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昔日兄弟，今夕何夕

六岁的萧明承，身形单薄得如同风中残烛，紧紧蜷缩在宫墙一角。泥雪混杂，将他本就脏污的衣衫染得更甚。小脸冻得发青，泪水划破污垢，在脸颊上留下了两道触目惊心的白色痕迹。“大哥……他们……他们都说，我是贱婢养的野种……”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凄凉。

这时，一道身影裹挟着一身温润如玉的光华，缓缓走近。十二岁的太子萧曜栋，将身上华贵的貂氅解下，轻柔地将他瘦弱的身子紧紧裹住。掌心传来的温热，驱散了少年的寒意，也仿佛熨烫了他冰冷的心。“听着。”太子佩玉在雪地里折射出柔和的光芒，他凝视着萧明承，声音带着一种不属于他年纪的沉稳，“血脉贵贱……”话未说完，却突然攥紧了萧明承因寒冷而不住颤抖的指尖，补上了后半句，“……不及你骨气半分。”

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一声带着鼻音的哭嗝从喉间滚出，“噗”的一声，一个晶莹的鼻涕泡泡破裂在萧曜栋袖口那蟠龙纹样之上。年轻的太子看着这番景象，嘴角却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洁净的绢帕，细心地为萧明承擦拭着那被泪水和污垢混合的脸庞，仿佛在抚去他身上的所有委屈。“从今往后……”玄色的华贵大氅张开，将两个孩子严严实实地笼在一片温暖之中，声音低沉而有力，“……哥哥的膳食，分你一半。”

岁月荏苒，转眼间，十六岁的萧明承已是身姿挺拔的少年。他手持一杆银枪，在演武场上如游龙般翻飞。枪尖划破晨雾，激起一片森寒的刀光剑影。收势之际，额前几缕发丝被汗水濡湿，飞扬起来，眼底映照着初升朝阳璀璨的光芒。“大哥！”他兴奋地朝着廊下之人喊道，声音中充满了自豪，“教头说，我的回马枪，已经有七分火候了！”

萧曜栋立于廊下，指尖不经意间拂过少年因激战而汗湿的鬓角，顺势，还将那不小心溅到少年脸颊边的一点血渍，轻轻抹去。“明承，”他嗓音温和，目光深邃，“可曾想过……做一名将军？”

萧明承的瞳孔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点燃的星辰，但片刻之后，那光芒又迅速黯淡下去，他垂下眼帘，低声说道：“我这样的出身……”

“嘘——”太子的玉扳指轻轻抵住了他那因长期练武而有些干裂的唇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霸道，“西境三十万铁骑……”他执起萧明承那双布满厚茧的手，缓缓按在自己温热的心口，目光灼灼，“……只要你想要，我便给你。”

时移世易，酒过三巡，萧曜栋已是帝王。他倚在暖阁的软榻上，鎏金的酒盏在他手中斜斜地晃动，盛满了醇厚的琼浆。“待本宫登基……”他忽然伸出手，将正为他斟酒的萧明承一把拽了过来，“……你来做朕的护国大将军，可好？”

萧明承的手猛地一抖，杯中的琼浆顿时洒落在太子那玄色常服之上，晕染开一片深沉的颜色。他慌忙伸出手去捂萧曜栋的嘴，声音带着急切的惶恐：“皇兄！慎言！”

“皇兄？”萧曜栋突然攥住了他冰凉的手腕，眼底的醉意与某种晦暗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从前那个追着喊大哥的小九，如今倒是学会生分了？”

萧明承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殿前，这次，他身上覆着玄铁轻甲，昔日的稚气早已被边关的风沙磨砺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坚毅而冷峻的轮廓。他抱拳行礼时，全身的甲胄发出沉闷而有力的碰撞声。“太子殿下。”

萧曜栋执笔的手悬在半空中，墨汁不受控制地滴落在奏折上，晕开一片晦暗不明的印记。他张了张嘴，喉间似乎有什么话语梗在那里，最终，只是深深地揉了揉疲惫的眉心，低声说道：“你……回来了。”

窗外，一片枯黄的落叶悠悠飘落，恰好落在两人之间那青玉砖的缝隙上。曾经那个会毫不犹豫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大哥”的少年，如今，连目光都变得克制，生生地停在了三步之外的距离。

“陛下！九、九殿下他……突围出城了！”

“哗啦——”

案上的奏折、茶盏，尽数被掀翻在地，墨汁如同最浓稠的黑血，泼溅在明黄的龙袍之上，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污痕。萧曜栋猩红的眼眸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他一把掐住那禁军统领的喉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三万禁军……竟然拦不住一个重伤之人？”

他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指节收紧，发出骨头错位的声音：“好啊……朕的好明承……”染血的虎符被他狠狠地砸在琉璃屏风上，瞬间，道道裂纹如同狰藤般爬满了那精美的九凤朝阳图，“……这身铮铮铁骨……”

萧曜栋的指尖轻轻地抚过周睿那张因疲惫而显得格外安详的睡颜，皎洁的月光透过轻柔的纱帘，静静地洒在那张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上。

“前世执枪，今生握枪……”他低沉地笑了笑，将滑落在周睿肩头的毛毯，轻轻地掖好，动作间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珍视，“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倔脾气。”

窗外，夜风拂过，带起一缕微弱的银光。那是一枚挂在墙上的警徽，在黑暗的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却异常坚定的光芒。萧曜栋忽然俯下身，在周睿的额间，落下了一个克制而温柔的吻。

“这次……”他的叹息，轻柔地散落在寂静的夜色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心，“哥哥陪你……堂堂正正地活。”

清晨，周睿猛地惊醒，眼中还残留着未散的睡意。他转过头，只见那个身影依然静静地坐在床边。周睿几乎是出于本能，瞬间翻滚下床，手中的配枪“咔嗒”一声上膛，指向那人：“不许动！你昨晚的行为，已经涉嫌强制猥亵罪！”

萧曜栋慢条斯理地系着衬衫的纽扣，听到这句话，他突然轻笑出声：“真有意思……”他抬起手指，轻轻抚过床头柜上那枚闪耀的警徽，“每一世，你都要这样……拿枪指着我。”

话音未落，周睿的手腕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扣住。萧曜栋欺身上前，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脸庞，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上次是弩箭……冰凉的唇擦过他颤抖的眼睑，“……上上次，是长枪……”

周睿猛地挣脱了那禁锢，眼底熊熊燃起一股怒火：“少他妈来这套！”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了锁骨上那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就算我上辈子欠你的——”

“是萧明承欠我的。”萧曜栋突然掐住他的下巴，目光如炬，“而你……另一只手按在他狂跳不止的心口，声音带着一丝确凿的笃定，“……每一次转世，都会重新爱上我。”

“放屁！”周睿猛地挥出一拳，却被萧曜栋轻易地制住了手腕。萧曜栋借着这个姿势，将他压进床褥，鼻尖蹭过他因愤怒而暴起的青筋，“不信？突然含住他微微颤抖的耳垂，轻轻咬了一下，“……你心跳快得，都要炸了。”

周睿跌跌撞撞地跑出小区，清晨的冷风灌进他敞开的领口，带来一丝凉意。他掏出手机，拇指在拨打谢姚的号码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长按锁屏键，将手机重新放回了口袋。

“操。”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蹲在马路牙子上，熟练地点燃了一根烟。昨晚那个男人，仅仅用单手，就能将他牢牢按住，这他妈的，哪里是什么正常人该有的力气？谢姚那小子虽然也身手不错，但……

烟灰簌簌地落下，落在他的鞋面上。周睿突然想起萧曜栋说“每一世”时，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神，如同盯住猎物的毒蛇一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着。他狠狠地掐灭了烟头，猛地站起身，抬脚踢飞了脚边一个冒失的易拉罐。

算了，这件事情，终究还是得自己来扛。他整了整因为昨晚的折腾而皱巴巴的衬衫，迈步朝着警局的方向走去。至少，他得先查清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萧曜栋”，到底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