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陈年涟漪

弦叔虽已年迈，但身体康健，饱经风霜的脸庞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一看便是经历丰富之人。他笑着走到两人的餐桌旁，微微低头问道：“听小西说你们二位找我？”那个服务员唤作小西。周昂离连忙起身，拉开旁边的一张凳子对弦叔说：“啊，对，您就是弦叔吧，来，来坐！咱们聊聊！”弦叔没有推辞，对小西摆了摆手：“行了，你忙去吧，这儿我招呼！”小西点点头，转身离开了。弦叔先是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开口说道：“二位应该不是本地人吧？来旅游的？有什么想打听的，只要老头儿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这弦叔确实是个老江湖，看人的眼神犀利而有神，没点儿底气的人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周昂离笑着说：“听说您是这艘游轮上的老资格了，我们是搞视频创作的，大老远跑来一趟，想弄点儿特别的素材回去，所以才想找个老员工打听打听！”弦叔点点头：“这样啊，来到船上都是我们的客人，能配合的我们一定配合。二位不妨说说看，什么特别的，嗯，素材！”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叫您弦叔了，弦叔，您在这艘游轮上工作有多久了？”周昂离问道。“嗯，我想想看啊！”弦叔摸摸下巴，思索道：“两周前这艘游轮刚刚举办了一场周年庆，搞得声势挺浩大的，还请了些领导什么的来撑场面。”“周年庆？”周昂离回忆了一下说：“哦对，媒体上报道我也看了，说是十二周年了吧？人来得乌泱泱的，还请了不少明星来捧场，确实热闹！”“是啊，十二年了！”弦叔略带感慨：“这艘游轮第一天海试运行的时候，我就在船上了，比十二年还要久，是最早的一批员工了！”

周昂离又问了一些游轮上的情况，这些年来经历了什么有趣的事，海上有什么传说，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两人聊了大约半个钟头，越聊越投机，越说越欢。说起往事，老人兴致勃勃，满脸红光，讲到兴奋处，声音洪亮，笑得露出满口牙齿，想来是许久没有年轻人如此认真地听他吹嘘了。林寒刚开始听的时候还很正常，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周昂离说了半天瞎话，就是不见往正题上扯，再这么胡扯下去，天都要黑了，他心里那点儿耐心也快耗尽了。

就在两人还沉浸在宾主尽欢的气氛中时，林寒突然出声打断：“弦叔，既然您对这艘游轮这么熟悉，那一定知道十年前有个女人在这里跳海自杀的事儿吧？”空气瞬间凝固，旁边的喧闹声仿佛随着林寒的问题一同落地，变得静悄悄的。弦叔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看着两人，问道：“你们不是来采风的吧！你们的真正目的是来打听那件事儿的吧？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好吧！周昂离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他还想采取迂回战术套话，现在看来，却用不着了。

周昂离从口袋里掏出证件在弦叔面前展示了一下。“警察？”弦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果真如此”的情绪：“我早该猜到你们的身份，我料到总有一天会有人将尘封的往事揭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迟！”已经整整十年了！周昂离和林寒互相对视一眼，心中都在肯定着同一件事：眼前这个略显沧桑、神色坚毅的老先生一定知道些什么！“要问什么，你们就问吧，如今我岁数大了，记忆力衰退，只要我记得的，都会告诉你们！”弦叔望着窗外的海面说道。浩瀚无际的海平面一眼望不到头，无言地诉说着它所听、所看、所感知过的过往。

……直到三人谈完，已是三个小时之后了。夜幕降临，整片海平面没有一丝光亮，显得愈发深沉。星星点点的繁星点缀着这片神秘的海域，浩瀚而广袤。弦叔正在喝茶，周昂离在脑中整理着线索，林寒则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我把我所知道的、能想起来的都告诉你们了。最后的返航渡船已经开走了，今夜两位不妨就在游轮上住下吧！明天早上可以搭乘早班渡船回去！”周昂离：“？”林寒：“？”弦叔站起身，看着两人脸上错愕的表情，呵呵一乐说道：“在船上过夜挺好的，晚上可以看到传说已久的斑斓盛况，好多游客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你们俩可以好好欣赏欣赏海上的夜景！”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欸，不是……真没有船送我们回岸上啊？那过夜要不要加钱啊！”周昂离的话，弦叔压根儿没听见。林寒仍旧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周昂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林寒仿佛被惊醒般：“干嘛？”他皱着眉问道。“入定呢？刚弦叔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我们晚上要住游轮上！”“听见了啊！”“听见怎么没反应？”“住就住啊，要什么反应？”林寒有些无奈。“周昂离磕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说：“万一要加钱怎么办？这游轮看着还算上档次，住一晚上应该不便宜！”林寒没明白：“那又怎么样？”周昂离瞪着眼：“什么怎么样？咱是公费，公费，懂吗？超预算了，谁给报销？你指望张局给你核批？他是一张A4纸都要正反面利用的人！能给你批豪华住宿？”

林寒看了周昂离一眼。“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周昂离问道。林寒笑了笑：“没什么，就，就觉得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周昂离：“？”什么样的人？林寒站起身往外走，周昂离紧随其后：“哎，你小子话给我说清楚，什么样的人？”林寒边走边说：“挺接地气的人！”周昂离：“……”两人最后还是另外加钱住了一个标间，两床一卫，空间不大，但整洁干净。在开房间的时候，两人发生了一点小争执。周昂离出于报销的考虑，只想开一间标间。倒不是说他小气，他平时花钱也很大方，不怎么算计。

但毕竟公是公，私是私，工作上的事情就应该按照规矩来。即便最后走不了报销，自己掏腰包也无所谓，几百块钱的事情。但林寒不知为何犯起了轴，或是抽了什么疯，硬是要开两间房，即使自己掏钱也愿意。他是一个纯粹的同性恋者，从性意识觉醒至今，从未与任何一个男人单独在同一房间过夜，通常都是集体宿舍，或者自己单独住一间。此刻，他却要与一个各方面都符合自己审美标准的人共处一室，他觉得非常不妥。尽管他自认为不会对一个有着过往心结的人产生什么非分之想，但就是浑身别扭，很不习惯，也不想与这个人瞪眼对视一整晚，他觉得自己会失眠。

周昂离又哪里知道林寒内心的纠结，他只觉得这小屁孩儿矫情得很，像个小少爷，一身毛病，谁惯的！最后还是周昂离拿出上级压倒下级、师傅压制徒弟的气势，将人硬揪到了同一个房间。林寒无奈至极，也拿不出正当理由拒绝，只好一脸不情愿地跟着这位说一不二的“恶霸”走了。恶霸前脚踏进住宿的房间，环视了一圈，条件还算不错。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玻璃窗，扶着边框，一股腥潮的海风夹杂着海浪的声音吹了进来，鼻腔里充斥着深海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周昂离深深吸了两口，感觉神经末梢都得到了放松。

林寒站在门口不远，望着周昂离结实修长的背影，内心天人交战了半晌，终于将自己“捋顺”了，算了，就这样吧。林寒在抽屉里找到拖鞋换上，走进浴室准备洗澡。开了一天车，又调查了半天，实在是疲惫不堪，若能直接沾床就睡着，那就更好了，也能省去尴尬。林寒招呼也没打，便径直走进了浴室。周昂离转身想跟林寒说，反正睡不着，要不一起去甲板上转转？却发现人没了。浴室的灯亮着，里面传来淋浴的声音。“去洗澡了？”周昂离低语了一句：“这才九点不到，洗什么澡？算了，我自己去吧！”他拿上保温杯和烟，大声朝浴室喊了一句：“你先睡，我出去透透气！”也不管林寒是否听到，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十几分钟后，林寒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发现屋子里空荡荡的。人呢？林寒正发愁不知道该如何在如此狭小而又略带暧昧的空间里面对周昂离，没见到人倒是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他将自己丢在床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心想着还是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用面对了。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半个小时后，林寒自暴自弃地坐了起来，根本睡不着。他明明累得很，却睡不着，这个人到底去哪儿了？半天不回来，不会掉海里了吧？

他出来到甲板上时，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面朝大海，倚靠在护舷栏杆上，聊得正欢。林寒眯了眯眼，其中一个正是周昂离，另一个他不认识，是个陌生的男人，应该是位游客。两人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哈哈大笑声传得很远，看起来十分高兴。林寒有些不痛快，也不知道在不痛快些什么。看着他们几乎并肩而立的背影，听着远近不一的笑声，他心底涌上一丝烦躁。这个人怎么碰上谁都这么能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