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恶婆婆

我怀抱着阿竹，在邻居家那把吱呀作响的破旧椅子上，熬过了一个漫长难捱的夜晚。

第二天，黎明的微光刺破夜的黑幕，我便匆匆地搭上了首班公交，直奔文白所在的大学。

我径直找到了他的宿舍，却被告知他已去上课。

看门的老大妈见我们这副狼狈模样，不住地摇头叹息，“唉，真是作孽哟，瞧这孩子可怜的。”

她小心翼翼地用茶杯盖舀了点温水递给阿竹，阿竹如获至宝，连杯盖带水，紧紧地抱在怀里，贪婪地吮吸着。

她真是渴坏了，一夜之间，嘴角边冒出了两个醒目的大燎泡，原本水润的嘴唇也干裂得不成样子。

大妈连忙让一位好心的同学去教室给文白捎话，让他尽快回宿舍一趟。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漫长地等待后，文白依然没有出现。我和阿竹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却又不敢轻易离开，生怕文白回来后扑个空。

幸亏看门大妈心地善良，她用温水将两块廉价的饼干泡软，再用勺子背面一点一点地喂给阿竹。

阿竹的嘴巴疼得厉害，不敢张大，可又实在抵挡不住饥饿的侵袭，她每吃一口，都会疼得抽泣两声，但哭过之后，又忍不住继续往嘴里送。

终于，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教学楼涌出，我们翘首以盼的文白也终于出现了。

他和一个年轻的女同学并肩走来，那一刻，在我眼中，他仿佛就是救命稻草般的存在。我再也顾不上其他，抱着阿竹就箭步冲了上去：“文白，我……”话未说完，便已泣不成声。

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化作无尽的泪水。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向我们投来目光，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窘迫。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活像个从难民营里逃出来的。而阿竹，更是像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浑身脏兮兮的，目光也呆滞无神。

文白皱着眉头，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快步地将我拉出了校门，直到走到一处僻静的墙角，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你说过，没事不要到学校来找我，有什么事等我回家再说吗？”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甚至不等我开口解释，便劈头盖脸地责备起来，“你这样搞得影响多不好，让我的老师和同学怎么看我？”

我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哽咽着说道：“文白，家里……他们……”

“又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文白显得有些不耐烦，“上次回家我不是已经给你们隔开了房间吗？你只管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就好，怎么又闹矛盾了？以前家里一直都和和睦睦的，怎么你一来……”

“他们……他们欺负阿竹，说阿竹是小偷！”我顾不上其他，一股脑儿地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包括阿翔如何诬陷阿竹，家里人又是如何冷漠指责，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毫无保留地倾诉出来。

“不就是两块饼干吗？至于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吗？”文白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他们说阿竹偷拿饼干，你直接告诉他们阿竹没拿不就完了？一个才三岁的小孩子，懂什么偷不偷的？小孩子看到好吃的，当然是想拿过来吃啊，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说什么？”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反问道，“你也认为阿竹拿了阿翔的饼干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阿竹拿了阿翔的饼干了？你不要歪曲我的意思好不好？”文白有些着急地辩解道，“你的想法真是太奇怪了，简直不可理喻！难怪家里人会那样说你！”

“他们都怎么说我了？”我也来了气，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难道一大家子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娘俩，还有理了？”

“你就是从小被你的父母和哥哥们给惯坏了！”文白拉长了脸，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只要有一点不顺心，就觉得别人都在欺负你，对不起你！我父母和家人对你已经够好了，我把你带回来，他们二话没说就接受了你，还把家里最好的二楼房间让给你们住。他们每天都要上班工作，而你呢，只需要在家带带孩子，连饭都不用你做，天天吃现成的，你还想怎么样呢？没有人有义务要哄你开心！”

我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他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我，一个来自遥远边疆农村的女人，能够嫁到繁华的大上海，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有饭吃，洗几盆衣服，刷几个碗，擦擦地板，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应该知足，怎么还能奢求别人对我笑脸相迎，和颜悦色呢？那样未免太过分了。

“你说得对，是我有些钻牛角尖了。”我低下了头，将阿竹更紧地搂在怀里。

阿竹被刚才的争吵吓得不轻，她睁着一双惊恐的小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爸爸。

她从未见过爸爸如此严肃的样子，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

“雪阳，你好好在家等我，多帮我妈做些家务，她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们五个孩子拉扯大，辛辛苦苦了一辈子，很不容易的。你嘴巴甜一点，手脚勤快一点，遇到事情多宽容一些，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文白的语气终于缓和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温柔的语调，“四年，很快就过去了。你只要忍耐四年，等我毕业了，有了工作，最多一两年单位就能分到房子，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搬出来单独住了，那该有多幸福啊！”

要是真能一家三口单独住在一起，那不就和以前一样了吗？我在心里痴痴地想着。

“你回去吧，好好的，别再因为一点小事就作妖，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文白继续说道，“我得回去上课了。哦，对了，这个周末学校里有个重要的讲座，所有学生都必须参加，我就不回家了。”

“不回去了？”我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我每天都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就盼着周末他能回家团聚。

文白将阿竹抱了过去，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脸，温柔地说：“阿竹，再见了。”

说完，便将她交还到我的怀中，“你们走吧，我不回去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冷静与决绝。

我抱着阿竹，默默地走向返回静修路的公交车站，文白则转身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一条笔挺的蓝色长裤，背影挺拔而笔直。几年的北大荒生活，似乎并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他依然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学生模样，与这座充满书香气息的校园显得格外相称。

他可能是要迟到了，所以走得很快。我默默地目送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渐渐地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在返回静修路齐家的路上，我的脑海中思绪万千。

有些事情，我的确可以忍耐，但是，如果涉及到我的女儿，我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我绝不能让阿竹背负着“小偷”的骂名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