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铁纱窗

类别:古代言情 作者:字数:2090更新时间:25/09/14 02:00:58

晚饭时,桌上依旧是那千篇一律的米饭,搭配着婆婆掌勺的上海青与地瓜叶,以及一大盆瞧不出油星的汤。

阿竹似乎天生与这儿的米饭犯冲,小嘴巴里含着一口,嚼了半天也难以下咽。

向来笑脸迎人的大嫂开了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三弟妹,孩子挑食可不是好习惯,不过嘛,倒也不必太担心。要是她随了你,就算不怎么吃饭,也能窜个高个儿出来。”

“管她作甚?跟你有什么相干?吃好你自己的便是!”大哥毫不客气地瞪了大嫂一眼,语气凶巴巴的。

阿竹虽小,却也听出了大伯母话里有话,她费力地将嘴里的饭咽下去,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妈妈,吃饭饭……”她声音细若蚊蝇。

我赶紧舀了一勺萝卜粉丝汤,泡在饭里喂给她,她这才乖巧地吃了几口。

“我说三弟妹,孩子不爱吃就别硬逼着嘛,我们家这粗茶淡饭的,哪能跟你们老家比?那里可是有大片的庄稼,成群的猪牛羊呢!”二哥嘴里嚼着饭,还不忘插上一句。

“可不是嘛,这可是我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人家还不稀罕吃呢!”二嫂紧随其后,语气尖酸,“唉,人家在外面下馆子吃香喝辣,我们却在这儿勒紧裤腰带,供人家白吃白喝。”

我连忙赔着笑脸解释道:“阿竹刚到上海,水土不服,这两天眼瞅着瘦了一圈。昨天晚上她实在没吃什么东西,又吐了一次,我这才带她去吃了碗面条,真算不上什么下馆子。”

“哎哟哟,这还不算下馆子?非得去上海老饭店才叫下馆子吗?一般的饭店就不算了?我们可不敢随便抬脚就去,只配在家里凑合。”二嫂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大嫂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对着二嫂说道:“你不在家里吃,还能在哪里吃?你可是有供应粮的。”说着,她意味深长地朝我这边瞟了一眼。

我看了看一直埋头吃饭,对这餐桌上的唇枪舌剑充耳不闻的公公婆婆。

我本想解释,文白是给家里交了钱和粮票的,但转念一想,或许现在有钱票也未必能买到粮食吧。

我默默地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将碗里的饭扒拉进嘴里,然后起身说道:“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一会儿我去刷碗。”

记得前几天,婆婆每顿都会给我盛满满一碗饭,可今天,却只有半碗。

婆婆包揽了做饭、盛饭、摆饭的一切,不许旁人插手,我猜想,她大概也对我们娘俩下馆子的事情颇有微词吧。

我抱起阿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街上人头攒动,放眼望去,如同秋日里密密麻麻的高粱穗。

他们都住在哪里呢?能吃饱肚子吗?

我和阿竹的户口还在老家,在上海算是没有身份的“黑户”,自然也没有供应粮。文白的户口虽然迁了回来,但粮食关系却落在学校,无法拿回家里。

或许,这才是家里人觉得我们娘俩是在白吃他们粮食的真正原因吧。

事实上,这些天我几乎没吃饱过,有时饿得胃都隐隐作痛,也只能默默忍受。

南方人吃饭,碗碟都小巧精致,饭菜的份量也少得可怜,几筷子下去就见了底。

这与豪迈的东北截然不同,那里家家户户都用大锅大灶,先不论味道如何,份量一定是管够的。

特别是我们这些干农活的人,肚子就像个无底洞,什么都能装得进去。

好在农场的条件得天独厚,土地肥沃,随便撒点种子就能长出庄稼,附近的泡子里更是鱼虾成群,各种水鸟随处可见。

我的五个哥哥,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更是搜罗美食的行家。因此,即使在最困难的时期,我也从未挨过饿。

阿竹就更不用说了,她一个小女娃,又能吃多少东西呢?所以,她从小就被家里人精心地呵护着。即使在冬天只有白菜、土豆、萝卜的时候,也会变着花样地给她做各种好吃的。

东北平原格外养人,年仅三岁的阿竹,个头几乎与五岁的阿翔一般高。

估摸着家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我赶紧抱着阿竹往回赶,准备去刷碗。

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大哥正拿着锤子、钉子,忙着往窗户上钉一块纱窗。

我不禁停下了脚步,好奇地打量着。只听大嫂笑眯眯地对着邻居们说道:“昨天夜里,不知道从哪里窜进来一只野猫,可吓死个人了!这次换的可是铁网纱窗,结实得很,任它怎么挠都挠不开的。”

他们家人还真是含蓄,有什么意见都不直接说出来,而是默默地用行动来表达。

我牵强地扯了扯嘴角,然后领着阿竹去洗碗。

好不容易盼到了周日,文白终于回来了,阿竹高兴得手舞足蹈,紧紧地搂着爸爸的脖子,像只小猴子一样挂在他的身上,怎么也不肯下来。

我笑着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功课是不是很忙?食堂的伙食好不好?

文白告诉我,学校一切都好,只是学习任务非常繁重,同学们都像着了魔一样拼命地学习,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因此,以后可能不能每周都回来探望我们了,但他保证,至少一个月会回来一次。

他并没有问我在家里过得怎么样?吃得好不好?也许在他看来,在家里总比在外面要强得多,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多问了吧。

既然他没有问,有些事情我也就选择了闭口不提。他在学校里专心学习已经够辛苦了,又何必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打扰他呢?

再说,家里马上就要秋收了。等到收了粮食,我的父母一定会想方设法帮助我们的,或是托人给我们捎带粮食,或是寄一些粮票过来,这样,我们娘俩的口粮也就有了着落,总不能真的白吃人家的饭。

他不在我们娘俩身边的日子,真可谓是度日如年啊。

我掰着手指头,一天天、一周周地数着日子。再过四个365天,文白就能顺利毕业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守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了。

那天下午,阿竹睡午觉还没有醒来,我就独自一人去洗衣服。

今天的衣服格外多,尤其是大哥大嫂的那些工作服,又脏又硬,特别难洗,必须得用火碱才能洗干净。

洗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有些不放心,想看看阿竹醒了没有,有没有哭着找妈妈。

我匆忙地冲干净手,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然后快步地朝着家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阿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她一边哭着,一边不停地喊着“妈妈”。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我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