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心碎楼梯间

“没什么大事，就是太忙了，所以没及时给你打电话。”燕子语调轻柔，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庄羽望着眼前这位看似坚强的女人，心中涌起一丝好奇，她继续追问：“你家孩子多大了？”

燕子转过身，直视着庄羽，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庄姐，本来我不太想说的，既然您问了，咱们也算不上外人，我就跟您坦白吧。我……我没有孩子。”

“为什么？”庄羽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

“这事儿说来话长。”燕子轻叹一声，似乎想起了许多往事。

“是啊，能说得清楚吗？”庄羽心中升起一股怜惜，原本对燕子这位县妇联主任的敬佩，此刻更添了几分。她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位在单位里叱咤风云的女强人，与一个没有孩子的女人联系起来。

“您要是有兴趣，我就跟您说说。”燕子似乎下定了决心。

“你说吧！”庄羽示意她继续。

燕子陷入回忆的长河。“我之前是在部队当通信兵，三年。在那里，我认识了他，我们成了恋人。后来，我随他回到他家乡，被分配到县妇联工作。我们谈了四年恋爱，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我们结婚了。婚后，我们本打算先在工作上做出点成绩，再要孩子。可不知怎么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们住在锦绣山庄，小区绿化做得很好，中间有个很大的花园。可惜，直到花园被改建成停车场，我都不知道那里面究竟种了些什么花草。有时候路过，看到五颜六色的花朵，觉得很漂亮，但我从来没问过名字，也没那个闲情去记。我家住在十楼，我却有个奇怪的习惯，不喜欢坐电梯，总觉得电梯随时会卡住，心里会生出莫名的恐惧。于是，我养成了每天下班后走楼梯回家的习惯，这似乎成了我缓解一天疲惫的方式。”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走楼梯回家，在半路上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世界仿佛都在旋转。我强撑着，想尽快走到楼梯口，可没走几步，就彻底晕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发现送往医院。医生诊断是低血糖引起的暂时性大脑供血不足。更让我绝望的是，我才得知自己已经怀孕了。晕倒的那一刻，孩子不幸流产了。而且，由于未能及时救治，子宫大出血留下了后遗症，以后怀孕的几率变得渺茫。后来，我也看了不少医生，尝试了各种中药调理，但都没有任何效果。而我老公家是几代单传，从此，他家人对我便失去了往日的温情，就连他，也渐渐对我冷淡起来，最后，他干脆就不回家了。”

“即便如此，我依然坚持走楼梯。甚至开始迷恋楼梯拐角处的那些黑暗角落，仿佛那里隐藏着绝处逢生的希望。我为自己增加了一个‘项目’——每次走到八楼，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一丝微弱的希望会瞬间点燃全身的力气。我常常会加快脚步，冲回家，打开房门，结果迎接我的，永远是空荡荡的房间，寂静得如同墓穴。他，已经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家里。没有了希望，我也不再奢求奇迹。我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只有工作，才能让我找回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感觉。”

燕子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黄昏时分，有人回家，有人离家。回家意味着团聚，而离家……原因各不相同。隔壁的电视里传来天气预报的声音，我努力竖起耳朵，想知道明天是否会下雨。客厅里的电视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我却不敢去打开它，也不知道为什么。楼上传来孩子洗澡时父母的呵斥声，别人的家里，都在上演着各自的生活连续剧，而我的生活，仿佛只剩下我一个观众。”燕子一口气说完，语调平稳，仿佛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庄羽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我这个人有洁癖，后来这种洁癖愈发严重。每天进家门前，我都要用刀刮掉鞋底的泥土，因为我需要找点事情做，做些贴近生活的小事，这样才能提醒自己，我依然是生活在这世上的一员。我吃一个橘子，要花上一个多小时，仔细地剥开，一点点品尝它的甜味。我吃什么都觉得索然无味。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我打扫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有时候，我甚至感谢自己这份‘洁癖’，它让我不断地忙碌着，不至于因为孤独而陷入更深的寂寞。”

“当我被任命为妇联主任时，我唯一的庆祝方式，就是买了一把‘擦得净’牌无水拖把。我回到家，打开所有房间的灯，一遍又一遍地审视昨天擦过的地板，然后跪在地上，用手一点一点地抚摸，就像在亲吻自己最爱的人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一边擦，我一边忍不住猜测，办公室里那位老李头家的地板，一定惨不忍睹，因为从他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就能推断出，他家的地板绝对不会比他的头发干净多少。”

“然而，一切的平静，都在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个梦境之后，彻底被打破。大约是天快亮的时候，整夜咆哮的风雨声似乎也没有完全停歇。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孩子在嘤嘤地哭泣，那哭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却又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那哭声仿佛是冲着我来的，刹那间，那哭声仿佛与我的血脉相连。我猛然惊醒，心中有一个强烈的预感：那是我在楼梯上流产的孩子，是我的孩子！他，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他来到我的梦里，是要向我讨债的！”燕子的声音突然变得哽咽，整个人仿佛要崩溃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