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竹林疑云

抬眼，白裕正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方身材不算高大，但此刻却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仿佛能看穿他一切不可告人的秘密。白大本能地摇头：“我只是路过，我路过那里。”

“是吗？”白裕眼神凌厉，大喝一声，“你想清楚！”

“不，我是，我散了工回家，刚好想起竹林的月色很美，就去了那里！”

“很美？带着刀子看月色啊！你给我说说，你说说，那天是初几？”白裕看着这固执地为他人挡罪的家伙，气得围着大堂转。“初，初，初三。”“初三？初三你跟我说那里月色很美？美个屁！初三你能在竹林里看见月亮才有鬼！说，你为什么去那里，是受何人指使？快说！”白裕有种想掐死他的冲动。“不，没人，我自己要去的，我不能，没人，你不要问我。”白大被他连续的发问弄得措手不及，心里几乎要崩溃，只能看着母亲，拼命地摇头。他母亲把他抱进怀里，紧紧捂着他的脑袋，试图安慰他，劝解他。

“你在包庇谁？你在包庇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包庇的可能是真正的凶手。”白裕再次大声呵斥，“你根本没有杀人，尸体身上还有第四刀，真正让赵东明死亡的是他胸口的那一刀。白大，你说实话，说了实话我才能保你。”白大摇晃的头被白裕的话惊住——第四刀？赵东明身上还有第四刀？怎么可能！

白裕见他正在震惊之际，蹲下身体按住他的肩膀，凑近他的脸，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没有杀人，说出来，当时谁还在？一定还有第三人，是他，一定是他杀了赵东明，是他杀了人，让你做替罪羊。”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手上不断地摇晃着白大的身体。这是审讯室的一种手段，可以很好地干扰对方的思维。“不不，不可能是，不可能小兰，不可能是她。她那么弱小……”白裕听到“小兰”的名字，眼睛里露出了狐疑之色。小兰？一个女人？不，不应该是女人。看痕迹，应该是男人。第三人是个男人。白大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说漏了最心爱之人的名字。那晚的事，就是死他也不告诉任何人。“狗贼！我杀了你！你个狗娘养的，我杀了你！”白大崩溃地大骂白裕，剧烈地挣扎着要起身，好在两个衙役死死地压着他的肩膀，挨不到白裕一丝一毫。

白裕并没有理会他的大骂，还是耐着性子问他，“你说的小兰是谁？是不是冯小兰？”白裕终于明白为何白大会如此仇恨自己，原来他心中的白月光是冯小兰。是的，冯小兰一心嫁给自己，曾多次制造偶遇的机会，企图引起自己的注意。甚至有一次，要不是赵东明，差点被她设计上了床。可惜当时的自己并没有看上这个商贾之女，自己再落魄也是信阳侯的嫡子，配得上自己的怎么也得是伯爵家的嫡女。不过，后来冯家和徐家因为某事没落了，家产全部没收，之后记忆里再也没有她的身影。“不是，不是她，你个狗贼，不配提起她的名字……”白大还想骂，被孙小北直接几巴掌扇回了嘴里，并一脚踹在肚子上。疼得白大脸色煞白，趴在母亲怀里大口喘气，再也骂不出口。“嘴巴放干净点！再敢对白少爷不敬，我撕烂你的嘴。”白大母亲又气又疼，气这儿子不知好歹，又心疼他现在不成人样的样子。“谢谢孙捕快。”“客气了，白少爷。”这两人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衙役们面面相觑，孙捕快不是最讨厌这白少爷吗？多次说要找机会揍他一顿，今天这是在保护他？

“烦请县令让白大先下去，马上传冯小兰。”是女人也罢，先看看再说。县令见这命案似乎真的有些蹊跷，也有可以追查的线索，也来了兴致。如果这案子破得漂亮，明年京察时，可能还能因此升官也未可知。传冯小兰。白大挣扎着被抬了下去，抬下去前眼睛狠狠地盯着白裕。看样子，如果没有衙役控制着他，他能扑过来把白裕生吞活剥。

冯小兰就在县城里，在张氏米铺边上的绣衣坊做事。以前她可是大家闺秀，众星捧月，哪里轮得到她出来赚钱。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这一朝落魄，也着实不好受。不到一刻钟，一个面容较好，却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小脚驱着走了进来。来人一看见堂上的白裕，先是小脸一阵惊愕，再是迅速低头往外跑，但没跑两步就被捕快们挡住了。“你们闪开，我没有犯法，为什么抓我？”“你没有犯法，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白裕走到冯小兰身边，语气平淡地说着，眼睛却紧紧盯着她的身体。人在说谎时，会有很多小动作，他在捕捉她的小动作。“没有什么好问的，我要回去干活了，放我离开。”冯小兰一直背对着白裕，试图躲避着他的视线。“干活不要紧，几个问题很简单，耽误的工钱，我给你补上。”白裕淡淡地说着。而对方的身体却开始颤抖起来。“赵东明死的那天，你在哪里？就是初三那天。”“我在绣坊里干活。”冯小兰深吸一口气，试图平静自己的情绪。“绣坊里干活？不是吧，可有人证？”“没有人证，那晚上就我一人。”“没有人证。那我再换个问法，初三那天你为什么和白大去城外的小竹林？”他的一问，惊得冯小兰倏然转身，瞪着大眼睛看着他。“我没有去小竹林，谁在诬陷我？”不得不说冯小兰长得挺漂亮的，柳叶弯眉，杏眼樱口。这样貌要是真进了青楼妓院，那也是花魁级别的人物。可惜，她面前站的不是别人，是白裕，瞬间把她的光彩压了下去。

白裕看她惊异的表情，手指不自觉攥紧衣角的动作，确认她确实去过那小竹林。但她绝不是杀害东明的凶手，因为他找到了凶手的脚印，那脚印不是小脚的印。赵东明被刺胸口之后，没有力气和精力去踢白大，这也就是白裕确认肚子上是前三刀，胸口是第四刀。捅了三刀就跑的白大，扔了刀子，那要想捅第四刀，一定是另外一人捡起刀子，再捅。那如果有两个人拿刀的话，那扔刀的地方应该有两处，即白大第一次扔出去一处，和真正凶手又扔出去一处。孙小北发现刀子的地方，是后来凶手扔出去的，那第一次白大扔出去后，凶手去捡起了刀子。就在这里，破绽就在这里，白大第一次扔刀子的地方，凶手去捡起时，一定留下脚印。白裕就是想到这一点，才又回去看了现场，果然在一处比较隐蔽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带血的细缝。细缝的宽度与厚度，和白大的刀子完全相符，这就是白大第一次扔刀子的地方。凶手就是从这里捡起的刀子。庆幸，庆幸那天没有下雨，所有痕迹都留了下来。

白裕扒开地面稀松的落叶，终于在细缝前，找到一个比较完整的脚印，一枚前重后轻，足尖冲着细缝的脚印。这是他在弯腰捡拾刀子时留下的。这个脚印的主人，就是真正的凶手。根据足迹，白裕推测出这人大概和自己年纪差不多，身高一米七五以上，体重足有一百八十斤。根据现场的痕迹，他的脑海里重现了当时的场景。凶手捡起刀子，控制住赵东明，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拿着刀子，逼问他自己想要的信息。待赵东明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就一刀插进了他的胸口，这一刀毫不留情，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之后他随手拔出刀子，扔了出去。又搜刮出赵东明身上的所有值钱的物品，再悄悄地离开。这人控制住赵东明，力气不小，绝不是冯小兰这种小脚的人。那很有可能是过路的人，正好看见了他们打架的一幕。要是过路的人，那可就麻烦了，大海捞针了。古代没有天眼，谁知道那里路过了谁。唉，前世和同事破案时，自己不是主管人员，没注意过有这么多突发情况，以为找到关键点就能从白大口里找出那个凶手。谁知有“妈的惊喜”。下次一定先把各个环节都调查明白，再升堂的好。“白大已经承认你在现场，你最好把那晚的事情讲明白，不然白大很可能蒙受不白之冤。”眼下只能寄希望于从冯小兰的口中得到点什么。“他承认了你去找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要回去，请你放我回去。”冯小兰的身体抖动加剧，谁能理解这种在爱而不得的人面前，暴露最窘迫一面的痛苦。“你再不说实话的话，我们可以调查你的家人，可以调查和你一起干活的女工。”白裕靠近冯小兰，以身体的压迫感，进一步逼问，把她逼到了一个小小的角落。冯小兰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想要靠近的人，竟然以这种方式靠近着。她抬起婆娑的双眼看着白裕，那灵动的杏眼先是一种柔情的爱意，再是凄凉的痛苦，最后却变得异常凌厉起来。白裕不解她的眼神，一脸茫然。“不要想着撒谎，你那天你的行动轨迹，根本掩饰不了。”而一直如小鸟一般的冯小兰，突然使尽全力推开白裕，歇斯底里地呼喊起来：“夜里，小树林，一男一女，你以为能做什么？你以为我去做什么？是赵东明，是他要强了我……”冯小兰崩溃了，她爱了白裕很多年，没想到两人之间会到如此地步，那种女人骨子里的骄傲轰然坍塌。破罐子那就破摔！

白裕才反应过来，上去捂住冯小兰的嘴。前世没有提审犯人经历的他，想不到这么全面，只一味地想证明白大是清白的，没有考虑到女性的隐私也很重要。也难怪白大就是死肯说出第三人是谁，可恨。可恨的是自己。白裕捂着冯小兰的嘴，用身体控制住她剧烈地挣扎。歉意地看向县令，“请县令先退堂，这事是我没想周到，耽误大人的时间，请允许我单独询问冯小兰。”说着，白裕也不等县令说话，拉着冯小兰出了大堂。县令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旁边的录事，这刚听到好听的地方，怎么就走了。孙小北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脸色瞬间阴沉。这次命案，冯小兰清不清白不知道，但她看白裕的眼神绝不清白。只见他背对着县令，侧身一个拱手，敷衍地行了个礼之后，紧跟着两人离开了。县令再次眨巴眨巴眼睛，这孙小北今天也有点怪。

……合意楼里，众人听到这里，神色都跟着兴奋起来。冯小兰和赵东明？以前冯小兰可是看不上赵东明，那下聘的聘礼摆到了大街上，都没入她的眼。这真是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一定是赵东明想在竹林里强暴冯小兰，被路过的白大遇见。白大路见不平，与赵东明起了争执，两人扭打起来，这才误杀了他。这赵东明死有余辜，白大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这应当堂释放啊，还得赏银五两，不，五十两！”小眼睛听到这里，已经把这案子判得利利索索了。他的分析引来了众人的共鸣。

可坎肩男并没有附和这一帮人的声音，而是看向一言不发的九王。“贵人，您有什么想法？”被点到的九王，抬起头来，缓缓扫过众人。众人被那冷峻的眼睛看得立马闭了嘴，安静下来。这眼睛太有威慑力了。“白裕没有让她把话讲完，但冯小兰和赵东明为何同时出现在城外竹林，这里面必定还有缘故。”九王想了想，继续说道，“刚刚说，白大的家不路过竹林，那他就不是路见不平，他是刻意去那里，但杀了赵东明确实是个意外。”九王一语点出了问题的所在。众人才反应过来，对啊，三人的家都不路过小竹林！坎肩男激动地手指着九王向众人得意道，“看看，看看，这就是贵人和你们这些庸俗之人不一样的地方，看看，看看。”看那坎肩男骄傲的表情，好似是他发现了蹊跷似的。