间,她便把身上所有的银钱都散得一干二净。
当她看到前方有几个公子哥儿正围着一个插了草标,上面写着“卖身葬父”的女子肆意打量,出言不逊的时候,而冯羽生却目不斜视地扶着戚氏走过,她心中的鄙视又多了几分。
她一直以为纪大夫人是个怜贫扶弱,乐善好施的人,不是给慈幼院捐衣服,就是不分出身地给人看病,怎么如今见到急需援手的可怜人,却表现得如此冷漠呢?
可见她之前的那些事迹都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只不过是在沽名钓誉罢了。
不过,没有对比就没有好坏,冯羽生的冷漠正好可以衬托出她的热忱,可以让纪瑞清见识到她善良的一面。
于是,在那几个公子哥儿互相竞价的时候,她突然抽出腰间的软鞭,阔步上前,狠狠地抽了那几个公子哥儿一人一鞭。
然后,她冷声斥责道:“都给我滚!”
那几个公子哥儿猝不及防地挨了一顿鞭打,惊愕地看着她。
“看什么看!只许你们欺男霸女,不许我主持公道吗!”宁凤鸾厉声喝道。
然后,她又转过头来,对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说道:“别怕,有我在,他们休想占你的便宜。”
那个女子跪了一上午,才等来几个看起来身家阔
宁凤鸾曾经听过不少关于小叔子和寡嫂之间,那些充满了香艳色彩的故事。
她一直以为这些都只是那些目不识丁的粗鄙糙汉子的恶趣味罢了,从来不曾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眼前。
纪瑞清和冯氏之间竟然……
不不,纪瑞清可是要做丞相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名声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他绝不会自毁前程,对自己的寡嫂动什么念头。
一定是冯氏寡居在家,寂寞空虚,所以才对纪瑞清伸出了魔爪,试图染指他。
真是寡廉鲜耻啊!
不过,这也完全符合她的出身。
她只不过是一个从穷乡僻壤里走出来的游医罢了,说不定连书都没有读过几本,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伦理道德观念呢?
宁凤鸾咬牙切齿地想着。
“都是这个贱妇,害我白忙活了一场,还丢人现眼。”
她带着满腔的愤恨骑马返回城里。
因为这一来一回受到了太多的寒气,回到府里之后,她就病倒了,她的外祖母和在京城的两个舅舅听说了这件事,都赶来府里看望她。
他们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东送西,对她关怀备至。
感受到了长辈们的宠溺,她的元气一点点地恢复了过来。
冯氏只不过是一介孤女,一无所有罢了,她但凡多看她两眼,都是抬举她了,她根本不值得自己为她动气。
纪瑞清只是还没有察觉到冯氏的意图,所以才把她当成长嫂一样对待,才会和她举止亲密。
如果他察觉到了冯氏的意图,只怕会避之唯恐不及吧。
虽然她心里是这么想着的,但是当熊掌柜在年初六这天来向她汇报上一年的账目时,她还是没有绷住脸。
“怎么会亏损这么多?!”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账本。
“锦衣阁在交到你手里之前,可是年年都能赚上万两银子的!怎么到了你的手里,反而亏损了将近万两银子呢?”
熊掌柜自然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清辉暖绒阁的头上。
“自从清辉暖绒阁开张之后,就把我们锦衣阁的顾客全都抢走了,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订制羽绒服和毛衣,都不来我们这里买裘衣了,锦衣阁能不亏损吗?”
宁凤鸾气不打一处来。
又是冯氏!
“你就不能想点办法,任由人家抢走你的客人吗?”宁凤鸾怒道。
熊掌柜一脸无奈地说道:“所有的办法我都已经试过了,可是那些客人就是想要尝尝鲜,小的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宁凤鸾联想到今年冬天那些高门大户几乎人手一件的羽绒服和毛衣,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然后猛地一拍扶手。
“我们也卖羽绒服和毛衣不就行了吗!”
熊掌柜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是我们没有货源啊。”
“自己造不就得了。”宁凤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清辉暖绒阁能开作坊,我们就不能开吗?多花点钱,把他们的人全都挖过来,马上就什么都有了,这有多简单啊。”
熊掌柜仔细想想,也觉得大小姐说的有道理,于是连忙盛赞道:“还是大小姐厉害啊!大小姐从未经过商,竟然比小的还有远见卓识。”
“少拍马屁。”宁凤鸾翘着嘴角说道。
“赶紧张罗起来吧。”
“是!”熊掌柜连忙应道。
熊掌柜马不停蹄地操办了起来。
但是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清辉暖绒阁那两个作坊里的帮工,竟然非常不好撬。
“你们那边一天要干几个时辰?几天才能休息一天?逢年过节不干活计给不给酬劳?生病受伤了给不给医药费……”
他一问就问出了一大箩筐的问题。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清辉暖绒阁作坊里的待遇竟然好得离谱,如果不能给他们提供同等待遇的话,哪怕他支付两倍的酬劳,那些帮工们也不愿意跳槽。
简直是太离谱了。
他这个掌柜当得都没有他们舒服。
但是为了抢人,他还是咬着牙答应给他们提供同等待遇,然后又把薪酬抬高到了三倍,这才勉强把作坊给开了起来。
徐嬷嬷很快就把这件事禀报给了冯羽生。
冯羽生听后,觉得十分好笑:“现在都开春了,还做什么羽绒服啊?”
徐嬷嬷也笑着说道:“那个熊掌柜向来只知道中饱私囊,索取回扣,从来不曾正经地做过生意,哪里会懂这些门道啊,不过他倒是正好替我们解决了一桩麻烦。”
先前因为订单纷至沓来,她招募了大批的帮工,赶在年前把所有的订单都交付了出去。
如今订单不多了,已经用不着这么多人手了,她正愁着不知道该辞掉哪个,留下哪个呢。
现在锦衣阁这么一挥锄头,她倒是不用想了,是出走
熊掌柜气急败坏地说道:“所有的工序都是那些帮工提供的,肯定是他们在暗中耍了花招。”
难怪清辉暖绒阁被人撬了墙角也没有任何反应,原来他们早就已经给他挖好了坑,就等着他往里跳呢。
他怒气冲冲地跑到作坊里发了一顿火,叫嚣着要把那些帮工全都送到衙门去。
他要告他们诈骗。
那些帮工们一听,顿时撸起袖子,将他团团围住。
“你说谁诈骗呢?清洗羽绒和羊毛的药剂是你提供的,洗不干净能赖我们吗?”
“我们早就说过要洗八遍,是你嫌浪费水,只让洗四遍就不让洗了,现在好意思把黑锅甩给我们吗?”
“你还想告我们?我们还想告你呢!契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每天只工作四个时辰,超出时长要另外给酬劳,你让我们赶工加时,却一分钱的酬劳都没给!”
熊掌柜差点被吓尿了。
回去之后,他添油加醋地将这件事禀报给了宁凤鸾。
“清辉暖绒阁是故意要整我们啊!那些帮工连物料都洗不干净,明明就是他们淘汰下来的,竟然还敢嗾使他们向我们要三倍的酬劳!”
旧恨添新仇,宁凤鸾对冯羽生恨得牙痒痒的。
“贱妇!你不让我好过,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她立刻去找了四舅舅宗鹤白。
宗家是武将世家,家里的男儿从小习武,长到十六岁就要进入军营,跟随父辈一起上阵杀敌,常年生活在边疆。
但是宗鹤白却是宗家里的一个异类。
他虽然也习了一身武艺,却并不喜欢行军作战,他更喜欢做买卖。
他十二岁的时候就靠着给那些外地进京游玩的富家子弟当向导挣来的钱开了一家杂货铺,十五岁的时候就组建了自己的商队,走南闯北,四处行商。
仅仅用了十年的时间,他就将自己的商队经营成了熙国第一大行商。
清辉暖绒阁作坊里所使用的羊毛,就是由他的某个商铺所供应的。
宁凤鸾其实有点害怕这位四舅舅,她总觉得他的一双眼睛过于锐利,好像能够穿透人的皮囊,看透人心一样,每次被他看着,她都会感到局促不安。
但是他和自己的母亲关系极好,爱屋及乌,对她这个外甥女也很好,她每年生辰收到的最贵重的生辰礼物,都是他送的。
在她及笄的那一年,他甚至送了她一座位于京城中轴线上的豪宅。
把她的那些小姐妹们羡慕得眼都红了。
她很少麻烦他做什么,所以她想,他应该不会拒绝自己这点小小的请求吧。
果然,当她将冯羽生故意买下徐嬷嬷,故意开店和锦衣阁抢生意,又故意利用帮工来坑她的事情都告诉了宗鹤白之后,宗鹤白答应道:“往后我旗下的商铺不会再给他们供货了。”
宁凤鸾心口一松,正要感谢他,却又听到他说道:“不过你这个掌柜也要换了,连甄检都做不好,要他还有什么用?”
“可是……我手头没有别的人了,熊掌柜还是继母给我的……”
宗鹤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铺子,怎么能用你继母的人呢?”
宁凤鸾顿时不说话了。
她不好说是
韩瑞香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其中的一间僧寮。
太子,不,现在应该称他为无念师父了,他就住在这里。
是皇后让她过来的,说是无念师父想要见她一面。
早在无念师父还是那个温润清朗的太子的时候,她就有些害怕他,哪怕他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哪怕她从来不曾知道他任何的恶行。
在他选妃的时候,她一直都在暗暗地祈祷自己能够落选。
在如愿以偿之后,她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逃过了一场巨大的劫难一样。
直到从湖底挖出森冷的白骨的那天晚上,她才知道自己逃过的那一劫是什么,她的心里无数次地庆幸,幸好当初输给了裴闵如。
这是她唯一一次心悦诚服的失败。
“关门。”
熟悉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她看着盘腿坐在榻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僧人,她打了个激灵,连忙转身关上了房门,她的心跳得像是擂鼓一样。
“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无念师父朝着榻前的矮凳看了一眼,她便立刻低眉垂眼地走了过去,然后小心地坐了下来。
“我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无念师父说完,便将事情说了出来。
韩瑞香听后,感到十分错愕:“您、您为什么要托付给我呢?”
“你是个聪明人,而且又有经营诗社的经验,”无念师父淡淡地说道,“最重要的是,你不甘心。”
她不甘心?
韩瑞香的心弦猛地一颤。
他是怎么知道她不甘心的?
自从府里出了事之后,瑞香诗社的成员们纷纷来函退社,生怕和她沾上一点关系。
她苦心经营多年的女子诗社,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空有名头而已。
她也从京城第一名姝变成了“那个畜生不如的禽兽”的妹妹。
先前她的画作在拍卖行能够卖到上千两银子一幅。
但是如今拍卖行却把她寄拍的画作全都退了回来。
他们说是无人问津。
最让她感到心痛的是,摧毁这一切的人,竟然是她的梦中情人。
她原本以为他们是天作之合,他们会成为名传千古的夫妻,成为人人都羡慕的神仙眷侣。
然而……
在破了这么大一宗案子之后,他确实会青史留名,可是她,却变成了阴沟里的老鼠。
侯爵不再世袭,只要她的父亲一死,韩家就只是个普通人家了。
而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不再是什么侯府小姐了。
还有哪个权贵子弟愿意和她结亲呢?
就算他们愿意,她也瞧不上!
“您说得没错。”她看着眼前的人说道,“我确实不甘心。”
她从矮凳上跪落到了地面。
“韩瑞香参见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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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羽生一直等到韩瑞香主仆离开了安国寺之后,才从白塔上下来。
她和戚氏走在湖边的花道上,看着一树树盛开的鲜花。
湖边有一座三层高的石舫,穿着华服美衣的男男女女或坐在舫边钓鱼,或凭栏远眺,或嬉戏玩闹。
冯羽生几人刚刚走到石舫边,就听到“噗通”一声,有一个穿着白色狐裘的女子从二楼坠落到了水中。
“快来人啊!我们小姐落水了!”
“救命啊!”
那个女子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就直接往下沉,冯羽生一看便知道她是腿抽筋了。
她连忙给六花使了一个眼色。
六花立刻朝着女子落水的位置纵身掠去。
而就在同一时刻,一个男子也从一楼的窗边跳入了水中,朝着落水女子游了过去。
六花先一步将女子提上了船头,男子怔愣了片刻,也爬了上来。
先前在二楼呼喊的那帮人呼啦啦一下从舫楼里跑了出来,两个丫鬟立刻扑到女子的身边,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女子刚刚将口中的湖水呛咳出来,虚弱地说道:“我没事,多亏——”
“四爷,是您救了陈小姐吗?”一个丫鬟惊诧地问道。
另一个丫鬟也跟着说道:“你们岂不是……哎,我们家小姐可怎么办啊!”
刚刚走到船头的冯羽生:“……”
只见那个丫鬟口中的小姐脸色一白,身形摇摇欲坠,她看看那位落水的小姐,又看看刚刚跳下水想要救人的男子,咬了咬嘴唇,毅然决然地说道:“陈小姐的名声不容有失,我、我会成全你们的。”
冯羽生:“……”
那个男子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他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眉宇之间带着几分疏朗,气质儒雅,从容温和,就像是一壶经过时光酿造的美酒一样。
纵然此刻他一身湿衣,也丝毫没有损伤他的气度。
在听完了那个女子的大度宣言之后,他静默了片刻,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只怕是要让符小姐失望了,救起陈小姐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这位姑娘。”
说着,他朝着六花看了过去。
六花已经走到了冯羽生的身侧,他的视线扫了过来,将冯羽生的面容扫入了眼中,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什么?”符小姐显然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一出,脸上的表情差点失控。
她看着衣衫不曾沾上一滴水的六花,又看看一身湿衣的男子,尴尬地笑着说道:“四哥,我知道您这么说是想维护陈小姐的名声,可是……这也瞒不过去呀,旁人一看就知道是您救的。”
男子掩去了眸底震惊的情绪,淡淡地说道:“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这两位夫人,或者刚刚坐在舫楼窗边的人。”
陈小姐也连忙说道:“没错,虽然宗四爷下水救我,但是我确实是被这位夫人的丫鬟先提上来的。”
另有人附和道:“他们说的是实话,刚刚我也看到了。”
符小姐只好悻悻地说道:“看来是我误会了,真是对不住。”
陈小姐向六花道谢之后,又问了冯羽生的名讳,然后说道:“我湿衣寒凉,先去更衣,改日必定登门拜谢。”
冯羽生点了点头,说道:“好。”
那位宗四爷却站在原地,紧紧地蹙着眉头。
“你是纪大夫人?清辉暖绒阁是你开的?”
冯羽生方才就留意到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和徐嬷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眼神一模一样,她知道这里面肯定是有事,因此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宗四爷?是你下令断供我们的羊毛的?”
宗鹤白顿时哑口无言。
冯羽生冷哼了一声:“
“可是您说您是抚州乌城人……”徐嬷嬷下意识地说道。
在她第一次见到冯羽生的时候,她震惊无比,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服侍多年的小姐。
可是冯羽生说话的神态语气和自家小姐截然不同,而且她又是乌城人,所以她便以为只是人有相似而已。
毕竟世上还是有不少长相相似的人的。
宫里就有现成的例子。
吴贵妃和一众妃嫔看起来跟亲姐妹似的,实际上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至于其他的可能性,她没有去想。
或者说,她是不敢想。
在宗家被千宠万爱长大的大小姐,可能不是宗家小姐的孩子?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如果老夫人和几位少爷知道了,恐怕都要疯了。
“不瞒嬷嬷,我原先是京城慈幼院的孤儿,是被人在城郊乱葬岗捡到的,被领养之后才去了抚州。”冯羽生拣着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
然后,她又把自己的生辰告诉了徐嬷嬷。
“我的生辰就是我被捡到的日子。”
徐嬷嬷听后,如同遭到了雷击一般。
那个日子只比宁凤鸾的生辰晚了三天。
冯羽生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应该差不了几天,她给徐嬷嬷倒了一杯茶,平静地说道:“嬷嬷和我说说宁大小姐出生的情形吧。”
她在黑暗中足足生活了十年。
如果不是遇到了师父,这个时间大概会是一辈子。
她的眼睛没有问题,是视觉中枢受到了损伤才看不见东西,而损害她的视觉中枢的,是一种毒。
师父说这种毒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是她生母中的毒。
“这种毒会让人神经衰弱,郁郁寡欢,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就像是得了情志病一样,寻常的大夫根本诊断不出是中毒,只会当成是情志病。”师父当时和她解释道。
“结果就是越治越严重,中毒之人最终会生无可恋,一了百了。”
她在慈幼院和姐姐相依为命地长大,不曾渴盼过父母亲情。
对她来说,有姐姐就足够了。
哪怕姐姐不在了,她也没想过要寻亲。
但是。
亲可以不寻,仇却是必须要报的。
嬷嬷喝了两盏茶,才平复了思绪,然后和她说起了当年自家小姐生产的情形。
“小姐身子刚刚满了三个月,将军,也就是她的父亲,就战死沙场了,噩耗传回京后,她哭了好几场,强撑起精神回娘家安慰夫人。”
“等到少将军们扶着棺椁回京之后,她参加完了葬礼,精神就一日不如一日,时常一个人坐着发呆,茶饭不思,日渐消瘦。”
“我们怎么劝她也难以开怀,她的母亲身子不好,少将军们回边疆了,也顾不上她。”
“姑爷自她怀孕起,就一直住在外书房,只是每天会来看看她,但见她郁郁寡欢,来内院的天数也越来越少。”
“所以后来生产的时候,她没撑过去,我们都不意外,毕竟生孩子对女人来说就是鬼门关。”
徐嬷嬷叹了一口气。
“府里的事都是当时的国公夫人,也就是现在的老夫人管的,丧事也是她操办的。”
“奴婢当时就在管着锦衣阁了,对治丧的情形了解不多,只知道孩子当时是奶娘照顾的。”
说完,她又补充道:“稳婆是宗家这边请的,小姐生产的时候是令嬷嬷和春雨、夏蝉守在身边的。令嬷嬷是小姐的奶娘,三年前去世了。春雨夏蝉两个在小姐去世后,一直在正院守着嫁妆。”
冯羽生听完之后,问道:“你们小姐平日是什么性子?”
“小姐平日为人随和,生性豁达,平日脸上都是挂着笑容的,遇事从来不慌不忙,哪怕遭遇绑架也能沉着应对。”
“她被人绑架过?”冯羽生问道。
徐嬷嬷点了点头。
“那是小姐诊出喜脉半个月前的事,当时她陪着国公夫人去寺里上香,结果一伙匪徒半路截下了马车,将她们绑到了山里。”
“国公夫人当时就吓晕了过去,小姐见他们不像穷凶极恶之人,便和他们聊了几句,结果发现他们是对国公府的管事强买土地不满,所以才聚集起来的。”
“她成功说服了那些绑匪放了她们,然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冯羽生听完之后,兀自沉思着。
她有八成可以肯定自己才是那位宗小姐的孩子,但还有两成需要确认。
她想到了寿阳公主府前两天送来的喜帖,然后对徐嬷嬷说道:“你打听一下,仲氏和宁凤鸾有没有收到寿阳公主的请柬。”
徐嬷嬷吃了一惊:“您要见她们?”
冯羽生点了点头:“我只见过宁凤鸾,没有见过仲氏,我想看看她们站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宗家的人不曾对宁凤鸾起疑,说明宁凤鸾应该长得像宁国公或者其他人,并不像仲氏。
但除了相貌之外,还有其他判断血缘关系的特征,两人说不定有别的相似之处。
徐嬷嬷应了下来。
翌日,徐嬷嬷回复冯羽生,说宁国公府有收到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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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阳公主府办的是婚宴。
在休掉了纪裴远之后,寿阳公主很快就物色了个新欢。
婚期就定在了二月初四这日。
冯羽生戴了个面纱赴宴——她暂时不想惊动仲氏,如果旁人问起,她就说自己被马蜂蛰了,不好示人。
宁凤鸾看到她之后,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她和仲氏嘀咕道:“公主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让我们和她挨着坐,真是……”
仲氏拍了拍她的手,然后朝着冯羽生投过来一丝歉意的笑容。
“孩子不懂事,纪大夫人请勿见怪。”
冯羽生没有回话,而是径直走到了两人右斜方的矮桌旁,盘腿坐了下来。
上菜之后,她看似在认真吃饭,实则在暗暗留意着仲氏和宁凤鸾两人。
她发现宁凤鸾的右手小指留了一个特别长的指甲。
仔细一看,她发现那个手指比旁边的无名指短了一大截,所以她才把指甲留长一点,这样看着才不会突兀。
“短指症”这三个字在她的心头掠过。
她又去看仲氏。
仲氏的无名指和小指均戴了镶珠嵌玉的金指套,看不出手指的长短。
但是……她为什么要戴指套呢?
冯羽生的嘴角溢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这母女俩,有着如此明显的遗传特征,竟然能瞒这么多年,真是……了不起。
宴席过后,众人移步戏堂,观看表演。
开场是猴戏。
“这些猴子是我们瑄公子驯养的,它们会穿衣戴帽,斟茶倒水,还会提笔绘画,鞠躬行礼……”
司仪介绍完毕之后,十几只猴子便抓着衣帽跳到了台上,惟妙惟肖地表演了起来。
众人看得目不转睛。
六花突然凑过来,悄声对冯羽生说道:“戏堂门口有一只小猴子在偷偷地张望,宁国公夫人的丫鬟朝着门口去了。”
冯羽生的眉眼微微一动。
片刻之后,只见公主府的一个仆从捧着一只吱吱乱叫的小猴子走进了戏堂,他神色焦虑地东张西望。
在瞧见了冯羽生的身影之后,他快步朝着她走了过来。
冯羽生和爱吃鱼脍生腌的安阳侯夫人都坐在观看席的正中间,而仲氏和宁凤鸾母女俩则坐在戏堂入口的方向。
在仆从走进戏堂的时候,冯羽生便对安阳侯夫人说了一声“我去一下更衣室”,然后带着六花朝着外侧走去。
当她走到仲氏母女俩身旁的时候,刚好和仆从相遇。
“纪大夫人,这只猴子突然痛叫,不知道是哪里伤着了,能否麻烦您看看?”仆从恳求道。
冯羽生瞥了一眼仲氏身前的小圆桌,说道:“先放在桌上,让它走走看。”
仆从立刻依言照做。
仲氏扯着宁凤鸾霍地站了起来,退后了两步。
“怎么能放桌上呢?”她拧起眉头说道,“它会到处乱跑的。”
她的话音还未落,小猴子就往戏台的方向跳了过去。
仆从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它。
小猴子叫得更厉害了。
戏台上表演的猴子们听到叫声之后,也吱嗷乱叫着跳下了戏台,奔向小猴子所在的圆桌。
宾客们惊惶地散开。
仲氏的嘴角微微勾起,她拉着宁凤鸾想要逃走,不料却被冯羽生身边的那个胖丫鬟堵住了去路。
“快让开!”仲氏厉声说道。
那个胖丫鬟往后退去,却又笨手笨脚地碰倒了两张凳子。
沉重的圆凳将两人的脚砸了个正着,宁凤鸾气得抽出了腰间的软鞭,想要抽打这个胖丫鬟。
仲氏顾不得疼痛,拽着宁凤鸾说道:“快走!等会儿教训她也不迟!”
然而已经迟了。
猴群转瞬即至,它们逮着人胡乱地抓咬,仲氏被扯住了头发,惊慌地乱叫着。
宁凤鸾甩动鞭子帮她解围,却愈发激怒了猴群。
大半的猴子都扑向了她们母女。
六花扯了一匹观看席上空用于装饰的绸布,将猴子们裹到了一起,这才平息了这场闹剧。
仲氏母女心有余悸地跌坐在圆凳上。
仲氏忽然觉得右手的触感有些不对。
她抬起手一看,发现右手小指的指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抽走了。
耳边传来冯羽生的惊叹声。
“宁夫人和宁小姐不愧是母女,连手指都长得一模一样,你们这小短指真可爱,我还是第一次见。”
众宾客齐齐望了过来。
仲氏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谁的尾指不是比其他手指短一截,这也值得纪大夫人好奇。”
“常人都是短一截,可你们是短两截啊!”冯羽生抓过她的手,硬是将她的五指掰开,展示给众人看。
为了自己右手小指比旁人短一截这件事,宁凤鸾烦心过好些年,仲氏教她把指甲留长一点,旁人就看不出来了。
但是她却不曾听仲氏提及过自己也是短指。
此时见状,她满脸错愕地问道:“娘,您先前怎么不和我说呢?”
仲氏面色铁青,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冷冷地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宾客们却品出味来了。
这两人又不是亲母女,缘何右手小指如此相像?
一般人可没这么短的手指。
再联想到仲氏待宁凤鸾比亲生儿女还好的传闻,众人看向仲氏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意味。
仲氏心中乱得不行。
她方才让丫鬟回宴会厅取芥末酱喂给小猴子,是为了坑害冯羽生。
冯羽生买下了徐嬷嬷,又将前去索人的管家和家丁送进了衙门大牢,还把锦衣阁的顾客都抢走了,她早就想好好教训教训她了。
没想到坑人不成反被坑,真是气死她了。
“我们先告辞了。”
她黑着脸,拉着宁凤鸾离开了。
宁凤鸾到了马车上都还在发懵:“娘,您为什么不告诉我短指的事?”
仲氏长叹了一口气:“以前你年纪小,有些事不好和你说,怕你藏不住,泄露了出去,如今你也长大了,是时候告诉你了。”
“其实你是我亲生的。”
……
冯羽生在小猴子的嘴角找到了一些芥末酱,然后对仆从说道:“它没有受伤,只是吃了芥末酱。”
仆从纳闷地问道:“它怎么会吃这个?真是奇怪了……”
冯羽生反问道:“府里有府医,它刚刚痛叫,你为何带它来找我而不是府医呢?”
仆从回道:“是发现它不舒服的丫鬟催促奴婢来找您的,奴婢一时心急,没有多想……”
她忽而回过神来了。
“一定是那个丫鬟给它喂的芥末酱!”
她待要去找那个丫鬟,却是怎么也找不着了。
冯羽生看了两折戏就回府了,翌日她正要出门去找徐嬷嬷,门房却送了个拜帖进来。
是宗鹤白的拜帖。
她想了想,然后回了个帖子,约他去了一处茶坊。
短指的事情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见到冯羽生时,他的眼神十分复杂。
沉默了半响,他才说道:“抱歉,擅自让商行断供,我已经下令恢复交易了,期间给清辉暖绒阁造成的损失,我会十倍赔偿。”
冯羽生说道:“多谢四爷开恩。”
宗鹤白的脸上掠过一抹受伤的表情,他苦笑着说道:“你应该叫我四舅舅的。”
冯羽生奇怪地问道:“你这就确定我是你外甥女了?”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回道,“我能感应到。”
冯羽生:“……”
这么神奇,先前怎么没有感应出宁凤鸾是西贝货呢?
宗鹤白察觉到了她的鄙视,又是苦笑了一声:“之前是完全没有想到……”
冯羽生不是来和他认亲的,也不是来要债的,她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能不能帮我约宁国公出来?以你的名义。”
“你找他做什么?”宗鹤白问道。
“有些事想问问他。”
宗鹤白一口应了下来:“好。”
冯羽生和他敲定了时间和地点以及细节安排之后,便站了起来:“等我问过宁则明之后,你再去找宁国公府算账,在此之前,最好维持原样。”
宗鹤白点了点头:“我不会轻举妄动。”
冯羽生满意地离开了。
没想到她刚拉开茶室的房门,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纪瑞清站在对面茶室的门口,他的表情同样惊诧,“你来会友?”
他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里面的宗鹤白之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冯羽生摇了摇头:“来谈生意的。”
“什么生意?”纪瑞清的身后冒出一张玩世不恭的俊脸。
“清辉暖绒阁要上春装了吗?嫂子让我头一个订做可好?”
纪瑞清反手将他推了回去。
“不用理他。”他对冯羽生说道,“你们谈完了?”
“谈完了。”
“一起回府吧,正好有事找你。”
被撇下的上官牧:“???”
不是说好了去马场跑马的吗?
虽说是要一起回去,其实也就是一个坐马车,一个坐驴车,走了同一条路回府而已。
“你有去疤霜之类的药膏吗?我有个朋友需要。”两人在府里下了车,纪瑞清这才问冯羽生。
他口中的朋友说的自然是上官牧。
冯羽生一听,立刻就想起了太子妃。
自从赵必翔被送到安国寺出家之后,皇帝就给了他的妻妾三个选择。
其一,留在宫里和太妃们一起养老。
其二,回娘家,恢复自由身。
其三,去皇家寺庙修行。
东宫的妃嫔无一例外,全都选择了第二项。
太子妃如今已经回到了裴家,重新做回了裴家的大小姐。
不过就算皇帝准许她们另嫁,也没人敢娶——太子还活着呢,日后未必不会东山再起,谁敢染指他的妻妾?
冯羽生觉得除非纪瑞清造反,否则他和裴大小姐也只能相思不相亲,相爱不相守。
她心下微微叹息,点了点头说道:“有,回头让人给你送去。”
纪瑞清应了一声好。
然后他又说道:“你和宗四最近别走太近。”
冯羽生面露疑惑。
“宗四刚和符家解除了婚约,两家闹得不太愉快,若是符家人见你在他身边出没,怕是要生出误会。”
符家?
冯羽生想起了太和苑遇到的那位符小姐了,那位连是谁救的陈小姐都还没弄清楚,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成全宗鹤白和陈小姐。
很明显,是符小姐想要悔婚,又不想背骂名,所以才特地设了这么一个局。
结果却被她和六花给搅了局。
她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他们哪里闹得不愉快?”
纪瑞清:“……”
这是重点吗?
但他还是绷着脸跟她说了。
“太子出家之后,立三皇子为储的呼声很高,三皇子尚未选妃,许多人家都想争夺三皇子妃的位置,符家便是其中之一。”
“符家适龄的只有符五小姐一个,她还在娘胎的时候就和宗四结下了娃娃亲,宗老将军救过符老太爷的命,符家开不了口退婚,就另想办法毁婚。”
“没想到设计宗四不成,反被宗四设计了一把,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的表哥私相授受……”
“符家谋算落空,宗四一点情面都没给,不仅退婚了,还把这些年送给符家的节礼全都给要了回来,两家现在跟仇人差不多。”
冯羽生听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二爷日理万机,还对各家各户的隐事了如指掌,真是令人钦佩!”
纪瑞清:“……”
他又被上官牧给误导了。
“都是朋友在我耳边念叨的,”他绷着脸说道,“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
冯羽生一脸了然地说道:“我懂。”
毕竟是做丞相的人,他有形象包袱。
纪瑞清:“??”
这个人到底悟到了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总之,你记得离宗四远点。”
冯羽生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到了约定时间,她去了江南小筑和宗鹤白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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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宁国公忐忑不安地来到江南小筑赴约。
堂倌领他去宗鹤白定好的雅间的时候,他想着仲氏告诉他的事,心里反复斟酌着措辞,以便一会儿能够脱口而出。
“姐夫,你来啦?”
到了雅间之后,宗鹤白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他当场就愣住了。
这个人平时待他也没有这么热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宗鹤白拉着他坐下,又是给他倒酒,又是给他夹菜,他如坐针毡,甚至怀疑酒菜是不是下了毒。
他咬了咬牙,决定抢占先机。
“四弟,你看我这小指,也挺短的,”他抬起右手说道,“凤鸾脸长得像我,手也像,你别听外人胡说,生了误会。”
宗鹤白一脸诧异地问道:“胡说?什么胡说?”
他错愕地问道:“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他心念一转,笑着说道:“就是凤鸾和仲氏小指都短这件事,有人说三道四,凤鸾受了好一番委屈,这几天都没敢出门。”
宗鹤白蹙眉说道:“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回头我安慰一下凤鸾。”
他见宗鹤白没有放在心上,心中的大石也落了地,他举起杯说道:“来,我们喝酒。”
一连喝了几杯酒之后,宗鹤白这才道明了来意:“此番找姐夫来,是手头银子不太趁手,想跟姐夫借点钱,周转一下。”
他大为意外。
这个人不是行走的钱袋子吗,竟然会缺钱?
“你要借多少?”
宗鹤白伸出右手,张开了五指。
“五千两?”
宗鹤白摇了摇头。
“五万两?”
宗鹤白还是摇了摇头。
他惊愕不已:“五十万两?!”
宗鹤白点了点头:“若是几千几万两,也用不着找姐夫借了。”
他:“……”
“我就是把国公府卖了,也凑不出十万两啊,你怎么会缺这么多钱?”
宗鹤白说是被人坑了,如果不赔钱就要坐大牢。
他一听,更不敢借钱给他了,东拉西扯,把话题扯了开去,又猛陪他喝酒,好把他灌醉过去,躲过这一劫。
眼见宗鹤白醉得趴在了桌上,他笑了笑,想要叫人进来扶他们出去,可是他的脑子像是塞了浆糊似的,一片混沌,也趴了下去。
耳边突然有人打了个响指,他猛然惊醒。
他睁眼一看,还在雅间里。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打开了,寒风呼啸而入,吹灭了好几盏烛火,森寒之气陡生。
“啪”的一声,身侧传来一声脆响。
他吓了一跳,惊恐地看了过去,只见地上躺了一根筷子。
“差点吓死。”他自言自语道。
他回过头来,猝然对上了一张似曾相识的女子面孔。
“啊!——”他惊慌大叫。
他想要往后退去,却发现自己的身躯牢牢地坐在交椅上,纹丝不动。
烛火摇曳,衣袂翻飞。
“你为何要杀我?”
女子伸出了套着尖锐指套的双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脖颈。
她惨白如纸的脸上,两行血泪涌了出来。
“还我命来!”
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不、不是我,是仲氏,是仲氏要下毒害你!”
脖颈上的十指又紧了几分。
“撒谎!”
“毒是你下的,是你要我死。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你要娶仲氏,与我和离便是,为何要杀我!为何!”
眼前一阵晕眩。
意识到自己真的有可能死在宗氏的鬼魂手中,他惊恐地说道:“真不是我要杀你,是仲氏!她说你成亲一年都没怀上,从绑匪手中脱身就有喜了,孩子肯定来路不明……”
他小心地斟酌着措辞,生怕激怒眼前的女鬼。
“同床共枕了一年,我岂会不知道你的为人?如果你真的被绑匪玷污了,知道自己有喜的时候岂会笑逐颜开?”
“但是我相信你,不等于旁人也相信你。”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凑巧了,如果是女儿也就罢了,如果是儿子的话,将来继承了爵位,如果有人存心攻讦他,一定会拿他的身世做文章。”
“混淆血脉可是欺君大罪,不仅孩子要被流放或者处死,国公府也会遭受惩罚。”
“所以我想着与其生下孩子,遭人非议,埋下祸根,不如早早地送它入轮回,过几个月它再投胎回来找我们,也是一样的。”
女鬼不言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他越说越顺。
“可是你初为人母,一定舍不得这个孩子,我也不忍心见你因为亲手堕胎而痛苦,便决定独自承担这份罪孽。”
“仲氏说她有一味药,能够无声无息地流掉孩子,又不会伤害母体,大夫也验不出来,不会让你徒增烦恼,我信以为真,便给你用了。”
“没想到这药会让你了无生趣,终日郁郁寡欢,分娩的时候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生下孩子就撒手人寰。”
“你走后,我后悔莫及,每天都活在悔恨之中……”
“后悔到将孩子扔去乱葬岗,换成仲氏生的孽种,让我们宗家给仇人养孙女?”女鬼冷笑了一声。
“真是好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深情厚谊。”
他忙道:“孩子不是我扔的,是娘扔的,她说来路不明的孩子不宜葬进祖坟,不然恐怕会冒犯列祖列宗。”
脖子上的双手骤然收紧。
“你娘扔的?怎么可能,要不是我劝住了绑匪,她早就被绑匪杀死了!她怎么可能恩将仇报!”
“是真的!”他差点晕了过去。
“她向来讲规矩,爱面子,那次绑架,她吓得屎尿齐出,又被你看了个正着,后来在你面前总觉得端不起婆母的架子,也不好给你立规矩。”
“所以她表面上虽然感激你,背地里也怀疑孩子来路不正,跟我提过孩子不能留。”
“呵呵……”女鬼满脸嘲讽。
“都是仲氏和你母亲的错,你比白莲花还要清白无辜是吗?”
他哽咽着说道:“我也有错,不该耳根子软,偏听偏信,如果我能坚定一点,你和孩子就都活了下来,我们如今也不至于阴阳两隔……”
“说得跟真的一样。”女鬼抬起手,用尖锐的指套尖对着他的眼睛。
“可惜每一个字都是假的。你以为,我活着的时候受尽欺瞒,死了也任你愚弄?”
如果手脚能够动弹,他恨不得指天发誓。
“映秋,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如果有一句谎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的话音刚落,窗外就掠过了一丝闪电。
他悚然一惊。
“当着神鬼撒谎,是真的会死的哦。”女鬼的指套尖怼在他的眼球上。
“你以为我为什么没有到地府投胎,反而成了厉鬼?”
“因为心愿未了啊!”
“我答应过那些绑匪,会将国公府强买田地一事查个水落石出,将他们被强取豪夺的田地归还给他们,可是我到死也没有完成这件事,我食言了啊!”
“你以为那些绑匪为什么放我和你母亲离开?我拿自己的生命起誓,我宗映秋如果不能履诺,就让我不得好死。”
“你看,果然应验了。”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女鬼继续说道:“你不是因为仲氏的挑拨才起了杀心,你是因为我不折不挠地追查国公府侵占民田一事,怕我大义灭亲,颠覆你们国公府,所以才杀人灭口。”
“不,不是这样的。”他矢口否认。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虽然我确实不希望你追查下去。”
“我不是在跟你求证。”女鬼淡淡地说道。
“你做过什么恶,你自己心里清楚,迟早会有报应找上门。我可以不动手,只要你把账册交出来。”
竟然能放过他?
他喜出望外地问道:“什么账册?”
“你知道的。”
一定是放印子钱,强取民田,收取高额租金相关的账册。他心想。
“好,我回府就烧给你。”
“我现在就要。”
他转了转眼珠子:“我现在又不能动,怎么拿给你?”
“不用你拿,你说出藏在哪里就好。”
他迟疑了一下。
女鬼将手放到他身前,五指一合,他瞬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攥住,仿佛下一瞬就要被捏爆。
“我说,我这就说。”
他将绝密账册的存放位置说了出来。
那个地方设了机关暗器和秘钥,就算是活人闯进去,也没有命出来。
但他忘了,这是一只鬼。
交代完账册,又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女鬼往窗外一甩水袖,卷了一个物件进来。
赫然是他藏得好好的绝密账册。
他瞠目结舌。
女鬼翻过账册,验明真伪之后,跟他确认道:“你给我下的毒,真是仲氏给你的?”
“千真万确!”
“孩子真是你母亲扔去乱葬岗的?”
“绝无虚言!”
女鬼从袖里取出一青一白两个瓷瓶,说道:“青瓷瓶的药,是给仲氏的;白瓷瓶的药,是给你母亲的。”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她们欠下的,就由她们来还。下药是你的拿手好戏,就交给你了。”
将两个瓷瓶塞到他怀里之后,又道:“你如果不照办,就拿自己的命来换。”
他胡乱地应了下来。
他的心里盘算着,回头就请人建塔,将宗氏的尸骨镇压起来,把她困死在塔里,让她休想再动他一根毫毛。
在他刚说出“好”字的一瞬间,白雾四起,将女鬼的身形隐去,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混沌不清。
“啪!”一声脆响,将他从黑暗中唤醒。
他猛然睁开眼睛,雅间里一切如常,窗户是关着的,烛火是全亮的,没有女鬼,没有烟雾。
只有地上躺着一根筷子。
身旁的宗鹤白还趴在桌面上。
他伸手掏向怀里,却是空空如也。
“竟是一场噩梦。”他喃喃自语道。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全是冷汗。
虽然是噩梦,也未免太过不祥,回头须得请几个大师,超度一下宗氏。
他摇铃唤来了堂倌,让堂倌将正在外堂吃饭的他的和宗鹤白的小厮唤来。
小厮喝得半醉,摇摇晃晃地将他送到了马车上。
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径直去了外书房睡了。
翌日醒来,他感觉脖子隐隐作痛,取了铜镜一看,脖颈上赫然布满了殷红色的掐痕。
“哐当!”铜镜摔落。
他慌忙伸手入怀,竟然掏出了一青一白两只瓷瓶!
他难以置信。
他穿着里衣就跑去了书房,打开暗室的机关,进去查看。
暗室里一切如常,只是存放在暗箱里的绝密账册全部都不翼而飞。
他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颓然地跌坐在交椅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反复地回想着昨晚遇见宗氏鬼魂一事。
那个鬼魂和宗氏生前一模一样,不像是旁人假扮的。
这密室里的机关也不曾有人触动过,可是账册却都不见了,除了神鬼,还有谁有这样的手段?
他手中的人反正没有这般能耐。
难道真的是见鬼了?
他半信半疑。
将那两个瓷瓶放下之后,他回到了院子洗漱。
时值正午,下人将饭菜送来之后,他边吃边回忆着昨晚宗鹤白的举动。
宗鹤白把商行做得那么大,赚得盆满钵满,却突然跟他借钱,十分可疑。
那个女鬼有可能是宗鹤白知道短指之事,起了疑心,所以特地设的局。
但是又说不通。
孩子是他亲自扔到乱葬岗去的,并没有旁人知道,宗鹤白如何安排女鬼说得出?
更何况以宗家人的直性子,如果知道他害死宗映秋母女,早就杀上门来了,哪有心情故弄玄虚。
在纠结的时候,宁凤鸾来了。
“爹,四舅舅的生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竟然亏损到要把先前送给我的生辰礼都借走还债。”
他一阵错愕。
“他问你要生辰礼?”
“一早就来问了!”宁凤鸾咬牙切齿地说道。
宗鹤白向来出手大方,这些年送给她的生辰礼加起来折算成银子,没有三十万,也有二十万。
就算是皇帝娶媳妇,也给不起同等银子的嫁妆。
她还想着出嫁的时候添到嫁妆里面,让全京城的女子都羡慕哭呢。
宁国公问她:“你给了?”
她瞪大了眼睛说道:“我能不给吗?他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又说我向来贴心,等他渡过难关,一定会加倍还我。”
她顿了一下问道:“他能渡过这次难关的吧?”
宁国公想到昨晚宗鹤白问他要的五十万两,一时也不确定。
“应该能吧。”
宁凤鸾又抱怨了几句,这才离去。
宁国公的思绪更乱了。
“宗鹤白真的缺钱?还是做戏给我看?”
他决定再观望两天。
岂料夜里一躺下,他又梦见了那个女鬼。
女鬼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
他被掐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脖颈又多了新的指痕。
而坊间也渐渐有了宗鹤白巨额亏损,到处借钱填窟窿的传闻。
在一天起来,发现自己吐黑血,看了府医,府医却诊不出任何问题之后,他终于确信,女鬼之事不是宗鹤白装神弄鬼,应该是真的。
他立刻着急慌忙地去名寺找大师驱邪镇魔。
只是,法事做了,法器戴了,女鬼始终如影随形,只要他一闭眼就在眼前。
如果不是怕掘坟会惊动宗家人,他早就把宗氏的尸骨给起了,关到镇魔塔里。
再一次吐了满地黑血之后,他想起了女鬼的话:“如果不照办,就拿命来换。”
毒确实是仲氏给他的。
把孩子扔去乱葬岗确实是母亲的提议。
他为什么要替她们受惩罚?
想明白这点,他将药从密室取出,寻了机会,分别下给了仲氏和母亲。
仲氏吃了药之后,夜里怎么都无法入睡。
白天亦然。
找大夫看了也不顶用。
熬了四五天,她终于能睡了,可是眼睛却再也看不到光亮了。
母亲吃完药第二天就瘫痪在床。
大夫说是中风,要慢慢调理。
但是也不见起色。
她从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国公府老夫人,成了只有眼睛能动弹,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的老太太。
他去看她,她发出嗬嗬声,似乎要说什么。
“母亲放心,我会看着她们,让她们好好照顾您的。”
母亲眼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了。
他明白,她是想求他给她个痛快。
她这个人,向来高傲,不然也不会因为宗氏目睹自己失禁就不待见宗氏,要把她留下的唯一血脉扔去乱葬岗。
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果痛痛快快地送母亲去死,宗氏的鬼魂觉得不痛快,回头找他索命怎么办?
他只能当一回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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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氏不明白为何自己突然就睡不着,突然就失明了。
她让人请遍京城名大夫,又请了御医,每个人都说眼睛没有问题,可能是情志病的影响。
得了情志病的人,有胡言乱语的,有幻视幻听的,有厌食暴食的,也就有像她这样,眼睛完好却不能视物的。
可是她身体康健,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长富久安,除了参加寿阳公主婚宴出了点岔子之外,什么烦心事都没有!
她怎么会得情志病?
这太荒谬了!
眼睛看不见之后,她分不清白天黑夜,生活作息全部乱套,府里的事完全没法管。
但是这些还不是最紧要的。
最紧要的是,她哪都去不了了!
身为国公夫人,她最大的嗜好,就是去各府参加宴会聚会,和那些夫人们晒出新入手的美衣华服,精美珠宝,感受她们艳羡的目光。
或者邀请她们来自己府上,看看新造的园子,新增的奇花异草,新包的戏班子……
如果她不能视物的话,她的财富,她的品味,她的社交礼仪,她的美好品德,她的慷慨性格,岂不是全都毁了?
从此人们提起她,只会可怜她,怜悯她,同情她。
“哎,好端端一个人,竟然成了瞎子……”
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她咬了咬牙,开出天价悬赏,招募天下奇医,来为她治眼疾。
有不少人上门,但都是江湖骗子,被她让人打出门去。
却有一个邋遢道士,看过她之后,说了一句:“夫人这症状,听起来不像是生病,像是中毒。”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蓦地想起,当年宗氏吃了她寻来的“百愁散”,也是所有大夫都看不出她中了毒,以为她得了情志病。
她和宗氏一样!
都中毒了!
是谁给她下的毒?
她平日饮食明明很小心,饭菜都是在小厨房做的,厨娘是跟随她多年的心腹,一家老小全被她捏在手里,断无可能背叛。
将失眠前接触的人全都过了一遍之后,她终于想起,宁则明那天来她这里喝过茶。
“这么晚了,找我过来,所为何事?”
宁国公一进寝室便问道。
他这几天好不容易睡了个安稳觉,早早地歇下了,没想到仲氏半夜派人来找他。
“妾身又看不见,哪里分得清早晚。”仲氏幽怨地说道。
“再说,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你都好些天没在我这歇了。”
宁国公略微有些心虚:“你如今病着,我不好打搅你。我也没去旁人那里,都在外院歇着,你别想太多。”
“今晚陪陪我好不好?”仲氏扯住他的袖子,神色惶惶。
“我一天到晚眼前都黑乎乎的,心里老是悬着,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盯着我看。”
宁国公心口一紧。
他立刻上下左右地扫视着寝室,见没有宗氏的鬼魂,心神才稍微安定下来。
“放心吧,你这屋里什么都没有。”
仲氏仍然不放手:“你就坐一会儿也不行吗?”
宁国公叹了口气,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仲氏攀上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小声说道:“今天来了一个道士,说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宁国公的心跳漏了一拍。
“真的假的?中的什么毒?可能帮你解吗?”
仲氏叹了口气:“那道士也没见过这种毒,只是有几分猜测而已。”
宁国公放下心来。
他就说鬼魂给的药不应该被人看得出来才是。
道士能通鬼神,瞧出一点端倪也正常,只是道行不够,驱不了这邪。
“没事,天下奇人那么多,慢慢找,总会找到神医的。”他宽慰道。
仲氏淡淡地应了一声。
在宁国公看不见的角度,她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怕在仲氏这里待久了会引起宗氏鬼魂的不满,宁国公宽慰了几句之后,便回了外书房。
仲氏睁着双眼在榻上坐了一会儿,不多时,摸索着下了榻,打开脚榻边上的柜子,取了一个小盒子,唤了心腹嬷嬷进来。
“这药你想个办法送到柳姨娘手里,别让旁人知道。”说完悄声地告诉了她药物的用途。
嬷嬷应了一声“好”。
翌日,嬷嬷回复仲氏:“那药七拐八拐地送到了柳姨娘的娘家兄弟手里,她那兄弟方才已经让人将药带给柳姨娘了。”
仲氏面无表情。
两天后,宁国公死在了柳姨娘的床上。
死得极其不体面。
马上风死的。
消息传到宗鹤白耳中后,他拨动算盘的手骤然停了下来,再不记得要算什么数了。
“我这外甥女,可真是了不得啊。”片刻后,他轻叹道。
那晚在江南小筑听冯羽生套出了姐姐的死亡真相,他差点暴起,一刀杀了宁则明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国公府强取豪夺,逼良为寇,连累他姐姐遭绑架,不知悔改还要伙同姘头毒杀他姐姐,遗弃亲生女儿!
真是猪狗不如,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将他千刀万剐,也难消他心头恨!
因为害怕坏了冯羽生的谋算,他咬牙忍了下来。
那晚宁则明回府之后,冯羽生对她说道:“你只要做一件事就好了,营造欠债的假象,打消宁则明对你的怀疑。”
他极为不满。
“你看不起四舅舅?报仇的事让我来,我保证让宁国公府血债血偿!”
冯羽生道:“你等我这个苦主报完了你再报。”
他:“……”
看在外甥女流落在外,遭了那么多年罪的份上,他妥协了。
让她先报。
可她一出手,就废了宁家婆媳,要了宁则明的命,让他还怎么报?
只剩下让宁国公府抄家灭族了。
掂量了一下手头搜集的宁国公府罪证,他扶了扶额。
最关键的账册在那丫头手里,他这边的证据只能起佐证作用。
“原来孩子太出息了也不是好事。”他长叹了一口气。
“显得大人忒不中用。”
纪府里,冯羽生无端端地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了看虽然冒出一点绿芽,但仍然显得光秃秃的枝丫,觉得羽绒服还得过一阵子才能收起来。
打听到纪瑞清已经下朝,她带上那晚让六花去宁国公府取来的账册,去外院书房找他。
“这些够不够抄家?”
将账册放到案桌上之后,她问道。
纪瑞清微微一怔。
他抬手翻了几页,神情一顿。
“宁国公府怎么得罪你了?”
除了宁凤鸾跑到他们跟前晃了几次,她和宁国公府的人应该没什么交集吧,怎么一出手就要抄人家的家?
冯羽生对上他疑惑不解的眼神,微笑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等祸国殃民的硕鼠,妾身当然要撸起袖子帮忙抓。”
纪瑞清:“……”
说得冠冕堂皇,怎么不见她去偷别家的账册?
见他不说话,冯羽生催促道:“二爷还没回我呢,够不够抄家?”
纪瑞清面无表情地说道:“绰绰有余。”
“那就麻烦二爷为民除害。”冯羽生笑眯眯地说道。
弯起的眼眸似天边刚升起的新月,灵动又纯净。
纪瑞清眼神微闪。
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雪地里一只红色小狐狸从树后探头看他,琥珀般的眼睛闪着灵动的光芒。
他信步走去,它静默不动,任他将手放到它修长的耳朵尖上。
揉了两把后,小狐狸尖细的脸忽然变成了冯羽生的脸。
他猝然醒来。
对着漆黑的帐顶发了好一会儿呆,才重新睡去。
翌日早朝,他参了宁国公府一本。
皇帝震怒,当即下令抄家。
御林军闯入正在办丧事的宁国公府时,仲氏跪在火盆前,边流泪边烧纸,宁凤鸾和小她五岁的弟弟跪在她身后,一脸哀戚。
吊唁的亲友忙着送上“节哀”。
所有人都被突然到来的御林军给惊住了。
对御林军说出的“奉旨抄家!”四字更是满心震撼。
宁凤鸾呆滞了几瞬才反应过来。
“抄家?抄什么家?我们宁家又没做坏事!”
“这话你留着跟刑狱司说。”御林军统领冷冷地回了一句。
身后的御林军四散开来,到各院搜查翻检。
仲氏惊慌大叫:“不,你们不能这样,我儿子马上要继承爵位了,你们怎么能抄家?快住手!”
她站起来,试图阻止,却一脚踩在了火盆上。
火苗顺着裙摆向上窜,将她烧成了一个火人。
“啊!——”
下人们忙不迭地拿东西拍打扑救,却怎么也扑不灭火,只能舀了水来,泼了她一身。
宁凤鸾抱住她,悲怆落泪。
“娘!娘!我们可怎么办哪?”
仲氏猛然抓住她的手:“去找你外祖母,宗家有丹书铁券!可以救我们的命!”
宁国公府大小门口都有御林军守着,宁凤鸾迫不得已,从灵堂附近的狗洞钻了出去。
然后夺命狂奔了近两刻钟,跑到了镇国将军府。
门环被她敲得震天响。
“开门!快开门啊!我是表小姐!”
她及笄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镇国将军府,因为外祖母和几个舅舅疼爱她,宗家的下人都把她当自家小姐对待。
往日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来给她开门了。
压根不用敲门。
今日却敲了许久也没人应门。
她抬起右脚,愤怒地踹向大门:“人都死哪去了?!再不开门,把你们通通卖去挖黑矿!”
大门忽然打开,她踹了个空,险些摔倒在地上。
扶着门框稳住身形后,正要开骂,见门口站着宗鹤白,险险地咽下了脏话。
“四舅舅,御林军突然来我们国公府抄家,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她急忙说道。
“我母亲说宗家有丹书铁券,可以救我们的命,您可以借我们用一下吗?”
宗鹤白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讽笑。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脸这么大呢。”
宁凤鸾:“?”
“把我父亲拿命换来的丹书铁券借给你们这帮畜生用?呵,真敢想。”
“什么畜生?”宁凤鸾错愕。
“四舅舅你在说什么?”
宗鹤白瞥了一眼她的右手,嘲讽道:“别说你还不知道,你是宁则明和仲氏苟且生出来的孽种。”
“轰”的一声,宁凤鸾脑海中如有惊雷炸开。
“什、什么孽种,四舅舅你哪里听来的谣言,我是你亲外甥女啊,生下来第三天就被抱到宗家了,四舅舅你看着我长大的啊。”
“你爹亲口告诉我的。”宗鹤白道。
外甥女套话的时候,他就趴在旁边桌子上,怎么不算是宁则明亲口告诉他的。
“你狡辩也没用。”
宁凤鸾:“!!!”
爹告诉他的?什么时候的事?
蓦地想起宗鹤白讨要生辰礼一事,她恍然大悟,是那个时候!
缺钱填坑什么的,根本是骗她的!
她忙换了一套说辞:“四舅舅,这事我并不知情,你们养了我这么多年,在我身上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对我就没有一点感情吗?你们忍心看我受罪?”
宗鹤白冷笑:“感情?一想到你被我们如珠如宝地捧在手里,我那亲亲外甥女却孤零零地躺在乱葬岗等死,我就恨不得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把你扔去死人堆里,让你经历一遍她所经历的,这样的感情你要吗?”
宁凤鸾脸色一白。
“这跟我没关系啊,我那时也只是个孩子……”
宗鹤白厉声道:“若非念在你无辜,你以为你能好好站在这里?”
说完用力一推,合上大门,上好门闩,转身离去。
宁凤鸾怔在原地。
将他最后那句话嚼了一遍又一遍,脸上渐渐爬满了惊恐。
难道……祖母瘫痪,母亲失明,父亲骤然去世,国公府被抄家……这一连串的变故,都不是偶然?
来不及多想,御林军追了过来。
“她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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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国公府轰然倒下。
纪瑞清的“抄家战绩”又多了一笔。
冯羽生每天下午顺着内河河岸遛狗,都能听到民众议论。
“从伯府抄到侯府,如今连国公府都抄了,下一个还不知道要抄谁呢。”
“这种贪婪无度、罪恶滔天的世家大族就应该抄个精光,那宁国公府为了屯田,逼死了多少人?人家不卖,就想方设法放印子钱给人家,逼人家卖光田地不说,还要卖儿卖女卖己为奴。再不然就设局害你,让你冤死在大牢里,田产一半充公,一半归宁国公府。”
“卖身为奴还不够,还要人家去挖黑矿,矿坑里都不知道埋了多少人。”
……
她从徐嬷嬷口中得知宗氏是心地善良之人后,便猜到宗氏是如何说服那些绑匪放她走的,后面扮鬼才成功套出宁国公府的账册。
说起来,她跑来纪府冒充纪长风未亡人之前,想去冒充远房表姑娘的那三户人家,也都和宁国公府一个德性。
这些王公贵族,有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和丰厚食邑还不知足,总想利用手中的权利,肆意掠夺百姓的土地,将他们逼成奴仆,流民,贼寇。
如今受到清算的,连一成都不到。
纪瑞清真是任重而道远。
“幸好当初来了纪府。”她心想。
不然报个仇还不知道要换几户人家。
大黑狗突然停了下来。
“汪汪!”
她朝前看去,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坐在不远处地面,满脸痛苦之色。
瞧见她,妇人哀声恳求:“姑娘,我腿突然没力气,站不起来,能麻烦你扶我回家吗?我家就在那条巷子里,进去第五家就是。”
她指着不远处的小巷道。
“我会给你酬劳的,帮帮我好吗?”
冯羽生将牵引绳交给六花。
上前扶起妇人。
右手不经意地搭在妇人的手腕处。
身孕是真的,乏力是假的。
“好,我扶你回去。”
她给六花丢了个眼色。
六花心领神会。
赶上来,一面牵狗,一面和冯羽生搀扶着妇人,往小巷走去。
进巷走了十几米,停在一处四合院门口,妇人掏出钥匙开了门,道:“把我扶回屋里就好,真是太谢谢你们了,菩萨会保佑你们的。”
三人一狗刚走到天井,大门轰然合上。
六条汉子手持长刀,从里屋涌出,团团围住她们。
妇人挣脱冯羽生和六花两人,手中亮出短匕,指着冯羽生脖颈。
“识相的,就举起双手,站着别动。”
大黑狗“汪汪”大叫,纵身扑向妇人的手腕。
“死狗!”
一条汉子挥刀劈向狗腹。
六花拽着妇人甩过去,汉子急忙收刀,抱着妇人倒摔在地。
其他的汉子争相挥刀砍来,有人趁机撒蒙汗药。
冯羽生轻笑,回敬了一把。
不到十瞬,妇人和这六条汉子都被撂翻在地,捆绑起来。
冯羽生将妇人方才怼她的匕首搁到她脖颈上。
“你只有一次机会回答,谁指使的?”
妇人忙道:“姑娘饶命!妾身和几个弟兄是收钱办事,不知对方是谁。”
“办什么事?”
“将姑娘诱骗打晕,送到夜海的一艘花船上。”
夜海是内城最大的湖泊,就在冯羽生遛狗顺着走的内河的北端,湖里停着大大小小近百艘画舫。
妇人口中所说的花船,是夜海规格最大的画舫之一——花满楼。
花满楼整座分三段,船头为敞棚,可观景;中舱为宴堂;尾舱为二层小楼,一层为雅间,二层为休憩室。
前后舱的卷棚屋顶和寻常宅院没太大差别,远远看去,像一栋漂浮在水面的楼宇。
晚间客人到齐后,楼船便从夜海划向内河,抵达内河南端的日湖后,游湖一圈再折返。
可遍览京城夜景。
大熙律法禁止官员上青楼,但不禁止他们乘画舫。
因而画舫成了达官贵人最常光顾的休闲去处。
有人来这品茶、饮酒、赋诗、畅谈天下事,也有人来这里听曲、观舞、狎妓。
纪瑞清身居高位,鲜少在外宴饮,更别说来画舫赏玩,今晚破例出现在花满楼,皆因上官牧生辰,约了一帮友人来此庆祝。
他不爱凑热闹,上官牧和他说起时,本想一口回绝。
但这厮说了句:“花满楼新来的厨子很会烹鱼,做的香辣鱼块堪称一绝,我能连吃两盆。”
他莫名想起年前做糖醋鲤鱼,某人吃得汤汁都不剩的满足模样,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去尝尝这香辣鱼块也好。”他心想。
这道菜味道确实不错,他细细品尝了几块,又把厨子叫来,对了一番做法。
厨子盛赞:“您这舌头太厉害了,一尝就知道怎么做的。”
上官牧笑他:“这么认真学做菜,是准备日后告老还乡,开个抄家酒楼吗?”
他斜睨了这人一眼。
懒得说话。
上官牧把酒坛拎上桌:“难得你来游船,我们不醉不归。”
纪瑞清:“当我跟你一样,早朝可以躲在别人后面睁眼打瞌睡吗?”
上官牧:“……”
喝酒就喝酒,搞什么人身攻击!
站前排了不起啊。
他也……
好吧,是有点了不起。
“那就小酌好了。”
两人喝了几杯,堂倌上了一道新菜,撤走桌上空盘时,手一抖,倒了几滴油到纪瑞清的手背上。
上官牧拧眉:“怎么毛手毛脚的?”
堂倌跪下求饶:“对不起,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这就带您去更衣室清理。”
纪瑞清道:“好,带路吧。”
上官牧感觉有点不对,给他使了个眼色。
纪瑞清回了一瞥,表示知道。
那几滴油他原本是可以躲开的,只是察觉这堂倌姿态不对——他的站姿过于紧张了,才没抽手。
为的就是看看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上官牧见他心中有数,便放下心来:“快去快回,别以为喝两杯就能开溜。”
纪瑞清跟着堂倌走到尾舱。
堂倌装模作样地敲了敲更衣室的门,等了几瞬后道:“里面有人,小人带您上二楼吧,二楼也可净手。”
纪瑞清微微颔首。
二楼只有一左一右两个房间,堂倌推开右侧房门,对他道:“更衣室就在里面。”
他在门口站了片刻,抬脚进去。
堂倌立刻拉上门,将他关在里面。
房里只有一床一桌,桌上点了一盏小灯,床上面朝里侧躺着一个人。
一个身形窈窕的女子。
他勾起一抹讽笑。
又是这种戏码,都玩多少回了,那些人也不腻,明明没有一次成功,非要浪费时间。
他朝窗边走去,准备踹窗而出。
床上女子忽然转过身来。
两人四目相对。
“……”
“……”
“怎么是你?”
“你怎么在这?”
冯羽生从床上坐起,扶额道:“说来话长。”
她从妇人口中问出这艘花船后,决定将计就计,看看幕后之人是谁。
便让他们按照主顾要求,将她送到了画舫上。
此后她便假装昏迷,一直待在这个房间里,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谁知……
来的竟是纪瑞清!
只略一思索,她便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了。
将纪瑞清和她这个寡嫂关一起,毫无疑问,是为了制造不伦丑闻,败坏他们的名声。
只是不知这人是冲她来的,还是冲纪瑞清来的。
纪瑞清也想到了这一层。
“这船是上官牧包下,庆祝生辰的,要将事情闹大,需要别的人证……”
话音未落,楼船就剧烈倾斜。
冯羽生一时不察,身形随之倾倒,撞向纪瑞清。
纪瑞清险险地扶住她。
冯羽生忙伸手撑着门板站直,刚要说什么,忽见纪瑞清鼻孔下方沁出两行血。
“我撞到你鼻子了?”她惊诧道。
纪瑞清疑惑:“应该没有……”
“那你怎么……”
冯羽生蓦地反应过来。
“这房间在我来之前可能熏了香,这香大概没有味道,我闻了也不起作用,是给你用的。”
不用她说,纪瑞清也感受到了。
他的嗓音喑哑了许多:“先离开这里,有船撞过来了,马上会有人上来。”
门已经被反锁了,只能破窗而出。
这房间的窗很小,估计需要费点时间拆开。
冯羽生微微一笑。
打了个响指。
屋顶骤然掀开一大片,一只肉手从边沿垂下。
“走吧。”
纪瑞清:“……”
被六花拉上棚顶后,冯羽生看着周围骤然多出来的几艘画舫,想起师父说的“凶手总会回到案发现场”。
对方精心设计了这么一出好戏,肯定得意非凡,定会亲眼目睹他们身败名裂。
便对六花道:“你潜到周围这几艘画舫看看,谁的表情最欠扁,将他捉来。”
纪瑞清插了句:“撞花满楼这艘不要去,这是三皇子的船。”
三皇子?
冯羽生顿时了然。
原来今晚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三雕。
六花点头应是。
趁着两艘船撞击产生的混乱,悄然没入夜色。
纪瑞清和冯羽生趴在屋顶,静静聆听下面的热闹,三皇子的船撞破了底舱,船上的人员紧急转移到他们这艘船。
三皇子向来爱端架子,见花满楼宴饮堂一堆人,立刻带着自己的人往尾舱走。
六花提了一个青年男子,适时赶了回来。
冯羽生道:“将他放到下面这个房间,再把对面房间里那六条汉子提过来。”
领三皇子一行人上楼的和领纪瑞清上楼的,正是同一个堂倌。
他开了左侧房门,躬身请三皇子进去。
三皇子看着狭窄的房间,拧起眉头:“右边那间怎么不开?”
堂倌面有难色:“纪大人在里边歇息。”
“哪个纪大人?”
“丞相大人。”
三皇子自然不好让纪瑞清腾房。
便对身后跟着的幕僚、随从和侍卫道:“留两个人下来,其余人下一楼雅间。”
话音未落,右侧房间突然传出不可描述的声音。
众人一怔。
心里不约而同地浮起一个念头:没想到纪相表面看着正经,私下如此狂野。
真是人不可貌相。
三皇子也十分意外。
他母族不显,一直想拉拢权臣,为自己助势,纪瑞清深得他父皇器重,他早有拉拢之意。
听说他后院尚空,甚至考虑过给他塞几个女人。
没想到,他居然好男色。
还玩多人混战。
啧啧。
他清了清嗓子,“赶紧下去,别在这磨蹭。”
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三殿下你怎么能自己独享这份隐秘?
他们一边腹诽一边转身,刚要抬脚下楼,楼梯突然走上来一个人。
那面如冠玉,眉若远山,俊美中带着一丝凛然的男子,不是纪瑞清又是谁?
众人怔了片刻,立刻朝堂倌看去。
堂倌已面无血色。
拔腿就往廊道尽头的窗户奔去。
跟在纪瑞清身后上来的百福手一抬,放出一支袖箭。
箭头正中堂倌后脖颈。
堂倌跌落在地,见逃生无望,咬破口中毒囊。
全场静寂。
纪瑞清看了眼吐血身亡的堂倌,转向三皇子,问候道:“殿下没事吧?这人看着像刺客,我的随从一时情急,动了手,没坏殿下的事吧?”
三皇子:“……”
众人:“……”
能坏三皇子什么事。
要坏也是坏你自己的“好事”。
恰在这时,右侧房间响起不可描述的声音。
纪瑞清表情静止了片刻,挑眉道:“抱歉,扰了三殿下的雅兴。”
说完就要退回楼道。
“慢着!”三皇子额头青筋直跳。
纪瑞清这一走,回头他怎么跟父皇解释?就是跳进夜海都洗不清了。
“纪大人,那堂倌方才拦着不让我们进右侧房间,里面极有可能藏着他的同伙,这些声音怕是他们为了赶走我们特意制造的。”
纪瑞清面色一凛。
“既如此,你们还不缉拿刺客,护卫三殿下?”
三皇子的随从和侍卫闻言,立刻一分为二,一半拱卫三皇子,一半劈门打开右侧房间。
不堪入目的一幕赫然出现在眼前。
众人呼吸一滞。
一人惊叫:“那,那不是魏尚书家的二公子吗?”
从混乱中恢复了些许理智的六条汉子一脸茫然:“这是哪?我们怎么……救命!有人绑架良家猛男!”
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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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纪瑞清上了个折子。
参礼部尚书魏不群教子无方,纵子强抢民男,暴力淫虐。
三皇子等人也都参了一本。
皇帝罚了魏尚书一年俸禄,勒令他严加管教儿子,若有再犯,决不轻饶。
魏尚书下朝后,让人将刚从大牢赎回的二儿子唤来,狠狠扇了一耳光。
“你有几个脑袋?竟敢设计纪瑞清?”他怒不可遏。
“你以为他是靠长相当上丞相的?你爹我在他面前都不敢造次!”
魏二攥着拳头。
“可他害死了大姐夫!还害荣昌侯府丢了世袭爵位!大姐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这些变故流掉了!”
“是你大姐嗾使你这么做的?”
“没有。大姐只是和我诉了一下苦,说她千不该万不该引狼入室,纪瑞清根本是一开始就派他那寡嫂接近大姐,查探荣昌侯府的秘事的,她后悔得要死。”
“那就让她死!”魏尚书冷冷道。
“你要是想陪她死,趁早说出来,我好将你除族,免得连累我们魏家变成下一个宁国公府。”
魏二压下满腹不甘,垂头道:“我知道了。”
等回了自己院子,承受那份刚一坐下就痛得跳起的痛楚,他眼底掠过一抹阴狠。
“这个亏,我迟早会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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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羽生事后才知道六花当时提回来的男子是魏家二公子。
当初给荣昌侯老夫人祝寿的那一百个童子,就是魏尚书给找来的。
小与就是因为他这个点子,才去了荣昌侯府。
她都没顾上找魏尚书算账,魏家人居然跑来设计她。
皇后在宫里,前太子在皇寺里,这两处地方她都进不得,正愁无事可做,事情就送上门了。
真是好得很。
这些高门大户没有几个经得起查的,她刚准备调查魏家,宗鹤白突然找来。
“你的事,我跟我娘说了,她很想见一见你,你有空见见她吗?”
她想了想,回道:“找个茶坊吧。”
宗鹤白一听便知她不打算认亲。
欲言又止。
冯羽生知他想问什么,笑道:“等见了老夫人,我一并告诉你们。”
宗鹤白唯有道好。
他选了自己上次和冯羽生见面的茶馆,带着母亲赴约。
冯羽生戴了幂篱前来。
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苍老而慈祥的眼眸乍一看到她掀开幂篱露出的脸庞,就泪如雨下。
“映秋,我的秋儿!都是我害了你,千挑万选,选了个畜生……”
冯羽生递了块帕子给她。
“您多保重,她在天之灵肯定希望您福寿康宁,长命百岁。”
老太太哭声愈发悲痛。
“我的秋儿才活了二十岁!”
“她那么年轻!”
“死的应该是我这副老骨头!”
……
宗鹤白也忍不住泪目。
冯羽生静默无言。
她自出生就没见过母亲,没感受过母爱,“娘”对她来说,只是别人口中才有的称呼。
遇见师父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不能视物而被遗弃的。
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己是娘胎里中的毒,就隐约猜到生母或许早已不在人世。
她有过惋惜。
但没有遗憾。
她有世上最好的姐姐,最好的师父,她们就是她至亲至爱的家人。
老太太哭了一炷香时间,方慢慢止了泪。
问过冯羽生这些年的经历后,她紧紧攥住冯羽生双手:“对不起,外祖母和你几个舅舅都太不中用了,害你受了这么多年苦。”
想到冯羽生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她脸上又添了几分痛苦。
“要不,你还是回宗家吧?”
冯羽生想到自己尚未报完的仇,摇头道:“不了,我暂时不想认亲。”
宗老夫人满脸不解:“为什么?”
“现今不便明说。”冯羽生回道。
“等日后时机成熟再告诉你们,您权且将我当成长相酷似您女儿的陌生人,先别向外人透露我们的关系。”
宗老夫人:“……”
宗鹤白:“……”
“你不必顾虑。”他对冯羽生道。
“我和你几个舅舅会把你当亲女儿对待,你几个舅母也都是和善之人,你回来了,就是我们镇南将军府的大小姐,大家都会对你好的。”
“一开始你可能会觉得有点生疏,等相处久了,处出感情了,就好了。”
“我知道。”冯羽生微笑,“我并不担心你们的态度,只是有别的顾虑而已。”
认亲事关重大,宗家又不是一般人家,若认回她,必然掀起轩然大浪。
届时,她会成为权贵人家的关注焦点,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行事会困难许多。
何况对纪家人而言,她是突然冒出来的纪长风的未亡人,若将来她斗不过皇后太子,纪瑞清和戚氏只要推说上当受骗,就能把自己摘出去。
但对宗家人而言,她是历尽艰辛找回来的亲外孙女,她若出事,宗家必然要受牵累。
所以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等尘埃落定,再认亲也不迟。
宗老夫人和宗鹤白不知她有何顾虑,见她执意如此,也只能按她说的来。
“好吧,那就先不相认,但要外祖母把你当陌生人,却万万做不到。”宗老夫人板着脸道。
“我都一把年纪了,再不和你往来,就要老死了。”
宗鹤白道:“你不认我们这些亲人,也不认银子吗?宁国公府抄家,把你娘留给你的嫁妆都抄走了,我这里重新给你备了一份嫁妆,值几十万两银子,你也不要?”
冯羽生:“……”送上门的银子谁会嫌弃?
“四舅舅先帮我保管,”她笑道,“日后我再取。”
终于听她喊了声舅舅的宗鹤白跟大冬天喝了热汤一样,全身暖融融的。
“好,不过你也别让舅舅保管太久,你给纪长风守上一年就够有情有义的了,趁着春暖花开,多去踏春赏花,挑个如意郎君,年底好成亲。”
冯羽生:“……”长辈的催婚果然虽迟但到。
宗老夫人身子不大好,今日情绪又分外激动,和冯羽生聊了一会后,就现出疲态。
冯羽生给她诊了脉,开了个调理方子。
“外祖母,咱们先聊到这里吧,您好好调理身子,我们下次再见。”这声“外祖母”听得宗老夫人眼眶一热。
“好好,外祖母听你的,我会努力活到有人喊我曾外祖母的时候。”
冯羽生:“……”
告别前,宗老夫人塞了一摞金镯玉镯给她,宗鹤白则塞了一沓银票,还给了她一枚印信和一个口令。
“要是缺银子使,尽管去通宝钱庄兑钱。”
冯羽生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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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纪府,刚把这些财物送回院子,戚氏身边的春云便来请她:“夫人说二爷下厨,请您过去一块吃饭。”
冯羽生欣然前往。
“来尝尝这道香辣鱼块,”戚氏招呼道,“我吃不得辣的,你肯定爱吃。”
冯羽生确实好香辣口。
一尝,喜不自胜。
“好吃!”她夸赞道,“我以前也吃过香辣鱼块,南地名厨做的,不如这个香。”
“香就多吃点。”戚氏笑道,“你还是瘦了点,多长点肉才好。”
冯羽生轻笑。
这大概就是师父说的,有一种瘦,叫做家人觉得你瘦。
她顺从道:“娘说得对。”
而后一个人炫了大半盘鱼。
剩下几块,实在炫不动了,问纪瑞清:“二爷,我能带回院里当零食吗?”
纪瑞清点头。
唇角微微勾起。
心里升腾起一丝愉悦,像是刚投喂完一只大猫。
大猫·冯羽生提着食盒回院时,想到报完仇离开纪府,就吃不着纪瑞清做的菜了,心里生出一丝不舍。
不知以后能不能掏钱请他做,她心想,应该不算贿赂官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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