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炉鼎疑云

两声焦急的呼唤，如同两道无形的丝线，瞬间将谢姚的目光从沉思中拉回。他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齐巧巧欢天喜地扑进一个中年男人怀中的场景。而另一边，那个名叫杨丽的小姑娘，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原地，双唇翕动，最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她死死地抓着病号服的下摆，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起不健康的白色。

谢姚轻咳一声，打破了病房里尴尬的寂静：“齐局，要不您和巧巧先出去叙叙旧？”

齐巧巧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挽着父亲的手臂向外走去。随着病房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门外隐约传来的笑语，杨丽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崩溃。豆大的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落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令人心碎的声响。

谢姚默默蹲下身，递过去一张纸巾。然而，小姑娘并未伸手接过，只是将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单薄瘦弱的肩膀在无声的抽泣中剧烈颤抖，仿佛风中无依无靠的落叶。门外，齐巧巧那爽朗的笑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与病房内压抑的哭泣声形成了鲜明而刺耳的对比。

“丽丽，是爸爸错了……”一个男人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顶，声音嘶哑而充满悔恨，“我不该把你托付给你妈妈的……”

谢姚朝两位随行的民警使了个眼色，三人默契地悄声退出了病房，将空间留给了这对父女。

走廊上，齐巧巧正亲昵地挽着父亲的胳膊撒着娇。谢姚看着平日里雷厉风行、不苟言笑的大领导，此刻却一副慈父模样，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微微别过脸去——这对父女间的温情脉脉，与病房内那对父女的悲戚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一名年轻的民警凑近谢姚，压低了声音，神情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谢队，您可能不知道，那位刘卫啊，可是市医院的外科一把刀！”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些许惋惜，“听说是杨丽妈妈的大学初恋，后来结婚过日子，才发现两个人实在是不合适……”

谢姚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孩子怎么会判给杨秀梅了？”

“嗨！”年轻民警闻言，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脸上露出几分不忿，“杨秀梅当时在法庭上闹得可凶了，说什么都要把闺女带走。”他撇了撇嘴，接着说道，“后来杨秀梅就去做了发廊女，一个人辛辛苦苦地养活杨丽。”

“后来呢？”谢姚追问道。

“后来？后来她就又找了冯翔那么个东西呗。”民警的语气顿了顿，似乎有些不愿多提。

听到这里，谢姚这才恍然大悟——那些巧妙地避开了要害、没有造成致命伤的刀痕，原来是出自外科医生之手。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心中疑窦丛生。一个声名赫赫的外科医生，他的前妻怎么会沦落到靠在发廊谋生？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病房里那个还在抽泣的小姑娘，杨丽的手腕上，还留着明显的、被某种东西粗暴捆绑过的红色痕迹。

谢姚的胸口感到一阵莫名的憋闷。这个案子表面上看似乎已经有了结论，但总觉得有一处关键的线索，像是拧不紧的螺丝，始终横亘在心头，让他不得安宁。

谢姚的眉头越发地锁紧，脑海中依然回荡着冯宇脖颈上那道紫黑色的掐痕。屋内明明充斥着浓烈的煤气味，这显然是自杀的迹象，可那道掐痕……它所蕴含的暴力痕迹，却与煤气自杀的平静显得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刘卫踉跄着走了进来。他颤抖着伸出手，惨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警官……不用再猜了。”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接着说道，“冯宇……也是我下的手。”

“爸……爸！”杨丽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紧紧抱住刘卫的腰，小小的脸庞埋在他的衣服里，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你说过……会永远保护丽丽的……”

刘卫整个人瞬间僵住，半晌，他才慢慢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声音更加嘶哑：“对不起啊……”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以后……爸爸护不住你了……”

杨丽死死地攥着齐巧巧的手，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远处被民警押走的父亲的背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姐姐……我还能见到爸爸吗？”

齐巧巧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变得异常干涩。三条人命，刘卫显然是逃不过法律的制裁，注定要被判处死刑。

“我不恨爸爸……”小姑娘突然用力捏紧了齐巧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他救了我……”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溅湿了两人交握的手，“可小宇……”

齐巧巧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才惊觉自己手腕上已经布满了被杨丽掐出来的月牙形印记。

“要不是你们进来……”杨丽突然松开了手，嘴角勾起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继续说道，“我本来打算和小宇一起死的。”

“真好啊……”杨丽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带着一丝羡慕，“姐姐有这么疼你的家人……”

齐巧巧的心头涌上一股酸楚，她伸手将小姑娘紧紧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都会好起来的……”

杨丽乖顺地将脑袋靠在齐巧巧的肩上，然而，在齐巧巧看不见的角度，她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几分诡异的微笑：“真的吗……姐姐……”

谢姚猛地回过头，正好撞上杨丽那双不似这个年纪应有的阴森眼眸。他心头猛地一跳，脱口而出：“等等！不对！”

齐巧巧不明所以地松开手，有些茫然地看向谢姚：“头儿，怎么了？”

谢姚死死地盯着杨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刘卫……不是真凶。”

小姑娘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可嘴角分明还残留着刚才那抹诡异的笑意。

“可是爸爸都认罪了呀。”杨丽歪着头，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仿佛刚才那转瞬即逝的阴郁从未存在过。

谢姚眯起双眼，语气带着一丝试探：“刘卫……真是你亲爸？”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故作天真地反问道：“警察叔叔在说什么呢～”她晃了晃两条细长的腿，鞋尖轻轻地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地点着，“当然是呀。”

明明是乖巧的笑脸，却莫名地让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寒。

“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杨丽！”谢姚耐着性子，直视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

谢姚再次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加重：“还不说实话？”

杨丽继续歪着头，脸上是无辜而天真的表情：“警察叔叔，我爸妈真的领过结婚证哦～”她晃悠着脚丫，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民政局都能查到的。”

“结婚证的事，我没怀疑。”谢姚突然俯下身，目光如炬，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变得锐利，“但是，一个外科医生的前妻，为什么会沦落到去发廊谋生？”

病房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了几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凝重。杨丽嘴角的笑意，在这一刻，僵住了。

“爸爸他……真的是个好人。”杨丽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有时候，我真希望……他是我亲爸。”

谢姚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可是啊……”杨丽突然抬起头，嘴角再度勾起那抹古怪的笑意，语气带着一种玩味，“警察叔叔知道吗？杨秀梅，为了生下我……”她微微歪了歪脑袋，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都做过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