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初见
类别:
古代言情
作者:
字数:2110更新时间:25/09/14 02:00:58
齐希烛的心脏仿佛擂鼓般震动,她紧紧抓着手中纸袋的提手,指节泛白,几乎要将那廉价的纸绳勒断。她竭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仿佛平静的湖面下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二十三岁的她,终于要见到那个血缘上的父亲了。
从邮局汇款单上那个冰冷的名字,到眼前这个呼吸着、有着温度的男人,她的内心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味盒。慌乱、不安、渴望、迟疑,以及更多难以名状的不确定感,像一团乱麻,纠结在一起。
二十年光阴,父亲远在千里之外,音讯渺茫。他的生活,她一无所知;而她的存在,对于他而言,或许也无关紧要。
没有彼此的日子,他们不是都安然度过了吗?是否有必要打破这维持了二十年的平静,闯入对方的世界,徒增烦恼?可为什么仅仅凭着一封信,她就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踏上了寻父的旅程?
说到底,是内心深处那份缺失的渴望在作祟。小时候,看到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她羡慕得眼睛发红。羡慕他们被爸爸高高举起,骑在肩头;羡慕他们和爸爸一起上山采摘野果,下河摸鱼捉虾;羡慕他们坐在爸爸开的拖拉机上,在田野里肆意奔跑。每当这个时候,她总是远远地躲开,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便如潮水般涌来。
那年,三舅一家要去县里看电影。三舅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前车大梁上坐着表哥,三舅妈则抱着小表妹坐在后座上。以前去县里,她总是和表哥一起挤在大梁上的。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三舅自行车的大梁突然变短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悄截去了一段。它窄得只能容下表哥一个人,她无论如何也坐不上去。三舅妈叹了口气,略带歉意地说:“我不去了,让儿子坐后座,她们姐妹俩坐前头吧。”
舅妈那声轻微的叹息,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齐希烛的心上。她强忍着泪水,跑回家问妈妈,为什么别人家都有自行车,而自己家却没有。
妈妈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慰道:“下次,妈跟队长说说,让队里的牛车捎上你。”妈妈是村里唯一的高中生,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几乎都离不开她。即使是村长,也对她格外尊重。
“可、可我想要爸爸,让爸爸带我去……”她抽噎着,带着哭腔说道。
妈妈的脸色骤然改变,她紧紧地抓住她的双肩,声色俱厉地吼道:“你不需要爸爸!记住了,你有妈妈就足够了,不需要爸爸!听到没有?”
妈妈从未如此生气过,她脸上那狰狞的表情,让年幼的齐希烛感到恐惧。她害怕,害怕妈妈也不要自己了,那她该怎么办?会不会像邻居家那只无用的老猫一样,被丢到后山,任其自生自灭?恐惧像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着她的心,她害怕地放声大哭起来。
“乖女儿,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妈妈慌忙地给她擦拭着眼泪,语气软了下来,“不就是爸爸嘛,妈妈再给你找一个,好不好?”
后来,上了小学,一些不懂事的孩子,总是喜欢在她面前搬弄是非,故意挑衅。
一个孩子会故意问道:“齐希烛,为什么你爸爸姓刘,你却姓齐呢?”
另一个孩子会得意洋洋地回答:“那不是她亲爸,她亲爸早就不要她了!”
“没爸的野孩子!野孩子!哦——哦——哦!”孩子们手舞足蹈,欢快地叫喊着。
“她不是咱们这儿的人,她长得那么白,说不定是个小鬼子!”
“才不是小鬼子呢,她是小南蛮子,哈哈哈……”
童言无忌,却往往最伤人。孩子们以为只是好玩有趣的游戏,却不知早已在别人的心上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他们为偶然得知的一个小秘密而沾沾自喜、兴奋不已,添油加醋地四处传播,却全然不知自己扮演了一个施暴者的角色,用无知的刀刃,刺伤了别人。
放学后,齐希烛背着书包,径直去了姥姥姥爷家。晚上,无论妈妈如何哄劝,甚至打骂,她都执拗地赖在姥姥的床上不肯回去。
她在姥姥家一住就是四年,直到去县里读中学,才开始了住校生活。
这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一个知青,后来返城了。
“知青都要返城的,我爸爸是他们生产队的队长。只有那些生了孩子的女知青,为了留在农村,才选择不回去。”一个女生一脸认真地说道,“他们的家不在这里,他们当然要回家了。”
不过,她们的数学老师也是知青,却并没有返城,而是选择留在县里当老师。据说,他以后也不打算回去了。
英语老师的儿子比她高一届,学习成绩非常好。有一段时间,他一下课就来找她玩,热情地对她说:“咱们都是知青的孩子,咱们是一伙的。”
“咱们学习必须得好,必须得考第一名,不能给家长丢脸。”他挥舞着拳头,信心满满地说道。
“咱们以后要上高中,还要上大学!”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骄傲和自信的光芒。齐希烛被他深深地感染了,开始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新的认知。
在离家不远的地方,生长着一种特殊的杨树,名叫火山杨。普通的杨树往往粗壮高大,直插云霄,而火山杨却恰恰相反,它们低矮纤细,枝干扭曲,姿态怪异。这是为什么呢?
两百多年前,火山爆发,炙热的岩浆吞噬了一切,将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变成了一片寸草不生的焦土。
时光荏苒,风儿带来尘土,黑色的岩石上渐渐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土壤。不知是风儿吹来了种子,还是鸟儿衔来了果实,杨树开始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扎根。为了适应这恶劣的环境,它们努力缩小自己的形态,近百年过去,却只长到了两米多高,胳膊粗细。为了汲取更多的水分,它们拼命地将根系扎向地底深处。就这样,它们不屈不挠地生长着,最终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齐希烛想,自己就像一株火山杨,无意中落生在这片广袤的嫩江平原上。那么,无论她来自何处,都将在这里生根发芽,努力汲取养分,茁壮成长,经受风雨的洗礼,最终长成自己独特的模样。
从那以后,齐希烛对那些流言蜚语充耳不闻,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之中。她的成绩始终在年级里名列前茅,最终以县状元的身份,考入了本省最高学府。
大学四年,她每个月都能收到父亲寄来的汇款单。大一时,每月三十元;大二时,四十元;逐年递增。大四的最后三个月,汇款金额涨到了一百元。这薄薄的汇款单,是齐希烛与父亲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是她心中复杂情感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