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狭路逢
类别:
古代言情
作者:
字数:2378更新时间:25/09/14 02:00:58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当年响应号召上山下乡的知青们,也迎来了返城的曙光。齐百汶,这个在农村扎根多年的上海汉子,心中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再次躁动起来。为了回到魂牵梦绕的故土,为了那份难以割舍的城市情结,他开始四处奔走,积极运作。
那年,齐希烛三岁。
经过漫长而繁琐的申请,齐百汶终于如愿以偿地办妥了所有的手续,离开了那个他奉献了青春和汗水的小山村,回到了心心念念的上海。
齐希烛的记忆里,父亲这个角色始终是缺失的。幼小的她,常常望着别的小朋友依偎在父亲身边,天真地问家里的长辈:“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我没有呢?”
面对女儿的疑问,家人们的回答总是五花八门,含糊其辞。妈妈有妈妈的说法,姥爷有姥爷的解释,几个舅舅更是各有各的版本,酒后吐真言时,答案更是天马行空。每当这时,舅妈们总是欲言又止,怜爱地看着她,默默地摇头叹息。
随着年龄的增长,齐希烛的好奇心并未消减。她再次提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姓贺,只有我姓齐呢?”
这一次,家人们集体保持了沉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她的母亲。母亲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当年上户口的时候,那个糊涂的警察叔叔给写错了。”年幼的齐希烛自然不敢去派出所找警察“叔叔”理论,只能将这份委屈默默地埋在心底。
渐渐地,齐希烛不再追问关于父亲的事情。每当别人问起她时,她总是冷冷地扫视对方一眼,然后默默地走开,用沉默来保护自己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
其实,齐希烛早就知道自己是有爸爸的。而知晓这个秘密的,是一位经常来村里送信的邮递员叔叔。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家人们都出门去了,只留下齐希烛一个人在家。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划破了乡村的宁静。邮递员站在院子外面,大声喊道:“齐希烛!齐希烛在家吗?有你从上海寄来的汇款单!”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齐希烛兴奋地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她费力地打开沉重的大门,气喘吁吁地说:“我就是齐希烛,你找我有什么事?”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上海在中国的哪个方位,更不明白汇款单究竟为何物。
“你?你就是齐希烛?”邮递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刚上班没几天,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偏远的小村庄送信。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女孩,他心里充满了疑惑,语气里也带着几分不确定,“你家里大人呢?这可是汇款单啊,小孩子不能随便拿,万一丢了,谁都赔不起。”
不管齐希烛如何解释,邮递员就是不肯将汇款单交给她。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兔子,无助而可怜。
最终,齐希烛还是没能拿到那张印着绿色字体的汇款单。直到母亲回来后,和邮递员说了些什么,邮递员才将那张纸交给了她。
从那以后,每个月的月中那几天,齐希烛总是默默地等待着邮递员的到来。没有人告诉她原因,她也不需要任何人解释。她只是隐约地感觉到,自己的爸爸,就藏在那张小小的汇款单里。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她考上大学。从大一的第一个月,到大四的最后一个月,她每个月都会准时收到一张来自上海的汇款单。汇款人的名字始终是齐百汶,汇款地址是上海市静修路XX号。
如今,齐希烛终于站在这条无比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来见一个她期盼已久,却又感到无比陌生的人。
她站在狭窄的弄堂口,小心翼翼地往里张望。虽然她曾听上海的同学描绘过上海人民的居住条件,也曾在一些影视剧中看到过上海老城区的景象,但当她亲眼目睹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
这条弄堂窄得可怜,两个人迎面走过,都需要侧身让行。各家各户的门前都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品,将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挤占得更加拥挤。弄堂口左边的人家,摆着一个黑黢黢的煤球炉子,上面炖着一个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汤锅,蒸汽直往外冒,像一个热得满头大汗的胖子,滑稽可笑。
弄堂口右边,横放着一张老旧的竹椅,泛黄的椅身已经被岁月摩擦得油光发亮,椅子的缝隙里积满了乌黑的泥垢。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儿,一手端着一把缺了口的紫砂壶,一手摇着一把破旧的蒲扇,慢悠悠地从敞开的屋子里走出来。他身上穿着一件老头衫,好几处都破了洞,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显得有些邋遢。
齐希烛连忙移开目光,继续向弄堂深处望去。无数根黑色的电线,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般,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时而集中架设在半空中,时而又沿着墙壁延伸,分散到各家各户。
二楼的窗户外面,伸出一根根长长的竹竿,上面像挂着万国旗一样,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着水。各家的门口,随意地摆放着自行车、澡盆、纸箱子等杂物,显得凌乱不堪。
原来,这就是父亲一直生活的地方啊!
齐希烛小心翼翼地绕过一张凸出来的折叠桌,避开几个嬉戏追打的孩子,又低下头,躲过二楼垂下来的床单,顺着门牌号码,一间一间地寻找着。耳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人们说着她听不懂的上海方言。不时有人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无暇顾及,只是埋头往前走。
终于,她找到了!一幢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房子,映入她的眼帘,让她眼前豁然一亮。
灰色的外墙,高大的石头门框,两扇乌黑发亮的木门,朱红色的窗框周围,是精致的欧式造型。
大门口没有堆放任何杂物,只在左右两侧摆放着两个青色的花盆,里面栽种着几株翠绿的竹子。
齐希烛怔怔地站在门前,那一刻,她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小姑娘,你找谁啊?哎!哎!小姑娘!”旁边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一个正在烧饭的瘦小老太太,正探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她,“跟你说话呢,怎么这么没礼貌?”
齐希烛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老太太是在和自己说话。她连忙转过脸,伸手指了指那扇乌黑的大门,露出了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哦?你是哪家的?你找齐家人做什么?找齐家哪个啊?”小老太太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了,她索性扔下手中的锅铲,走过来,追问道。
齐希烛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她转过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手,按响了门铃。
齐百汶一直站在楼上的窗户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齐希烛一路找过来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儿。
听到门铃响了,齐百汶连忙下楼,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四目相对,一时之间,父女二人竟都沉默不语。
“齐家阿叔,找你的呀?这是哪家的姑娘?”小老太太眯着眼睛,来来回回地打量着门里门外的两个人,好奇地问道。
“蔡阿婆,你的小菜快要烧焦了。”齐百汶微笑着说,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缓,然后才转过头,对着齐希烛,轻声说道:“是阿竹啊,快进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