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暖意袭人

游轮上的游客们被驱散后，弦叔和一众工作人员几乎全部到场，神情肃穆地对两人嘘寒问暖。船长是一位中年发福的男人，平时并不信佛，此刻却围着两人不停地转圈，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两只裹着毛毯的“落汤鸡”，像观赏性动物一般，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如同卷心菜一般。好不容易事情经过了解完毕，船长问道：“要不要报警？如果刚才你说的那个戴口罩的男人是故意为之，那就是赤裸裸的犯罪！这是法治社会，人权为本，怎么能如此明目张胆地伤人？”“不对，不是伤人，是故意杀人！一定不能让这么猖獗的害虫给跑了！”船长说得咬牙切齿，青筋暴突，义愤填膺。周围的人都跟着愤怒地附和：“对，对，一定不能让他给跑了！”

林寒：“……”周昂离捏了捏眉心，报警？报警？报什么警？老子就是警察。虽然当时看着那个男人似乎推了林寒一把，但人实在太多了，推推搡搡也属正常，现在周昂离也没法百分之百确定那人是否是因为拥挤而不是故意的。他叹了口气，用力挤出一丝微笑：“那个，我先问问大家，有没有谁见过这个人？个子不高，一米七左右，浑身黑色休闲装，戴深咖色鸭舌帽，戴黑色口罩，有没有哪位有印象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刷刷地看向林寒和周昂离，都摇了摇头。晚上人这么多，都在看斑斓海里的鱼，人头攒动，谁会特别注意到一个没什么特色的男人？行吧！

两人决定先回去休息。四肢疲惫，精神过度疲劳，急需休息。“那到底还要不要报警了？”船长追着屁股问道，他觉得这种事情责任重大，自己担不起！“不必了！”周昂离朝后摆了摆手，然后扭头说了一句：“实在不行，船长帮忙问问，工作人员、游客什么的，看能不能找到这个男人的线索！”周昂离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船上里里外外几百号人，那男人竟然敢众目睽睽之下行凶，就一定给自己安排好了退路。况且夜色深沉，根本没看清男人的长相。轮船虽然还在海上，一个个排查或许能找到，但人员众多，又多是普通百姓，不能光明正大地折腾。能找到那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现在两人实在是累得够呛，精力不济，又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也只能等休息好了再说！船长连忙点头，半哈着腰：“行，行，我这就安排人去问！两位赶紧回去休息！”在自己的游轮上出了这种事，差点闹出人命，性质可大可小！船长只希望不要再闹出更大的事，自己绝对担不起。周昂离和林寒一前一后，裹着毛毯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周昂离手里还拎着跳海前脱掉的衣服。一进门，周昂离随手将衣服扔在床上，身上的毛毯撩到地上，一边抬腿脱掉湿漉漉的内裤，一边往浴室走：“我说，你赶紧把湿衣服都脱了，一起进来洗个热水澡，别再冻出个好歹来！”

林寒看着那人大大咧咧的动作，神情一窒，眼前一片白花，嘴角抽搐了一下，看了一眼那具光溜溜的东西，眼神赶紧撇开，鼻孔朝天研究天花板：“不……不了，你，你先洗吧，洗完我再洗！”“你还不好意思了？俩大男人一起洗个澡有什么害臊的？湿衣服黏在身上，你不难受啊？”周昂离也没刻意说必须两人一起洗，他也就是随口一说。见林寒目不斜视地不知道在看什么鬼东西，他也没坚持，自己走进了浴室洗澡。

前脚刚进去，林寒便长舒了一口气，眼神放了下来，浑身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他垫着毛毯坐到床边，心里开始复盘在甲板上发生的事情。当时自己靠着栏杆抻着脖子往船下的海面上看，瞅着那条不知道谁扯着嗓子喊出来的“鲸鱼”，鲸鱼是没看见。就记得人群里挤挤攘攘，自己被挤成了饼，然后就感觉背上被谁推了一把，脚下又被绊了一下，自己就不受控制地掉进海里了。是意外吗？嘈杂癫乱的环境下推推搡搡，磕磕碰碰也属正常，这年头大型聚会现场发生恶性踩踏意外事件的新闻没少报道。那如果不是意外呢？

林寒拧着眉，深深地思索。按照周昂离的说法，他当时转头的时候，恰巧看见一个蒙面的男子在伸手推自己，装成在拥挤状态下不受控制的行为。然后在我掉下去的瞬间，不是像其他游客一样都惊慌失措，而是迅速趁乱逃走。说不是故意为之，都不能自圆其说。“真行啊，都追到这儿来了！”林寒紧握着拳头，眼神犀利，眉峰斜飞：“还真是想要我的命啊！”“谁要你的命？”周昂离从浴室里出来，边擦头发，边往床边走，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林寒心里的话直接咬着牙从嘴里低声漏了出来，显得十分狠厉。恰巧被周昂离听到，但又没听真切，他随意搭话重复了一下。“林寒，你刚刚说什么？”林寒立马否认：“没谁要……”“我的命”这几个字还没说完，只见那人又寸缕未着，光明正大地往这边走，胡乱地擦着头发，身上还冒着刚淋浴完的热气。林寒：“……”这糟心玩意儿怎么又……又他妈不穿衣服？！“你怎么不穿衣服？”林寒大喊了一声，嗓音都有些变形，背部挺得笔直。“嘁！”周昂离嘁了一声，把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扔在桌子上，大大咧咧地叉着腿跳上床。

他这一晃，弄得林寒有些头晕，他又开始口渴了，竭力把视线从那一坨东西上移开，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地说：“以后，你洗完澡能不能穿件衣服再出来？这不是你家，也不是就你一个人！”“嗯？”周昂离已经钻进了被窝，把自己裹住，只露出肩头，疑惑地“嗯”了一声，问道：“为什么？那衣服都湿哒哒的，怎么穿？”然后又说：“况且都是大男人，我有的东西，你都有，有什么不能看的！我就喜欢这么裸着，睡觉多舒服，你怎么那么多事？怎么，小少爷当惯了，矫情毛病改不掉是吧？惯得你！”说完也不管对面有什么反应，自顾自地闭眼睡觉。“你……”林寒被刺得哑口无言。

他“你”了半天，也没下文，然后狠狠拽下毛毯，腾地站起来：“我去洗澡……”“咚咚咚”地走进了浴室。周昂离太困了，海下救人耗费了他几乎所有的精力，刚训斥完林寒，沾到枕头，不到一分钟就睡死了过去。他本想和林寒捋一捋刚才发生的事情，也没来得及。过了一会儿，林寒洗完澡出来，走到周昂离对面的床边坐下，边擦头发边看着周昂离。周昂离已经睡熟了，均匀的呼吸声有频率地传来。他侧卧躺着，半边肩膀和一条手臂露在被子外面，眉毛微微蹙着，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遮住了密密的胡茬。

在昏暗的床头灯映射下，光洁的额头上透出温和的光芒。在睡眠状态下，整个人显得安静、闲逸、平和、放松，没有丝毫戒备。跟平日里那种霸道跋扈、居高临下、时刻保持警惕的状态完全不一样。睡着的时候，更像一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还……还挺温暖，挺可爱的！“什么？周昂离，可爱？”林寒惊了，他赶紧收回自己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并及时扯下不自觉上扬的嘴角。“愚蠢至极！周昂离这样一个不讲道理、蛮横无理、又没有职业道德的人，怎么会可爱？”

但是，林寒的思绪回转，想起刚才在海底，自己濒死的那一刻，这个男人不顾一切，甚至差点搭上性命，拼死游过来救自己，像个天命下凡的救世主。“冷血吗？不，这根本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林寒慢慢走到周昂离的床边蹲下，近距离地看着那人。周昂离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眉头微微皱着，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林寒凑耳过去听，没听清。然后，不知怎么的，就舍不得离开了，依然凑得很近，近得几乎鼻尖碰到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床上的人，眼神里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

过了好大一会儿，林寒才缓缓拉开距离，伸出手将周昂离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放进被子里掖好，并轻声地用气音说了一句：“谢谢！”谢谢，谢谢你救了我！半夜，林寒又做起了梦，梦里是他无数次梦见的场景。年轻的周昂离穿着交警的制服，居高临下地看着年幼的林寒，用冷静、机械、理性、官方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话：“你的养父母是死于车祸，确定是意外，你不要再做无谓的猜测和哭诉，再怀疑也没有用，意外就是意外，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梦里的周昂离，还是那张严肃的、冷血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像戴着面具的脸。

小林寒一直哭，摇着头，不相信。他上前去挠周昂离，咬那人的手臂，狠狠地踢那人的腿，但梦里的周昂离无动于衷，连一根眉毛都没动一下。像一尊披着人皮的冷血无情的魔鬼。忽地，场景变了，小林寒发现自己周围充斥着浓浓的海腥味，年幼的身子正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海里的旋涡像章鱼的触手一样拽着他。恐惧、害怕、惊悚……小林寒大喊救命，用尽全力往外逃，但根本没用。身体被吸着往下沉，海水没过腰、脖子、胸口，快要没过鼻子时，小林寒怕得要死，拼命地扑腾，拼命地逃。

突然，一双温暖的大手抓住了他，旋涡停止了，触手消失了，海腥味也莫名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轮蛋黄似的太阳从海平面升了起来。眼前出现了一张温和的男人的脸，眉眼都在微笑，眸中闪亮亮的，半张脸蓄着短短的胡茬。手好暖和，太阳好暖和，这个男人的笑容也好暖和。去除了危险，失去了恐惧感，小林寒直愣愣地看着那男人像他背后灿烂的阳光一样的笑容，再也挪不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