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梦境碎心

“我从病房外偷听，医生们说妈咪的状况堪忧，说不定会急转直下。要是真那样，妈咪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再也说不了话了。”

那时，年幼的孙慧心中充斥着无边的恐惧，那是一种比她第一次被迫跪在父亲面前时，还要令人窒息的害怕。

恰恰是在她最为孤立无援、胆小如鼠的时刻，那个本应成为她依靠的咨询师，竟然建议她去医院！

“我那么喜欢她，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妈咪一样，永远陪在我身边呢？”孙慧的心中泛起委屈的涟漪，她小心翼翼地向咨询师袒露心声：“我想让你做我的妈妈，一辈子都陪着我。”

然而，她的请求换来的却是对方的“转介”提议。“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转给别的咨询师？这分明就是想要抛弃我！”孙慧的思绪陷入了偏执的牢笼，“她不想要我，我还不想要她！”

于是，她转而寻找了另一位女咨询师。令她失望的是，同样的建议再次响起——劝她去看医生，并且同样拒绝了成为她“妈妈”的请求。“她们都不是真心想帮我，都是骗我的！”孙慧的内心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她坚信，如果是真正的母亲，绝不会让她独自面对医院的冰冷，而是会紧紧地陪伴在她身边，不让她成为旁人嘲笑的对象。

听到此处，沈荣的眉头也不禁微微蹙起。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他一方面为孙慧所经历的遭遇感到同情，能够切身感受到她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助。然而，更令他感到悲哀的是，这个女孩在成长的过程中，其认知和人格已经出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偏差与扭曲。

在他看来，这比单纯的精神疾病，是一个更加棘手且难以逾越的难题。

“所以，你就萌生了杀她们的念头？”沈荣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其中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他进一步追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的。”孙慧的眼神有些迷离，仿佛跌入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深渊，“我开始做梦，梦里妈咪对我说，让我回到她的肚子里，说回到她肚子里就会安全。可是我知道，妈咪的肚子我再也回不去了，她就快要不行了。”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诡异的兴奋：“接着，我又开始幻想，幻想能划开她们的肚子，我是说，那两个咨询师的肚子。这样，我就可以和她们永远在一起了。”

“我知道这只是想想，但仅仅是想想，她们也不会反对我。”孙慧继续说着，她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沉迷，“我开始被这个想法迷住了，总是忍不住去想。在我的想象中，她们都是自愿的，她们要和我融为一体。”

当孙慧以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娓娓道出这些扭曲而变态的想法时，一旁通过监听设备默默关注着这一切的陆呈，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此刻，他可以彻底推翻自己与法医丁最初对于杀人动机的种种推测。从受害人遗体所展现出的特征来看，案件确实带有强烈的性意味——裸露的女性身体，以及下半身所遭受的重创。依据以往的办案经验，这极有可能是一起性侵后杀人案件。

然而，陆呈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的“性”，并非指向生理上的性别，而是更深层次的“母性”。凶手真正渴望占有的，并非是作为女性生殖器官的子宫，而是作为生命起源与孕育象征的子宫。

因此，他们最初将李伟明锁定为性侵杀人犯的猜想，是完全错误的。如果不是陆呈及时进入了孙慧的“梦境”，或许他们还得在这个错误的方向上白白浪费更多的时间。

“然后你就动手了？”沈荣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将陆呈从沉思中拉回。

“没有，那一直都只是我的想象。”孙慧的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后来妈咪走了，爹地也不管我了，我就回申市来打工了。我的身份证上还是俞市的呢，别人都以为我是外来的打工妹，呵，无所谓。即使有过去的老房子，我也没打算再回去。”

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复杂情绪：“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想法变得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每当我在生活中遇到困难，一个人委屈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过去的那两位咨询师。但是一想到她们都不要我了，我就觉得很生气，很难过。”

“后来我在酒吧认识了李哥，他给我吃了‘摇头丸’，还带我‘溜冰’。”孙慧的语速突然加快，仿佛想要掩饰什么，“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个影响，还是我的记忆在那段时间出现了一些空白，我记不太清楚了。也记不清具体是什么原因，直到前不久，我突然觉得，我必须要做这件事了。”

“然后我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孙慧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我知道李哥有车，可以用他的车，把人载到老房子那里去。我提前用他的车去过一次。我答应做他的女朋友，这样我们就住在一起了，他不用车的时候，我很容易就能拿到车钥匙。”

“休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继续读书了。那时候为了打工，我学会了开车，但是还没有考取正式的驾驶证……”

接下来的内容，是孙慧对作案细节的详细描述，这正是陆呈最为关注的部分。然而，沈荣的关注点却截然不同，他更在意的是孙慧并未完全供述的作案动机。

她提到认识李伟明后，与他一同吸毒，然后突然就觉得必须杀人。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显然，还有某个关键的原因，是孙慧隐瞒未曾说出口的。

她坚持说自己不记得了。尽管听起来十分荒谬，但如果她一口咬定，倒也不是完全找不到理由来圆场。或许，是毒品的侵蚀，亦或是她本就严重恶化的精神疾病，都极有可能成为催化剂。

事实上，孙慧的口供进展到这个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沈荣的预期。嫌疑人不仅承认了犯罪事实，还清晰地描述了作案过程。至于她为何会在某个时刻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似乎也已不再那么重要。毕竟，事情是她做的，也没有证据表明她是被胁迫的。

可是，沈荣却依旧不愿意放过这个“为何”的节点。他心中有着自己坚持的理由，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选择进入警局，参与到这桩案件的调查之中。这一点，陆呈自然无从得知。

在陆呈听完孙慧的供述后，他觉得对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挖掘的了。于是，他准备示意沈荣继续追问，若无其他，便结束这次讯问。

然而，听到陆呈的指示，沈荣的神情依旧严肃，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孙慧，丝毫没有露出可以结束讯问的轻松神态。陆呈也随之将目光转向了沈荣，他想知道，沈荣究竟还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