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生死一线

周围再次传来人群震惊的抽气声，人群越发混乱。“又，又一个人掉下去了！”“天啊！”“我的妈呀……”“两人不会是殉情来的吧……”……!!救生人员和船上工作人员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周昂离的游泳技术相当不错，前些年还没进刑警队时，他曾花很长时间学习游泳。各种泳姿，各种技巧，他都耍得有模有样，甚至还抽空拿了个业余水下潜水大赛的二等奖。有一次，他与游泳教练比拼水下憋气时间，教练几乎憋不过气来，而他却悠哉地在水下数着那群游泳孩子的腿。好不容易憋不住浮出水面时，他还咧嘴龇牙说：“那群学游泳的小孩有十一个，共计二十二条腿……”此人的肺活量简直是逆天的级别。

即便如此，周昂离跳下海的那一刻，心肝还是狠狠地颤了一下。海域不熟悉，视线不佳，未携带设备，危险未知。万一，到时候人没救上来，自己反倒搭进去了。他暗骂自己一声，多少有些冲动了！内心的激烈活动并没有影响到周昂离的行动。他在入海的那一刻，屏住了呼吸。下沉的瞬间，海浪如同漩涡般将他吞没，水压带来的生理窒息感瞬间袭来，原本嘈杂的喧闹声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周昂离努力睁开眼皮，舒展四肢，艰难地向前滑行，借助着那些五彩斑斓的颜色所发出的光芒，四下搜寻林寒的身影。两人是从同一个地方一前一后跳下去的，相差不过几秒。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但海下有不知名的暗流，会将人不知不觉地推向远方。

周昂离屏住呼吸，瞪着眼睛，用力蹬了一下腿，然后伸展身体向更深的地方游去。他身材修长结实，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丝赘肉，整个身体绷成一条直线，轻盈而微微颤动，与海水融为一体，流畅得如同一条美丽的鱼。他没有找到。依然没有找到。时间一点点流逝，肺里的氧气一点点消耗，留给他的氧气已所剩无几。他必须在氧气耗尽前找到林寒，周昂离开始有些焦躁，心里无法控制地着急，他不停地游着，四处寻找。“该死，林寒，你他娘的到底掉哪儿去了？不会是被那个该死的鲸鱼吸进肚子里了吧？”

突然，前方不远处出现一片海草，海草上方飘着一个影子，好像是个人影，人影的腿被海草缠住了。那人影随着海流上下不断浮动。周昂离仿佛看见了灯塔一般，浑身注入一股力量，他加快速度朝那个人影游了过去。渐渐逼近，那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当看清那人的脸时，周昂离激动得差点当场落下泪来。周昂离费力地游到人影身边，是林寒没错。只见林寒全身无力，双目紧闭，嘴巴微张，漂浮在海底的半空中。周昂离上前摇了摇他，毫无动静，就像一具平静的尸体。“靠，不会死了吧。”周昂离差点忍不住要张嘴叫出来：“你小子，大爷的，可别真死了！”

周昂离拥有丰富的水下救援经验，在不少实践活动中，他都成功救出过溺水人员。此刻，他没有多想，完全凭着本能，双手直接捧住了林寒的脸，唇对唇地怼了上去，将肺里为数不数的氧气，一点一点地渡了过去。此时，他脑中突然闪过往事：那次失败的任务，牺牲的战友，半身瘫痪的下属，还有那天在林寒家里，林寒问他：“你为什么来当警察？”“我为什么要当警察？”就在这一秒，含住林寒嘴唇给他渡气的这一秒，在周昂离的意识开始逐渐涣散的这一秒，周昂离对于为何要当警察，似乎突然有了新的意义和升华！

周昂离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生性乐观，性格坚韧顽强，在任何危险面前都会冷静面对。特别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更会爆发出平时所没有的、无法解释的爆发力和对生命的渴求。周昂离在水下待的时间太长了，比平时憋气训练的时间还要长，他感觉肺几乎要承受不住，快要炸裂了。他双手不受控制地狠狠掐着林寒的双颊，仍不停地给他输送氧气。终于，林寒的眼皮动了动，他像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急切地凭借本能去追寻那一点氧气，那一点能让他自己透过气、活下去、死而复生的氧气。他张开嘴不停地寻找，紧紧地、紧紧地吮吸着那颗救命的丹药，救命的丹药好软，好像人的嘴唇。

突然，救命的丹药离开了他的嘴唇，他吸不到了，他急得不行，急得猛地睁开了双眼。周昂离惨白的脸出现在眼前，离得如此之近，几乎鼻尖相碰。林寒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他的鼻子莫名地泛酸，有点儿想哭。他屏住呼吸，感觉自己被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周昂离没给他矫情的时机，他晃了晃林寒，然后向上指了指，意思是赶紧游上去。林寒点点头，但又指了指自己被海草缠住的脚。周昂离转了方向向下游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些该死的海草从林寒的脚上扯开，林寒终于获得了自由，像重获新生一般。两人立刻开始拼命地划动双臂，一前一后地向海面上游去。

在海下待的时间过长，两人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特别是周昂离原本就不多的氧气，几乎全渡给了林寒。周昂离感觉脑子越来越不清楚，意识涣散，眼前雾蒙蒙的开始出现幻觉，力量和温度几乎流失殆尽。之所以还在游，全凭本能和强大的求生欲支撑。林寒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手拽了他一把。距离那些斑斓的色彩越来越近了，距离海面也越来越近了，然后，他们被一群发出五光十色色彩的鱼包裹着，几乎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几乎听到了船上杂乱的人类声音。

最终冲出海面，露出头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氧气让两人几乎喜极而泣。他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吸不够似的拼命往自己肺里灌着带着海腥味的氧气。“真正贵重的东西往往是免费的，”周昂离心想。两人踩着水，意识逐渐回归，视线慢慢清晰。在绚丽烂漫、五光十色的鱼群围绕中，林寒看着碎光中的周昂离，鼻翼翕动，眼神深邃，内心百感交集。这个男人，如此不可一世，如此令人讨厌，很早以前就在自己心里埋下怨恨的种子，此刻却不顾一切，拿命救了他。林寒下意识地抱住了周昂离，紧紧的，严丝合缝。周昂离愣了一下，也哈哈大笑着回抱住了林寒。“我们活下来了，真好，真他娘的好！”周昂离大声说道。

“是，真好！”林寒在心里默默回应。海里绚丽的色彩映衬在拥抱的两人身上，一眼望去，像燃起于天空并坠落而下的缤纷烟花。最终，两人被赶来的救生人员乘坐的皮划艇救了上去。在海下没有方向感和时间感，当他们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游出去了很远，距离游轮有几十米开外。搜救人员出动了不少，海下的、海面上的，都没派上用场。两人全凭毅力，自己救了自己。这简直是个奇迹。搜救人员将大毛毯披到两人身上时，全都唏嘘不已。

坐在皮艇上，林寒这时才发现，周昂离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内裤和脚上的一双袜子。被海风吹得冷飕飕地裹在毛毯里，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鼻子通红，嘴唇发抖，看着可怜巴巴的。虽然自己也肯定好不到哪儿去，但想起自己刚才紧紧抱过这具没穿衣服的身体，那身体上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掌心，他整个人都不自在了！汗毛倒竖，颈背紧绷，他使劲搓了搓手，想把那温度搓掉。但根本没什么用，温度就像长了小手一样攀着林寒的指缝不肯离开，就像那人只穿着内裤的身体的触感，像放电影一样在林寒脑中不受控制地重复播放，越来越清晰。“该死，这时候是想这些的时候吗？”林寒咬着牙小声骂自己。

周昂离天生自来熟，此刻功夫就已经和救援人员聊得你我不分了。林寒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脑中的小片段让他身上有些发热。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周昂离，故意将视线移向海平面的远处。那些会发光的鱼已经游走了，远处只有漆黑一片的海水，根本没有什么可看的。林寒克制了一会儿，又不受控制地扭头看向周昂离。那人裹着毛毯，湿透的头发服帖地搭在头皮上，遮住了锋利的眉峰。平日里犀利不屑的眼神掩于夜色中，厚薄均匀的嘴唇因失温而颜色淡淡的。这嘴唇，很软，含着好像……好像含着一块奶油蛋糕。

“要死！”林寒唾弃自己，怎么会觉得一个男人的嘴唇像奶油蛋糕？林寒觉得自己简直被自己恶心到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海里的触感……当时生死关头，他没有心情去品尝那嘴唇的滋味。不知道在岸上，再亲上去会是什么感觉，有点儿想再尝尝。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林寒就被自己吓了一激灵。他赶紧掐断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他不敢再看周昂离，费尽力气将视线从周昂离脸上挪开，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远处什么也看不见的风景。

林寒的脑中又开始天马行空。这个男人，刚刚救了他。如果不是他，自己可能就要死在海底，最后葬身鱼腹，尸骨无存，成为一个无根漂浮的落水鬼。这算不算命运的安排，老天的眷顾？知道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便故意安排这个男人来救自己！这能不能算是生死之交？他算不算自己的救命恩人？“应该算是吧，”林寒想，“那以后，我，还要不要继续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