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往事如烟与疑点初显

不知过了多久，小路上传来了村民的说话声。裴博立即起身高声呼喊：“有人吗？”路过的村民闻声往下望，看见了掉进深坑的两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急忙回应：“稍等，我们去拿绳子。”最终，在村民的帮助下，两人成功被拉了上去。“裴警官，宋警官，你们没受伤吧？”“没有，麻烦你们了。”裴博连连道谢。回去后，村长特意叫自己的婆娘给两人熬了姜汤驱寒，又拿来酒精为裴博的擦伤消毒。宋涛整个人窝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心里无比后悔自己为了风度不要温度，连条厚棉裤都没穿。

午饭过后，裴博打算去趟周楚家。“我跟你一起去。”宋涛起身下了床。裴博上前，又将被子重新扯到他身上：“你别去了，别感冒了。”但宋涛执意要和他一起：“我哪有那么脆弱，况且不是你说的，任何时候警察都不可以一个人吗？”最终，还是两人一起去了，只不过出门前，裴博非要宋涛穿上自己的毛衣。

周楚依然如他们刚来村里的那晚一样，哭到眼睛都肿了，抱着周怡然穿过的衣服，坐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不停念叨着女儿的名字。哥哥周建在旁边端着饭碗劝她多少吃点东西，但似乎没什么用，周楚一动不动，像块儿石头一样。听到院子里的狗叫起来，周建回头一望，看见裴博和宋涛站在院门口，立马放下碗去给两人开门。周楚也仿佛回过神一般，从椅子上起身，跑到刚进院子的两人身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希望的眼神看着他们：“找到害死我女儿的凶手了吗？”

裴博尽量安抚着宋涛的情绪，确保她不会突然情绪失控：“现在掌握的证据还太少，暂时不能确定凶手是谁，所以这次特意来找你们了解一些具体情况。”希望的气球被无情戳破，散落一地。周楚又回到刚才的状态，抱着女儿的衣服回到院子中央的椅子旁，重新坐下。周建连忙把两人请进屋，给他们倒热茶，还从里屋拿出瓜子花生摆在桌上让他们吃。“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两位警官跑一趟。”周建看起来比周伟还要憨厚，坐在一旁紧张得一直搓手，“我妹妹受了刺激，恐怕回答不了二位警官的问题，不过你们问我也行，我妹妹家里的事我都知道。”

宋涛抓着桌上的一颗花生，剥壳丢进嘴里，仔细观察着屋里的陈设布置。这是十几年前的老房子，虽然不是周伟家那样的土墙房，但墙皮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脱落，露出了里面的水泥墙。屋里分外间和里间，里间一般是睡觉和放杂物的地方，外间则是会客和日常活动的区域。外间的布置很简单，水泥地，一把长竹椅，冬天时就垫上厚厚的垫子。长竹椅的对面是一个电视矮柜，矮柜上摆放着一台老式电视，不知道还能不能放出来。矮柜的右边是里屋的门，左边连接着一张高矮相差无几的方桌，桌上放着电饭煲和白板菜刀，桌下则堆放着一些簸箕、夹煤块的火钳，以及一个装着碎煤子的小水桶，已经脏到辨认不出颜色了。墙角的墙上有被烟熏出的黑色痕迹，应该是农村年前熏腊肉时弄上去的，而且看颜色，已经在那个位置熏了好几次，不然不会黑成这个样子。

宋涛的目光又转回到周建身上。虽然和周伟一样都是四十多岁的光棍，但周建却不像周伟那般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反而将自己打理得很干净。身上的衣服虽然算不上好，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打理得整齐清爽，皮肤上也没有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脏污，身上也没有散发什么难闻的怪味，能看出来是一位很注意自己形象的人。收回思绪，宋涛留意起裴博和周建的聊天。由于发现周怡然尸体当晚，裴博赶来时听见周围村民议论周楚和她的前夫傅波，也从周楚嘴里听到她说是傅波杀了周怡然，所以裴博这次着重打听的就是周楚和傅波的关系。“我妹妹和傅波是在外打工时认识的。”周建开始讲述起妹妹和傅波的感情以及他们失败的婚姻。“因为家里穷，我和妹妹都是读完高中就出门打工分担家里的开支。傅波大我妹妹四岁，又是厂里的副厂长，我妹妹长得漂亮，厂里的姑娘都比不上她。他们俩看对了眼，起初家里不同意他俩的事。我妈当时说傅波的面相不好，别看当时富贵，将来指不定就栽了跟头，爬都爬不起来。”

情窦初开的少女哪儿管得上以后的事，她只管眼前的人自己爱不爱，他爱不爱自己，自己愿不愿意陪他一起先苦后甜，他愿不愿以后永远都不背弃她，哪怕只是眼前的一瞬间。她也想要抓住那个在她眼里生命里发光发热，带给她无限憧憬的人。之后，周楚在傅波的鼓动和甜言蜜语下偷食了禁果，怀孕后又在母亲强行让她打掉孩子的威胁下，听了傅波的建议，假意知错忏悔回到家，趁母亲放松之际偷走家里的户口本，和傅波登记结婚。“看着他们结了婚，孩子也大了不好堕胎，再加上怕这事传出去村里议论，我妈就妥协了，由他们去了。”周建说着，又给两人的杯子里添上了茶水，坐在凳子上继续讲述着。

婚姻一开始都是幸福且美好的。傅波工作认真，很快就被提拔到了分区厂长的位置，但他舍不得离开周楚和未出生的孩子，所以拒绝了升迁，待在周楚身边，一直陪她到生产。周楚坐月子的时候，傅波更是殷勤地围着她和女儿转，尿布脏了他洗，周楚想吃啥了他也去做。“那段时间连我妈都在动摇心中的想法，她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担忧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周建接着说，“但傅波一切的好运似乎都终止在怡然一岁生日那天。”周怡然一岁生日的那天，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哭了一整天，怎么哄都哄不好，哭得嗓子都哑了也不停。一直到下午，傅波裹着一头的纱布回来，周怡然才停止了哭泣，对爸爸伸出手想要爸爸抱。

后来周楚才知道，傅波为了赶回来给女儿过生日，在高速快车道上飙车，结果没控制好车距追尾了，轮子打滑撞在了旁边的护栏上，头磕了一条大口子，缝了十几针，驾照也被吊销三年不得重考，坐警车回家的。“从那以后，傅波的工作频频出现意外，而且回回都是在他出门前怡然的啼哭下发生的，所以他对自己的女儿产生了厌恶，觉得女儿是扫把星，她的每一次啼哭都会让他的工作遭遇重创，让他从腰缠万贯变得身无分文。”婚姻一旦出现了裂痕，不论它是大是小，它都会横亘在那里。在每一次爆发的争吵之下越裂越大，越裂越宽，直到让原本相爱的两人不知不觉间被裂缝分隔，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深渊，让他们将彼此的感情消耗殆尽，最后分崩离析。周建说到最后不住地摇头叹息，说如果当初周楚肯听母亲的一句劝，如今恐怕也不会变成这样的结果。

裴博和宋涛全程都默不作声，听着周建的讲述，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及一些不易察觉的微表情，可惜他们什么都没观察到。“最后一个问题。”裴博开口，“周楚为什么会说是傅波杀了周怡然？”周建抹了一把脸，把呼之欲出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傅波工作失败后就去赌博，欠了债被找上门，我妹妹和他离了婚，带着怡然改了姓，原以为生活会就此平静，可最后……傅波来找我妹妹，说他找算命先生看过了，说怡然天生克父，让我妹妹把怡然交给他，他带怡然去大师那里做法，把她身上的煞气冲掉。”裴博和宋涛对视一眼。这太离谱了。不止傅波的做法离谱，就连傅波工作失败是拜女儿所赐这样的想法也很离谱。宋涛现在有个很离谱的想法，他觉得这整个村子都离谱得要命。

从周楚家出来，见天色还早，两人准备去找郭志海。作为村里唯一的外姓人，又因为两年前的案子，郭家一直不受村里待见，住的地方远离村里大多数的人户。如果说村民住在一条风景秀丽、水货资源丰富的江边市中心，那郭家就住在远离市区、荒无人烟的城西城郊。去郭家的路上，裴博同宋涛聊起周建的话：“你觉得可信度有几分？”宋涛大概是真的冷，哪怕穿了裴博的毛衣外套也觉得不够，一直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不让一点风从衣服缝隙里钻进去。他也在想周建话里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想到最后他回答：“四分之一吧，他今天的话给我一种他早就想好了措辞的感觉，可能十句话里有七句话是假的，不好判断。”

裴博也这样觉得：“而且他一直在把嫌疑往傅波身上引，企图诱导我们锁定傅波为凶手，这很奇怪。如果不是哥哥想为妹妹出口恶气，就只能是心里有鬼，急于撇清关系。”“但他没有杀人动机。”宋涛补充道。根据早上他们去周伟家里了解到的，周建是一位特别憨厚老实的人，对他的外甥女特别的宠爱，经常看见他抱着周怡然在村子里到处跑。周怡然也很喜欢这位舅舅，成天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舅舅长舅舅短”的，跟他的感情比跟自己的亲妈还深。要把杀人这件事扣在周建的头上，宋涛想不出能是怎样的杀人动机才能让他狠下心对自己的亲外甥女下手。“也不一定要他下手。”裴博提醒宋涛，“他可以是帮凶，也可以是知情者，甚至是抛尸者……总之跟周怡然相关的周边人，都有作案的嫌疑，只有掌握了真正可以定罪的证据锁定凶手了，其他人才能洗脱嫌疑。”

话说的义正言辞，维持正义，司法公正，抓获凶手为死者伸张正义，这是每个刑侦警察的责任，这也是宋涛曾经所拥护和维持的信念。宋涛不由自主地想起与裴博的初见，直到现在。宋涛发觉裴博的理想似乎永不崩塌，信念也屹立不倒，认真对待每一个案子，抓获凶手，给予死者和生者最大的安慰。至于这个人嘛……明明也不似初见时那般严肃。想着想着，宋涛胸腔里的心跳好像突然加快了跳动，一阵心悸自胸腔蔓延，难受的宋涛停下脚步，捂着胸腔中部偏左下方的位置，缓和了一下情绪。“怎么了？不舒服吗？”裴博见他捂住胸口停下来问道。宋涛急忙打哈哈：“没，我们快走吧。”

到郭志海家里时，宋涛早已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和裴博一起进屋，第三次喝上同一种茶叶泡的第三家茶水。郭志海是两年前被害男孩郭宇的父亲，老来得子，今年已经五十多了。因为独子的惨死，妻子郁郁寡欢自杀身亡，自己也被河畔村的村民逐出村子，搬到半山上的小木屋里居住。要不是因为发生了周怡然的事，被警察勒令住在村里，他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郭家老屋。宋涛看到墙上挂着的四幅遗像，分别是郭志海的父母，妻子和被害的儿子。一个原本温馨的五口之家，在儿子死后，只剩下了郭志海一人。他的头发已经半白，佝偻着身体给两人端板凳倒茶水，自己则站在一旁扒拉着抽屉里存放了不知多久的豆子，把它们一颗一颗捡进手心里，然后又倒在抽屉桌面上的盘子里，准备拿它们来做晚饭。“豆子怎么做啊？”宋涛随口问他。郭志海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语气有些无力：“把它们泡上，然后煮熟，再用工具把豆子弄烂，和点面就可以蒸豆包了，小宇生前最喜欢吃豆包了。”

一旦开口说了话，接下来的询问就方便多了。询问的事归裴博，宋涛坐在旁边悠闲喝茶，观察着屋内的陈设。“虽然这样很冒犯，但我作为警察有权调查走访，您作为群众也有责任配合警方，明白吗？”裴博的询问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