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旧事重提

从三楼下楼梯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人，风风火火打着电话正上楼。一看见周昂离，对方就蹦着把电话挂了，喊道：“周队，你怎么在这儿？”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周昂离抬起手，用一根指头抵住白晓瑾的额头，止住后者要扑过来的架势。“哎，哎，打住啊，大姑娘家家的，有点儿矜持行不行！”白晓瑾顺势抓住周昂离的胳膊，使劲晃了晃：“那不是见着你，太高兴了嘛！还没告诉我，你咋会在这儿？是准备回队里了？”

周昂离眼中也带上笑意：“回个屁，就是来找张局问点儿事儿！这就准备走了！”白晓瑾顿时有些失望：“周队，咱们都知道，你就是去那什么破档案室调整状态，带薪休个假什么的，说不定过几天就又给调回来了。咱弟兄们可都等着你呢！”“怎么，新队长对你们不好？”周昂离笑着问。白晓瑾面露难色：“倒也不是，就是没那种感觉，你知道吧？”周昂离失笑，弹了一下她脑门儿：“嘁，办个案子还感觉上了，你当拍文艺片儿呢！”

白晓瑾哎呀一声，拍开他的手：“就那种，大家伙儿一起冲锋陷阵，不分彼此，有使不完的劲儿，怎么加班都不觉得累的那种感觉，新队长哪儿，没有……啧，臭直男，你不懂！”周昂离嗤一声，好吧，小姑娘脑回路，是不大懂。絮叨了一会儿，周昂离准备告辞走人。白晓瑾突然拽住周昂离，垫着脚，趴在他耳朵边儿神秘兮兮的。“干嘛？”周昂离下意识往旁边让让。白晓瑾嘿嘿一笑：“周队，那个，我打听个事儿！”“啥事儿？”周昂离防着她抽风举动。“新来的那个小帅哥，就是那个林寒，他有女朋友么？”白晓瑾眼睛忽闪忽闪的。

周昂离哭笑不得，死都没想到她会问这事儿：“打听这个干嘛？怎么，你看上他了，想跟人处对象儿啊！”白晓瑾一点儿没觉得不好意思：“嗨，还是周队长了解我，本来么，要是周队你能从了我，我就不打他主意了，那你不是没看上我么！眼看我都要二十六了，我得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儿提前打算啊！那么帅一孩子，局里多少春心萌动荡漾着呢！早下手早好，你就告诉我吧！”周昂离简直无语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一天到晚就没正常的时候，竟琢磨这些事儿了。“我说，你挺漂亮一女孩儿，怎么那么不知羞呢？还给自己保媒拉纤儿了，林寒有没有女朋友，我可不知道，我跟他说不着这个！”说完抬腿就走。

白晓瑾在后面说：“漂亮你不也没看上我么？你就帮我问问嘛，周队，你是我亲队长，我终身大事你得管啊！”旁边路过的同事对这个警花大大咧咧的性格多多少少都有些了解，听见她的话，都在笑。周昂离觉得丢人，摆摆手：“要问，你，你自己问去，我才不跟你一起发神经！”说完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梯土遁。白晓瑾一翻白眼，自言自语：“自己问就自己问，就知道周昂离你靠不住！”

顺着楼梯下到地下室，穿过长长的走廊，往档案室走，隐隐约约听见前边有人打电话，像是林寒的声音。周昂离放轻脚步，等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听到一个冷冷的尾音。“就按我说的办，放心吧，他们现在动不了我，还以为我是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孩儿么？就这样，挂了！”林寒挂了电话，抬头看见周昂离正端着酒壶，哦，不是，保温杯站在门口，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昨晚上的梦境还历历在目，连带着看到梦里的人也莫名带着气儿，说话有些刺儿。

林寒先是一怔开口道：“周大队长，稀奇啊，今天竟然来这么早，就这么偷偷摸摸听人墙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啧，师傅也不喊了，一张嘴就是带着欠揍的样儿！周昂离刚想怼回去，一想到这孩子曲折的身世，硬生生把肝火压了下去，款步走到林寒跟前，慢慢俯下身。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两人鼻尖几乎相撞的地步，周昂离停下动作。林寒没想到这人突然来这么一出，下意识地往后仰。

周昂离的眼睛不大，眼窝些许深，双眼皮浅而薄，上面的毛细血管微微可见，右眼角一处不太明显的褶皱，像是受伤留下的疤痕，显得神秘而有味道。眼睫毛不长但是很密，垂下时，能敛入不少锋芒，近距离才得以看清，他的眼白呈浅蓝，双眸是深褐色的，目光说不出的凌厉而深邃，像一眼就能把别人看穿，又像是专注而深情。高挺的鼻梁，带着顺溜弧度的唇形。鼻息间萦绕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衣服上残留的洗衣液味儿，说不上来什么感觉，还，还挺好闻。

林寒不知道这人离这么近是要干什么，被盯得一动不敢动，莫名心跳有点儿加快，手心开始无意识地冒汗。“你……”林寒张口问他想干嘛，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暗哑，喉咙发干。周昂离突然发力抓住林寒的衣襟，侧身凑到他的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说：“有一句话叫，当师傅想好好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也好好说话！”声音是故意压低，带着磁性，呼出的气息像带着钩子似的刮着林寒的鼓膜。

……空气变得粘稠起来，林寒有些喘不上来气儿，虽然他紧绷了脊背，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失态了，还是在这么诡异的状况下。林寒再曲折的人生经历，都比不上此刻的曲折，多年的历练造就了他沉稳和处变不惊的性格。他从来没有失去理智和脑子充血到这种地步，思维还未形成规模，手上的动作却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一个拳头朝周昂离的腹部砸了过去，至少使出了八成功力，周昂离直接被掀翻，往后踉跄着退了几步，后腰正好磕在了桌角，发出“咚”的一声。

周昂离一声闷哼，捂着肚子蹲了下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操！”林寒叮叮哐啷地站起来，大跨步走了出去。地下室走廊尽头有个小卫生间，林寒站在盥洗台前，弯腰不停地撩水冲脸，水管里的水哗啦啦地喷流，怎么也安抚不下林寒躁动的心。不得不承认，周昂离除了脾气，各方面都长在林寒的审美点上。第一次在档案室见到他的时候，林寒躲在暗处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他半晌。最终得出了两个结论：原来这人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原来这人还能长成这个样子！！！

周昂离捂着肚子原地蹲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连带胃里一阵阵儿的绞着想吐。上辈子绝对是抢了林寒媳妇儿，这辈子追来讨债的主。又捂了一会儿，恶心劲儿好容易压下去。周昂离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到自己座位上一屁股摁到椅子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凝着半天的眉毛渐渐舒展开。直到周昂离被揍得怒气值由灯塔顶尖儿掉到海平面那么久的时间后，林寒才面无表情地从外面回来，进来后也不看周昂离，也不说话，就那么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后便把整个身子都隐藏在了电脑后面。什么表情也看不见。

这会儿周昂离已经没了脾气，只是觉得这一拳挨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他从电脑屏幕前侧伸出脑袋，看着林寒。“哎！”了一声，“你刚去哪儿了，去了那么久？是不是怕在这儿挨揍，躲出去了？”林寒还是不理人，他不是不想回答，当然也确实不想搭理周昂离。但更重要的理由是，他没法儿回答。这怎么说，说他刚因为某个人起反应了，不得已逃去厕所冷静了半天，懊恼地撑着盥洗台洗了几水的脸，越洗越烦躁。烦躁自己以前定力挺足，没那么容易被激起来，今天是怎么了？烦躁起反应的对象竟然是这个令人讨厌的男人。啧，这都什么事儿！这人越来越让人讨厌了。

刚在卫生间，林寒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发梢的水滴顺着眉毛渗进眼角，睫毛微微颤抖。一幕幕清晰的回忆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十年前在警察局，周昂离作为亲眼目睹事故现场的交警，被要求协助调查此次车祸原因。经过多方取证和调查，结合监控画面和多名目击者的阐述，此案定性为重大交通意外。而周昂离的证词在其中几乎起到了盖棺定论的作用。当时的小林寒刚满十二岁，自己坐在长椅上，表情呆滞，一言不发，像一只孤零零的小兽。周昂离走到小林寒的面前，抬起手在孩子头上抚摸了几下以示安慰，林寒没什么反应，灵魂似乎脱离了肉体，失去了五感，只剩下一个声音在脑中撞钟似的回响：“我确定是意外，货车司机已经达到了醉驾的标准……”意外……意外……意外……而这些话正是从眼前这个男人，周昂离，口中发出来的。

……林寒死死地盯着盥洗台上面的玻璃镜，镜子里的青年满脸是水，双目通红，眼球上布满斑驳的血丝，神色恨燃。鬓角，额前的发，领口和胸襟被水打湿了一片，零散而破碎。不知过了多久，林寒松开了因摁着台面过长时间而发白的双手，靠到身后的墙上，神色疲然地叹了一口气。林寒再回到档案室的时候，平静得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