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沪上惊魂

文白恰好从外面归来，瞧见我们狼狈不堪的模样，连忙伸出双手接过阿竹，又招呼我一同上楼更换衣物。

昨日我是和衣而眠，身上的这套衣裳已伴我跋涉三日，被汗水浸透又风干，如今又添了阿竹的“杰作”，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那片醒目的绿色，此刻已然晕染成深沉的墨绿，刺痛着我的双眼。

我顿感窘迫，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只得转身逃也似的上了楼。

然而，这衣服又该如何更换呢？

这间屋子竟连一扇门都没有，楼上楼下随时都可能有人进进出出。

只见文白安顿好阿竹，下楼取了锤子和钉子，又从我们带来的行李中翻出一块色彩艳丽的大花被单，在墙壁和天花板上钉了几个钉子，将那被单悬挂了起来，权当临时的遮挡。

“好了，趁着现在没人，赶紧把衣服换了吧，”文白语气平静地说道，“这儿的人家都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慢慢习惯。”

我背过身去，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先下楼吃点东西，等会去水池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文白催促道，“吃完饭，我还要赶去学校报道。”

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在上海的生活，便从这兵荒马乱的清晨拉开了帷幕。

起初，我天真地以为，这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事，可万万没想到，有些福气，我实在无福消受。

一个月后，我便毅然决然地带着阿竹，独自返回了遥远的东北老家。

让阿竹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亲的陪伴，的确是我的过错，但对于当初的决定，我从未后悔过。

番外一 从北大荒到上海滩（2）

文白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涯，只留下我和阿竹寄居在他家中。

临行前，他再三叮嘱我，要安心在家照顾孩子，顺便帮婆婆分担一些家务，并承诺周末会尽量赶回来看我们。

我一一应允，同时也叮嘱他，在学校要好好学习，好好吃饭，若是有什么缺的少的，就回来取。

公公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终日眉头紧锁，不停地咳嗽，但手中的香烟却从未离身。

他似乎并不喜欢阿竹，从未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

不仅是对阿竹，他对惠捷惠敏姐俩也不甚喜欢，唯独对他的孙子阿翔宠爱有加，常常买些零食给他。

白天，公公便会坐在屋外的竹椅上吞云吐雾，夹着香烟的手，随着广播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一下一下地打着节拍，两眼一闭，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婆婆是个精明能干的瘦小老太太，整日系着围裙，忙里忙外，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

这个大家庭，算上我们，足足有十三口人，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家务活。

我的到来，总算让她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帮手。

“阿竹妈，你可别只顾着洗你和囡囡的衣服，家里人个个都上班累死累活的，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顺手把这些衣服都洗了吧。”

当我在外面的水池边洗着自己和阿竹的衣物时，婆婆突然将一个大铁盆“咣”地一声放到我的脚边。

周围的人都停下脚步，看着我们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从楼上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一个异类，一个来自乡下的土包子，虽然已经来了好几天，但仍然是他们津津乐道的新鲜事。

“啧啧啧，阿竹妈妈，你可真够高的呀！跟我们厂里篮球队的队员差不多高了。”一位阿婆将我当成西洋景一般，指指点点。

另一个人立刻接口道：“那可不得了哦，家里要是有这么一个高个子的女儿，还不得愁死？光是做裤子，恐怕都要多费半尺布票呢！”

我假装听不懂她们的议论，默默地将婆婆搬来的衣服一件件地拿过来搓洗。这里面有婆婆的，公公的，小姑子的，还有他们三个孩子的。

我天生力气就大，也不想在闷热的房间里憋着，在这阴凉通风的地方洗衣服，倒也并不觉得吃力。

阿竹也学着我的样子，在旁边用一个小盆，认真地洗着她的小裙子和花手绢。

衣服洗完后，我一手端着沉甸甸的盆，一手拉着阿竹，慢慢地往家走。

身后，又传来一些人在多嘴多舌地议论着我：“他们老齐家这哪是找媳妇啊，我看呐，是找了一头牛，这要是放在旧社会，耕地都不用牛了。”

“你们还不知道吧？她们家本来就是土里刨食的，乡下人。你看她穿的衣服，土里土气的，啧啧啧。”

临走之前，老妈特意给我做了两身新衣服，都是在我们合作社买的最新款的布料，一身是绿色的棉布料子，还有一件是黑底带红色小碎花的褂子，配上一条深灰色的长裤。

衣服做好后，嫂子们都夸好看，说很衬我。

可到了这繁华的大上海，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土气，多么的上不得台面。

我窘迫地低下头，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文白是那么的帅气英俊，长得像电影明星唐国强，我不想给他丢脸。

可万万没想到，我洗衣服竟然闯下了大祸。

晚饭后，我洗好碗筷，便牵着阿竹的手准备回家。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小姑子声嘶力竭的叫骂声，远远地就看见她挥舞着一条连衣裙，对着婆婆大吼大叫，见我走过来，便径直冲到我的面前，将裙子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喊道：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这条好好的真丝连衣裙，上个月才发了工资刚买的，就被你洗成这个样子，现在根本没法穿了！”

我放下手中的东西，想要接过裙子仔细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被她狠狠地一巴掌拍掉了我的手，“你睁大你的眼睛给我仔细看看！这是真丝！是高级货！你个土鳖，不会穿难道还不会洗吗？好好的裙子被你洗得都扒丝了，废了！全废了！”

后来我才知道，真丝的衣物是要单独清洗的，水温要低于体温，要使用专门的真丝清洗剂，轻轻地揉搓，漂洗干净后，不能拧干，也不能放在太阳下暴晒，要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阴干，最后还要用熨斗小心翼翼地烫平。

“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小声地道着歉。

“跟乡下来的土包子有什么好生气的，她懂什么呀？坏了就坏了呗，你下个月再买一条好啦。”二嫂挺着大肚子，一手扶着腰，一手拿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在啃，斜着眼睛打量着我们。

“你给我洗坏的，就必须赔给我！看在我哥的面子上，就给你抹个零头，赔二十块钱就算了。”小姑子气势汹汹地指着我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